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尚仪执掌宫仪,每年教习过的女官、宫女不知凡几,想找个替罪羊传出点语焉不详的谣言可太容易了,何必隐忍这么多年,忍受这么多痛苦。 卫持想起那日太医过来对他说,杨尚仪已病入膏肓,现在不过是熬日子罢了。 难道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真想给某人示警。 可她为什么偏偏选了薛宝儿呢? 除了家世单薄,年纪小又初来乍到,还有一种可能是……她想示警的那个人认识薛宝儿,还很信任她。 这样一想,人选范围立刻缩小了。 正因为薛宝儿初来乍到,她在皇宫里认识的人屈指可数,只有在慈宁宫当差的贾家姑娘、宫学里同为赞善的王家姑娘、安宁和他自己。 薛宝儿正好也想到了这一层,脑子里忽然闪过御书房里皇后投来的冷冷一瞥和那种不达眼底的笑,以及贾元春给她八卦过的两个妙龄宫女惨死在安国公府的事。 今日卫持让内务府挪走冰室帮了杨尚仪的忙,杨尚仪会不会以这种提醒的方式来报答卫持呢? 非常有可能! 杨尚仪曾是皇后的心腹,自然知道许多不能为外人道的秘密。 会不会也有关于卫持的呢? 所以卫持误打误撞帮了杨尚仪,让皇后心生忌惮,才有了今夜的跟踪。 想通这一层,仿佛所有疑问都找到了答案。 事情果然比她预想的还要凶险。
第40章 鲜活人 薛宝儿深深吸气, 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 与自己相比,卫持显然更相信皇后,她不能就这么直白地说出来, 于是转了个弯,道:“我听说, 几年前皇后曾赏给世子两个美婢,她们……” 她果然知道! “她们都死了。”卫持垂下眼睑, 不再看她,声音也变得冷漠起来, “死得很惨, 就是……就是你听说的那样。” 也许她之前不信,现在总该信了吧。 他不是什么好人。 今夜过后, 他又将失去一个朋友。 无所谓,反正他是无所谓的, 又不是一次两次了。 可她……会不会害怕? 会不会吓哭? 她要是真的哭起来,他都不知道该怎样哄。 哎,真麻烦! 卫持迟疑地抬起头,果然看见薛宝儿眼圈红红, 晶莹的泪珠被夜明珠的微光点亮,在眼眶里转啊转,仿佛下一刻就要落下来似的。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哄哄她, 不管她信不信。 “我也不知道她们是怎么死的。”卫持不自在地解释着, “我一觉醒来, 她们就都死了, 一个挂在寝屋的房梁上,一个漂在莲池中央。我说我睡着了, 我什么也不知道,根本没人相信。” 当时他也是这么跟长公主解释的,反正长公主不信。 他不说还好,说完就看见那原本在眼眶里打转的泪珠扑簌簌落下来。 他有一瞬的慌乱。 都说了没人会信,还跟她费什么口舌,这下可好,直接把人吓哭了。 “算了,我送你回去吧。”短暂的慌乱和失望过后,卫持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纨绔模样,恶劣道,“我的朋友都死了,你以后最好离我远点。” 谁知薛宝儿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小声说:“我知道,我相信你。” 不管别人怎样,反正她相信他就够了。 若他真是那样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当初在城郊客栈对上他,她怎么可能还有活路,还能全须全尾地站在这里。 她哭是因为觉得他可怜。 看着朋友一个个不明不白地死去,心里该有多难过? 不但如此,还要稀里糊涂地背负全部骂名,换做是她恐怕早疯了。 她无法想象,这些年他是怎么一个人一天一天撑过来的,虽然风评不怎么好,却意外地没有长歪。 “我都不相信我自己,你信我什么?”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卫持有时候也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纨绔,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我信你是个好人啊。” 薛宝儿擦干眼泪,心里却堵得发慌,脱口道:“肯定是有人害你!也许那个人就是皇后!小哥哥,你好好想想,皇后是真的对你好,还是在捧杀你!” 糟糕! 怎么说出来了?! 薛宝儿徒劳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她的话却在卫持心里刮起一阵旋风。 不过这阵旋风很快平息了。 皇后将他视如己出,处处维护,怎么可能害他? 人都说无利不起早,皇后没有儿子,便是皇帝格外疼爱他,有意传位于他,与皇后自身利益并没有任何冲突。 无论谁做皇帝,都不是皇后的儿子,都跟她没有血缘关系。 无论谁做皇帝,皇后都是太后。 既然没有利益冲突,结果无差,皇后坐享其成即可,何必费尽心机害人呢? 小丫头今夜受了惊吓,难免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卫持把她拉过来,安抚似的摸摸她的头,沉声道:“你叫我一声小哥哥,我自然会护着你。可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你在我面前说说就好了,出去千万别乱讲。” 就知道他不会相信。 若是有人无凭无据地在她面前说薛蟠对她的好都是虚情假意,她也不会相信,还会以为那人在挑拨离间,搬弄是非。 可杨尚仪的话,皇后冰冷的眼神,今夜的跟踪……总要查查清楚吧。 薛宝儿乖巧点头,又道:“进宫之前,我娘曾对我说,皇宫里每个人都长了七巧玲珑心,越是脸上常常带笑的,越要小心应付。反而是那些喜怒形于色的,心思才更单纯。” 真是个傻丫头! 才认识他几天,就敢跟他说那些大逆不道的话,还把她娘说与她的体己话都告诉了他。 前半句说的倒是不错,皇宫里多数人都有些城府,口蜜腹剑者也不少,剩下的都是一些没有表情的提线木偶,哪里有喜怒形于色的鲜活人? 鲜活人根本没法在皇宫立足。 要说鲜活人,这小丫头自己倒是算一个。 可有趣的是,鲜活人偏偏要装成有城府的样子,明明还想劝他,却不肯直说,非要拐弯抹角地给他讲故事。 卫持索性装傻,抬手扯了扯她头上的小揪揪,笑道:“嗯,你娘说得很对。像你这样把心思都挂在脸上的小姑娘,确实不适合在宫里混日子。” 薛宝儿:“……”这是重点吗? 卫持继续跑偏:“就你对卫骋那点小心思,敢不敢表现得再明显些?” 薛宝儿睁大眼睛,真的有这么明显吗,她还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呢。 卫持忍不住哈哈大笑:“卫骋是个端方君子,不会喜欢那些有的没的,你正经一点,温婉一点,更讨喜。” 卫骋勉强也算半个鲜活人。 可在这弱肉强食的世道,两个鲜活人凑在一起,真能过得好吗? “你现在还小,再长大些就会发现,比卫骋好的男子多得很。你不妨矜持点,耐着性子好好挑,何必急于一时呢?”卫持没忍住又去扯另一个小揪揪,谁知力道没掌握好,几下给扯散了。 薛宝儿拍开他的手,敢怒不敢言似的小声嘀咕:“说你呢,怎么扯上我了?” 天地良心! 要不是皇帝生不出儿子,先帝未成亲的儿子就只剩下两个,狼多肉少,谁还不是个矜持的大家闺秀呢! “行了,行了,反正杨尚仪的话我带到了,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 薛宝儿烦躁地把那个散掉的小揪揪重新绑好,仰头看卫持,有点气急败坏,却因为生得玉雪可显得奶凶奶凶的:“你爱信不信,自己看着办吧。天色不早了,麻烦世子爷送我回住处。” 卫持:“……”心情好,就叫他小哥哥,心情不好就是世子爷。 小丫头出身卑微,却背负着光耀门楣的家族重担,卫持非常理解她的难处,嘴上叫她矜持,心里却想着要怎样帮她拿下卫骋。 其实拿下卫骋并不难,难就难在薛宝儿年纪太小。 本朝崇尚早婚,十岁订亲,十四五岁成亲的不在少数,可他听说女子太早成亲太早生养,对身体不好,可能难产,一尸两命的也不是没有。 好容易有个人愿意相信他,把他当朋友,可不能轻易就死了。 或许,可以换个思路,请德宁长公主给薛蟠说门好亲。 薛蟠看着年纪也不大,好在是男子不用生养,早点晚点没妨碍。 反正薛家只想要一个光耀门楣的机会,薛蟠有了好亲事,应该会放薛宝儿一马吧。 瞬间得了主意,自己把人惹生气了,还得自己来哄。 “你信我,把我当朋友,我当然也信你,把你当朋友。以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帮你搞定卫骋,怎么样?”卫持豪气道。 薛宝儿:“……” 她要的是真爱和一个发自内心的吻,而不是嫁给卫骋,请问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别人要怎么帮忙? “什么乱七八糟的!”薛宝儿气得脸都红了,重新把话题拉回来,“杨尚仪的话,宁可信其有,还是要好好查一查的。” “查完若是子虚乌有,那还好说。”薛宝儿深深吸气,“若当真查出点什么,世子你就要小心了!” 卫持见她小脸通红,以为她在害羞,不想提卫骋,正好他也不想提,便顺着她的话头敷衍道:“兹事体大,我会查,认真查。” 薛宝儿这才放心,让卫持送她回了住处。 卫持以为小姑娘只是被吓到了心情紧张,大约睡过一觉就会好,谁知薛宝儿竟是个认死理的,逮到机会就跑过来暗戳戳问他查到了什么没有。 一次两次还能应付,次数多了,卫持被烦得不行,索性随便查了查,不想真查出了一点蛛丝马迹。 前些日子他留在宫里侍疾,故意放出风去,说皇帝有意立他为储君,想以此逼出躲在暗处算计他的幕后黑手,结果一无所获。 自从被人跟踪以后,前朝忽然有了动静,一时之间立他为储君的呼声越来越高。 先是宗人府闹腾着为皇帝过继子嗣,闹了几日又说没有合适人选。这时候礼部扛起立储大旗,说宗族里挑不出国储人选,可以适当扩大候选范围,奏折最后特别强调公主身上同样有皇族血脉。 要知道,先帝儿子众多,女儿却只有德宁长公主一个。 德宁长公主是当今同父同母的胞姐,又有从龙之功,深得皇帝爱重,其四子卫持更是生来肖舅,简直是天造地设的储君。 人选呼之欲出,文臣们纷纷上折请立,另一边的武将却是眼观鼻鼻观心,无一人掺和进来。 皇帝冷眼旁观,见武将不动如山,只有宗人府、礼部还有一些善于钻营的文臣上蹿下跳,才终于睡了一个好觉。 一日,卫持念完奏折要走,皇帝留下他问话:“最近立储之事,你可有耳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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