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弘时自打额娘齐妃被送到圆明园后,一直心里七上八下的,很难静心于学业。 尤其是现在,圣驾已经到了这圆明园,想着久已未见的额娘就在这园子里,弘时更是热锅上蚂蚁似的想去探望,也好问问额娘,到底是怎么惹恼了皇阿玛,他才能有理有据向皇阿玛求情。 偏生皇上允许弘历弘昼各自回去看生母,就是没吐口让弘时去看齐妃。 这给弘时急的,这几天心里就这么一件事,早把功课忘到了九霄云外。 或许有的人是过目不忘的记忆,但绝大部分人还是“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弘时正在划船急退。 这不,皇上现在就盯上了他这艘嗖嗖退的小船。 皇上在看弘时抓耳挠腮默写,弘历却在交卷的时候看见了皇上案上写的字。观其笔墨是皇阿玛日常练字放松时写的。 “闻多素心人,乐与数晨夕。” 这是陶渊明的诗词。 素心堂……是坦坦荡荡馆信嫔娘娘住的房舍。去岁皇阿玛带他们来圆明园时,也曾游览过园中各院,弘历记性好,记得很清楚。 陶渊明的这首诗,没有什么难懂的典故,这句话更是直白,直抒胸臆愿与素心之人,朝夕常常相伴。 或许这是皇阿玛随意想起的诗句,随手写下来的。 但弘历也从中窥见皇阿玛对信嫔娘娘和四妹妹的关注,皇阿玛会指给她素心堂住,而自己的额娘住在哪儿不知道皇阿玛知道吗? 弘历的思绪被皇上骤然起身打断。 他连忙后退两步,垂手于旁,只眼角看着皇阿玛为什么忽然起身。 皇上起身是为了近距离盯着弘时默写的。 弘时正在涂涂抹抹。 他也是背过许多遍《皋陶谟》的,只是现在记忆模糊起来,所以在这儿边写边绞尽脑汁回忆,难免要涂抹改字。 要不是一人一张长案,弘时实在看不清,他真想趁机抄抄弘昼的。 然而就在他考虑要不要往弘昼的方向挪一挪,顺便试一下自己目力的时候,头上就笼罩了一片阴影。 弘时一抬头就对上皇阿玛冰冷的脸和眼,给他吓得背上立刻起了一层白毛汗。 绝不夸张。 皇上这样一站,弘时抄别人卷子的小算盘落空不说,还因为慌张而导致脑子里更空白了,默写的更慌乱了。 偏生皇上还不是那种‘观棋不语真君子’型的监考人。 此时他站在这里,弘时只要写错一个字他就哼一声。弘时闻此就如遭雷击,要连忙涂了——但问题是弘时之所以写错,就是因为想不起正确的啊!纵然涂了错的也不知该如何默下去。 弘时实在是痛苦极了。 他绝望想着:这世上不会有人理解我有多痛苦了。 其实弘时不知道,在这个时代,能理解他这种痛苦的还真有一个人,那就是姜恒。 她之前考试,有一回正好是班主任监她的考场,班主任整场考试就常站在她旁边,看她写卷子,时不时发出一声失望的小声叹息,那一场考试给姜恒痛苦的啊:你干啥呢老师,要不你就痛快告诉我答案,要不你就走开别看,非要我写了再叹气。 真是原来会算的题都被老师盯的不会算了。 但正如当时姜恒不敢出声让班主任走开一样,弘时也没有胆子跟他皇阿玛说:‘请您走开’,只好越发战战兢兢地写。 皇上是个不耐烦热的人,于是九州清晏布置的极凉快,放着许多冰盆,穿着夏日单衣的人进来甚至会觉得有一点太凉。 但现在弘时整一个汗流浃背状态。 更让他难受的是,很快弘昼也就停笔。原本这也不是一篇多长的文章。 弘昼写完了交了卷后,就站到了弘历旁边,然后偷眼看着弘时直乐。 弘昼是个心挺大的孩子,但绝不是个傻孩子,弘时对他看小弟似的眼神,他很早就体悟到了:那不是兄长爱护弟弟的眼神,倒是像他看自己的哈哈珠子或是伴读,就是那种‘你听我的我罩着你’的向下看的眼神。 而这大半年来,弘时对他们的态度越发不耐烦了。 因齐妃娘娘被送到圆明园去,弘时就很暴躁,每回他们两个回后宫去见额娘那日,弘时就没什么好脸色给他们看。 故而弘昼这回看三哥这样紧张而痛苦,真是有点快乐的。 他轻轻伸出胳膊肘捣了一下旁边的弘历。 弘历轻轻摇头,示意他低头恭敬的等着:正在盯人的是皇阿玛,正在被盯兼出丑的是兄长。都是他们在礼法上应该敬重的人,这会子看笑话并不是正确的选择。 弘昼只好跟弘历一样做垂首状,然后把眼睛翻起来偷偷看。 等皇上终于喝止弘时,让他不要再写不要再丢人现眼后,弘昼才抬起头来——觉得自己方才用力用到额头纹都长出来了。 皇上用手点着弘时改的花里胡哨的卷面,喝道:“这就是你温的书?!这半年来,你日益浮躁惫懒,朕已经教训过你多次了!只是念着你是长子,故而之前未当众训斥于你,原是给你留颜面,如今看来,这颜面不留也罢!” 皇上指了指墙角:“今日你就当着弟弟们的面,去站在那里,背一百遍书去!” 牺牲弘时一个,成全大家。 皇上因为恼火,也不愿再考儿子们策论了:还考什么,年纪最大的长子连原文都没默写出来!弘历弘昼又到底还小,当堂考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好的策论。 于是只把这功课布置下去,让两个小儿子去请教师傅,就“知人则哲,安民则惠”的箴言写一篇体悟。 而皇上说到做到,真的让弘时去墙角处当着弘历弘昼就捧着书背起来。这在长幼分明的宫廷中,真是极重的惩罚了,弘时脸涨的通红,心道还好是面壁,不然他真是没脸见人。 皇上则在一旁批弘历弘昼默写的文章,将其中写的不错的字儿圈出来以作激励。 苏培盛在窗外探头探脑。 胡晓顺就站在他旁边,也跟着伸脖子。 苏培盛一回头,两人还差点对上脸,苏培盛吓了一跳,低声道:“你把脸伸这么长做什么?” 胡晓顺赔笑道:“我,我这不也是心里急嘛。那芒果可是放不住的东西。” 没错,今日正是芒果到京的日子。 廉亲王从安南发货直达京城——运来的不但有芒果,还有安南当地各种特色鲜果,并安南沿海产出的京中极少见的几种海鱼,一并冰鲜运输送到了京城。 还特意上折子强调:“一应贡品采购及运送所耗,并不动用云南官中费用,此乃安南王亲上贡品,所耗皆出自安南王私库。” 廉亲王非常娴熟地薅着对他赤诚一片的黎国王羊毛,一边对皇上道:“所贡之物甚多,臣恳请皇上念在臣远在边境,略加赏赐于母妃。”至于九爷十爷等人他都特意没有再提起,赏赐大清的这些王公们,是该皇上自己说了算的。 廉亲王所上的折子和贡品单子是先于鲜果一日进京的,皇上看过后就跟苏培盛说了一句:“到时让南果房验过鲜果并海货耗损,再重新报给朕。” 安南送上京的贡品,一路都是带着冰鲜的——冰鲜之法是前明时就研究出来的,前明于慎行有诗说得详尽:“六月鲥鱼带雪寒,三千里路到长安。” 可见这冰鲜技术,已经颇为完备了,要是从更近的江南运送到京城,耗损就小得多。 但安南到底远了些,想来哪怕是冰鲜着,一路也少不了有耗损。夏日这种尖儿货并不多见,皇上也需好好分配一番,将宫内宫外都妥帖赏赐到。 于是今日贡品车辆入圆明园后,胡晓顺带着人加班加点饭都顾不上吃,很快统计出了各种果子的“佳果、微瑕果、坏果”的数量,赶着来报给皇上。 海货也自有大膳房的人去统计。 一核算完成,胡晓顺就飞奔着就过来了,想着赶紧承报皇上,赶紧分配:不然万一过了夜,这些果子里,可能佳果就变成了微瑕果甚至坏果,到时候他们南果房拿不出皇上分配的数量,只好去撞墙。 但过来的时候,正好赶上皇上在里头大发雷霆。 苏培盛可是不敢进去挨骂的。 只好跟胡晓顺两个都拉长着脖子盼着门开,只要皇子们出来,苏培盛还有个借口进去。 两个脖子不够,不一会儿常青也来了,腰间别着一个册子——他把海货也统计出来了,也跟着在外头着急。 而皇上在批完弘历弘昼的卷子后,转头放松了下眼睛。 这一转头,就正好看到半开的窗户外,苏培盛带着两个太监正伸着脖子看正门。 皇上看清是胡晓顺和常青,就想起了昨儿老八送上的折子,知道是贡品到了,便抬手敲了敲桌上青玉磬,让他们进来。 胡晓顺不单是带着单子来的,还亲自挎了个篮子,里头装着样果。 果然皇上看过单子,就道:“将那芒果拿出来朕看看。” 康熙爷之前就要过一回芒果,之后就不要了,皇子们还真是都未见过鲜芒果。 胡晓顺忙拿出来:他很细心,除了佳果还带了微瑕果来,给皇上展示下微瑕是什么样子,看是要拿来赏人,还是因其果皮略有瑕疵,就全都报废做成果干。 毕竟他也是第一回 分芒果的品级,拿不很准,只好把上面略有磕碰的,形状跟别的不太一样的分成微瑕。 安南送来的芒果有四种,一种是最大的青色芒果(胡晓顺解释:不是没熟),一种是手掌长的黄色芒果,还有一种偏红色的长芒果,再就是个头最小的一种金黄色小芒果,乍一看倒是跟枇杷差不多。 皇上闻着气味就觉得应当挺好吃的。 看过后心里也有了数,皇上就取过四个佳果的样品,分给了弘历和弘昼:“今日默的文章还算娴熟,回去后不可懈怠,继续好生念书。” 还不忘指着反面典型弘时道:“否则那就是你们的榜样!” 在墙角背书的弘时好想死:不但弟弟们看着自己的窘态,连太监们也看到了! 而且自己还没有芒果吃! 弘昼接过一个红红的芒果放在鼻子下闻了闻,觉得这沉甸甸的芒果看着很喜人,就像肉乎乎的妹妹,就忙谢恩道:“多谢皇阿玛。”然后又把两个芒果分开道:“一个给额娘,这个红的儿子拿去给妹妹吃!” 皇上闻言莞尔:“你倒是孝顺,也关心妹妹,果然像个做哥哥的样子了。”又温声道:“你妹妹还小,只怕不能吃,你有这份心就够了,自己留着吃吧,你额娘处自然也有的。” 角落的弘时边心不在焉背书边走神暗啐:啊呸,狡猾的弘昼,居然还会这一招卖好! 弘时觉得弘昼故意装乖,倒是弘历在旁边看的真切,弘昼应当是真的下意识想到了四公主——听额娘说,只要弘昼回去请安,裕妃娘娘只要无事就会带弘昼去看四公主,平时弘昼也常把妹妹挂在嘴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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