“是,弟子知错了。”奚长歌一如既往的乖巧。 听闻此言,师尊面色和缓下来,转而问道:“此事过后,你可打算重返德风古道?” 啊,回去……么?奚长歌有些恍惚。她当年正是因为修为提升速度放缓而出门历练的,但是时至今日,尽管在江湖上也算是小有名气,但在修为方面她却几乎未有寸进,实在是不知道有何面目回转儒门。 但是,反正师尊都已经见到了,他也已经关心过自己的情况,那回去其实也没什么吧?她暗暗地想。不对,现在她还能以江湖事作为借口,回门以后还能说什么呢?长歌,为什么你修炼多年未有进益?因为我心神不定。那究竟是何事扰神呢?这叫她该怎么回答? 见奚长歌久久不语,法儒也就不再追问,打算给她些时间好好考虑。转而提到:“至于昨夜之事,为师不责怪你。解救同袍乃是分所当为,只是下次一定要谋定而后动,切莫心急坏了大事。” “是,弟子记下了。”奚长歌转念一想,就明白过来。师尊并没有赞成她所作所为的意思,只是可能因为太久不见,不想一见面就责备自己,所以换了个委婉的说法。 仔细想想……自己似乎也好久没被师尊训斥过了。谁能想到,昊正五道一别,居然已经十年过去啊! 感叹归感叹,奚长歌完全没有在师尊面前作妖的胆量。于是恭恭敬敬地告谢。 “那今晚要同去吗?”她抬眼望师尊,眼睛闪闪发亮。 君奉天思考了一下。 “天黑之前,你若能将听道之剑找回来,便可随我同去。” 奚长歌一下子欢喜起来:“好嘞!”师尊能把自己的佩剑藏哪儿去嘛,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身上众多伤口牵扯之痛只是让她皱了皱眉,并不曾显出更难受的神色。在师尊面前撒娇怕疼也就算了,十来年江湖走跳,受伤这种事还不是家常便饭。如今这点伤虽然痛苦,到底不会致命,忍忍也就过去了。但和师尊一起行动的机会,可真不是随便就能得来的。 君奉天转身离开。他缓步迈出房门,看了眼挂在门口树上、装着听道剑的崭新剑袋,略想了想,一扬手,就把它丢进了更深的林子里。 使用时间较长的物品,往往都会携带其主人的气息,更何况听道剑是她这些年来行走江湖的本钱所在。循着一丝灵机牵引,她很快找到了挂在树林深处的宝剑。 她兴冲冲地背着新剑袋回来了。虽然听道剑本身不曾有丝毫改变,但是背着师尊送的新剑囊,她只觉浑身充满了力量。尽管身上有伤,但在法儒同意下,她还是加入了晚上剿灭白云教的队伍。 祭祀之夜,再次面对那些偏执几近癫狂的民众,她又体会到了那种心被揪紧的感觉。就算这一次她不是单枪匹马,可在人墙之间她仍感到自己孤立无援。百姓们奋不顾身地扑上来,阻止他们擒拿祭司、破坏祭礼。她每次用气劲将之扫开,都感到一阵胆战心惊——那种感觉不是惧怕,更多的是难以置信,甚至是担心自己会出于愤恨而致人于死地——这些人怎么对白云教的教义那样坚信不疑?他们怎么会认为,将一个活生生的人以最残酷的刑罚处死,就能获得神的降福?她甚至看到,有坚定不移的虔信者将自己不满一岁的婴孩进献给神灵,任由祭祀将无辜的孩童开膛剖腹,以此祈祷庇佑一家幸福美满。到头来,他们不怪罪真正的加害者,反而将怒火发泄在这些心怀正义来拯救他们的人身上。 只见一片动乱之中,黑衣祭司已经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愤怒的人群,就像一滴水落入海洋,转瞬即逝。正当他打算浑水摸鱼之刻,正法之剑挟着金色剑光,越过重重人海,不偏不倚钉在黑衣祭司面前。 “还不快束手就擒!” 法儒远远怒喝一声,起手便是一掌。 祭司反应不可谓不快,但是掌风凌厉,眨眼间已到跟前。他还没来得及再度使出隐匿之法,就已经被这一掌击中,瞬间呕红! “抓住他!不能让他杀祭司大人!”群众中有人高声呼喊。 这呼声很快就得到了其他人的回应,大家纷纷喊到:“祭司大人快走!” “神灵会庇佑我的!我跟你们拼了!”一个男人目光狰狞,不要命地朝法儒等人扑过来。 奚长歌把身边发狂的百姓一个接一个地丢出去,但是顾及到他们只是普通人,终究不敢太过用力。放眼望去,正道群侠几乎皆为群众所缠,就连法儒也只能远远御剑,不敢动用极招。 眼见着人潮越来越拥挤,奚长歌心中一急,再想到这些人之前的所作所为,杀意已生。她长啸一声,不再留手,一掌出去,就将周围人震飞三丈远,她身侧顿时空了下来。 “师尊,吾来助你!”既然已经决心全力施为,她运掌如飞,真气里藏着暗劲,表面不显,但一旦打入普通人肉躯之内,就足够他们几天下不来床了。这样一来,法儒和群侠压力骤减,君奉天得以抽身,追击逃跑的黑衣祭司。 当夜,黑衣祭司——也就是前一天晚上率众围攻奚长歌的血轮刺客——用尽手段也没能逃过被法儒生擒的命运。众人不曾休息,根据先前获得的线索,接连捣毁三处□□据点,他们的老巢更是被一举拿下,三名□□高层被一网打尽,九名祭司只剩其三尚在遁逃。剩下一些零散据点,还要大家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抓紧时间一一捣毁,免得白云教死灰复燃。 幸亏是法儒出马,才能把事情做得这么干脆利落。所有人都这样认为,这让奚长歌也感到与有荣焉。大家马不停蹄地清扫□□残余,而奚长歌灰头土脸地给当时她伤过的百姓治疗。暗劲消除之后,自是免不了又遭一阵詈辱唾骂。不管他们说什么,奚长歌只是沉默不语。她已经无数次告诉自己要心平气和,但其实已经火冒三丈,恨不得一剑杀了这些愚昧之人。 但师尊的教导不可违背,她也的确不曾把书学到狗肚子里。所以她摁下杀心,一个接一个地治疗,嘴里半个字都不愿往外蹦。 白云教风波初定,祭拜过此难中牺牲的众位同道,奚长歌送师尊回转儒门。 临行前,她犹豫再三,问了君奉天一个问题: “师尊,若有一日,您为拯救苍生而呕心沥血,但是百姓被恶人蒙蔽,江湖上充满对您的谤毁之言,您所守护的百姓甚至对你群起而攻之……那该当如何?” 她抬眼看向师尊,目光灼灼。 君奉天对她会问出这个问题丝毫不感到诧异,开口不带有一丝迟疑:“行该行之事,受命于天,俯仰无愧。” “这岂是一句无愧便能揭过的?”奚长歌眼神沉静,却有着掩之不住的迷茫:“这些年来,我救过人,也杀过人。有人知恩图报,也有人忘恩负义。我不贪求别人回报,只是不愿意救人性命却横遭忌恨。到底什么人该救、什么人不该救?若在出手之前,我便知晓此人要害我性命,也仍然当救吗?” 她沉默良久,像是在反思,又像是愤怒。 “师尊,我敬崇您,所以您所教导的我也都愿遵守,但是非要如此么?您为守护正义执法守正,就担保从不曾错判过一次吗?人人心里皆有一道准绳,若有一人,我认为他该杀,有人却认为他罪不至死。哪些人无辜、哪些人有罪,究竟是何来的标准呢?” “长歌,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君奉天拍了拍奚长歌的肩膀,“这些年来,你受委屈了。” 简简单单几个字,刀山火海里滚过一遭都不曾软弱的奚长歌,忽然就红了眼眶。 君奉天展开手中法典,示与女弟子看:“你了解法儒之名的意义,那你可知道《至衡律典》为何无字?” “……因为律法自在人心。” “不错。心无法,法便无用;心有法,何须律典?”君奉天合上律典,声音和缓,但却透露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心中有道,便依道而行。道不可离;可离,则非道也。” “那即便心中有法,法人人心中各不相同,又该以何为是?” “诚心正意,是法;忠信以交,是法;周而不比,是法;但行正义,也是法。无须纠结何者为是,何者为非,只求俯仰天地,无愧于心。”君奉天照奚长歌脑袋上轻拍了一记:“儿时教你读的书,都忘干净了么?” 君奉天的话仿若长河流水,将奚长歌的心冲刷得一片通透。她已经好久没有听过师尊这样的嘱咐和教导,好像在无尽迷茫之间徘徊许久的旅人,终于摸到了一丝方向。她顾不得脑袋上挨的那一下,急急追问:“那我修文修武,上下求索,是为了什么呢?” “遵圣人之道,修儒者之行。”师尊回答。“为师曾教过你的东西,每一条都已经化作你如今的道。只管依循本心而行,自会明白自己路在何方。” 此言一出,奚长歌顿觉豁然开朗。“师尊为守护正义,负法而行,那我便是执法之刀剑。师尊的道,即是我的道!” 君奉天一时愕然,不知道奚长歌为什么一根筋到这种地步,也不清楚到底该不该纠正徒弟的这种想法。他转念一想,这样好像也并非坏事。执法之途,师徒并行,也算是一桩佳话。 “那你今日随为师回去吗?”君奉天问。 奚长歌迟疑了下,最终摇了摇头。“还是先不了吧。我深觉自己心性尚有待磨练。等到我心境百经簸荡而无动摇,我自会回昊正五道,继续跟着师尊修炼。” 君奉天点点头:“那望你勤加修炼,不可有一日疏怠。” 奚长歌“嗯”了一声。 他随即一转身,袍袖飞扬,就此离去: “正天地所不正,判黑白所不判, 犯人鬼所不犯,破日月所不破。 儒法、无情; 法儒、无私。”
第4章 天迹:奇怪的玩具制造商 君奉天把奚长歌完全想错了。 那日奚长歌说“师尊的道,便是我的道”,君奉天想的是,她会同自己一样,坚定不移地走向儒门至途。但是对于奚长歌而言,她是真的把师尊的道当成自己的道去坚守。师尊是法儒,她便也修儒;师尊执法,她便做卫法的刀剑;纵是有一天君奉天选择修魔道,她也愿意跟着师尊一起入魔。 当然后一种设想是不可能的。不过,奚长歌从此处走向了一道弯路:她把师尊在自己的道途中看得太过重要,结果兜兜转转,她仍不曾找到专属于自己、而不属于师尊的东西。 她只身在江湖行走,有时同人结伴,有时孤身一人。她以为自己堪破了迷障,从此武功进境合该一日千里。但是没有。她尝试过无数种方法,却始终不见成效。 师尊不喜欢饮酒,但她学会了喝酒。无边杂乱的心思在她心头搅扰,让她不得安宁。人都说酒是钓诗钩、扫愁帚,这话果真不假。可是醉意再能解愁,却也只能给人片刻的安慰。清醒之后,眼前仍是一片迷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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