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屋里,皇上正在心算数额:“英吉利第一年就能进一百箱炼制过的上等阿芙蓉片,一箱又是一百觔。” 这第一年就是要一万斤流入大清! 如今本土的阿芙蓉片和成品福寿膏,基本只有云南和四川有产出,而且川地的产量和质量远不能与云南的相比。 皇上对全国各地上报的粮米、粗盐、棉花、木柴、煤炭等基本民生必需品的价格都可信手拈来,随口说出,这等其余不常用的物品市价则要想一想。他闭目想了一会儿:“若是朕没记错,普通的滇膏每斤作价十两白银,太医院所用的上好的滇膏则贵十倍。”基本与等量的黄金同价。 姜恒今日也问了刘太医,刘太医是个财迷,所以对价格记得很清楚。 她倒是诧异皇上居然能将这种东西的价格都记在心里。 可见这里的内务府要想用一个鸡蛋二两银子来糊弄雍正帝,说不定就会当即走上投胎的路。 于是她接着皇上的话说下去:“臣妾今日问了刘太医,说是民间医馆绝大部分是用不起滇膏的,基本用的都是掺了杂土与阿芙蓉片炼制的川膏,有的一斤甚至两三两银子就能买到,就是效力不精纯。”据说有的做麻药用下去效果太差,那郎中刚下刀想剜疮,病人就嗷的跑了。 这杂质多的连基本药效都没得,也就谈不上上瘾,甚至还不如烟草。 但姜恒知道英吉利东印度公司弄来的绝不是这种。 皇上记起自家的价格后,又看商单上英吉利商人的标价:上等的阿芙蓉片,还是炼制过的,居然一斤只作价一两白银! 姜恒翻到价格的时候,也是触目惊心。 所谓倾销不过如此,先用低价打开市场,占领大量的市场。 估计等人普遍上瘾后,英吉利就要再抬价大赚特赚了。 在对比英吉利能拿出来的数量少得可怜,却又卖的格外昂贵的金鸡纳霜等西洋药,皇上便冷道:“世上再没有这样做买卖的。” 说完后忽想起一事,将苏培盛叫进来吩咐道:“立刻去寻弘时,将他从英吉利商人手里拿回来的什么糖丸要过来!” 到底是自己的儿子,皇上今日恼了把他撵走,但可不愿见他真的吃了什么祸害身体的东西。 且说弘时确实是带着一片孝心,见皇阿玛不肯接受,就郁郁寡欢直接来到齐妃处,将阿芙蓉片制成的糖丸给近来同样‘暴躁’的额娘用了一点。 不过他记得那英吉利商人也就在水里放了四粒。 他忖度着额娘是女子,又是头一回用,就还少放了两颗。 只是英吉利商人是素日吃喝惯了的,不比齐妃第一次用,那效果异常明显。齐妃何止是‘忘忧’,简直是亢奋感性的不行。 先对着儿子声泪俱下又哭又笑唠叨了好一会儿不说,甚至一阵风似的来到隔壁的年嫔住处(宫人都跑不过她),一见年嫔就抱住落泪道:“我苦命的妹妹啊,你说你这么个好模样,怎么就失宠了呢?怎么就再也见不到皇上了呢!” 年嫔:……有病啊,忽然跑过来捅我一刀。 不过她很快发现了齐妃异常的精神状态,连眼瞳似乎都比往日小许多,看上去还挺吓人。心道:完了齐妃终于被关疯了。 于是连忙想把自己挣扎出来,又急声叫身边宫女按住齐妃,别让她扯着自己了。 苏培盛带着太监就是这时候到的。 他今日为了将功折罪,听了皇上的吩咐后,就亲自带着几个内监到处找三阿哥,要收缴他手里的银盒药丸。 谁知去了圆明园阿哥所扑了个空,只好又赶紧带人一路跑到这福海之西齐妃处来寻。 这一来就见到了被额娘异常吓傻了的三阿哥,以及齐妃和年嫔处俱是目瞪口呆乱做一团的宫女。 圆明园的太医自觉要比紫禁城的太医低一头。 尤其路太医年纪还轻,今年刚满三十岁。 于是在路上见了刘太医就忙堆笑上前作揖。刘太医看他跟前引路的小太监服色,以及两人共同的前进方向,就笑道:“小路也是蒙万岁爷召见?” 提起这事儿小路就激动加紧张,手脚都发麻,连忙再次拱手作揖:“正是。学生这是头一回面圣,还请大人指点。” 以两人在太医院的官职之差,小路叫他一句大人,刘太医也受得起。 且小路虽然谦卑自称学生,但没有攀关系叫什么师父师兄的,刘太医也觉得这人挺乖,就笑道:“万岁爷跟前,答话要恭敬当然是要紧的,但最要紧的是言之有物,切不可畏缩怯懦词不达意,也不要满口医书说些书呆子话叫万岁爷费神。” 年轻的大夫有个通病,说话怕病人尤其是怕这种尊贵的病人不相信,总要掉书袋来从医书里引经据典给自己佐证。 殊不知这些病人的耐性最差。若是在他跟前切切说多了书本知识,他们反而觉得你心虚急切只顾卖弄,不如那老神在在的老大夫稳重拿手。 刘太医这也是金玉良言了。 路太医连忙再次真切谢过。 之后两人就闷头赶路,在心里排演下一会儿面圣怎么回话,就不再闲聊了。 且这两位太医非常默契并没有相互打听对方蒙皇上召见所为何事——这可是隐形的规矩和忌讳。 尤其是刘太医在各处混得开,耳朵几乎是‘四通八达’的,早听说了,这位小路太医与另一位老黄太医是被指了负责圆明园福海之西两位嫔妃的。 听说昨儿齐妃娘娘身体忽然出了状况,急宣了太医;听说还是三阿哥去探望之后的事儿;听说齐妃还跑去年嫔那里闹了一场,最后甚至惊动了慎刑司,慎刑司苏嬷嬷还面圣去了。 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怕就不是他该打听的了。 刘太医的好奇心很好的刹在了会害了自己之前。 两人到了九州清晏,皇上却把他们一起宣了进去。 皇上自己再热,也能给别人起到消暑降温的作用。刘太医和路太医走进去一看皇上的脸色,就开始抖起来了,顿生凉意。 “过了一夜后齐妃如何?那祸害人的药丸验的如何?”皇上也不要刘太医回避,直接就问起来。 路太医开始从怀中取东西,很快掏出一个扁制银盒来,躬身递给苏培盛,再送到御前。 皇上认得这就是弘时昨儿要供给自己的东西。 说是什么西洋人做出来的糖丸,跟当年的金鸡纳霜差不多,都是一剂见效的好东西!可以解乏提神,弘时信誓旦旦说自己眼见那英吉利商人喝了后很快精神奕奕,说话快了许多,显然思绪转动也快了。 当时皇上只是嗤之以鼻,觉得弘时被人骗了。 怎么说呢,前世给皇上供仙丹的人,说的比这更好听!那才是天花乱坠呢,弘时的词汇比起来贫乏多了。 从路太医手里接过银盒的苏培盛也认得这东西:昨儿三阿哥还把自己叫进去让自己给皇上添茶,在茶里放这东西呢! 苏培盛当时就为难道:“三阿哥,万岁爷要入口的东西,还是西洋的东西,总要太医院先验过的……” 换了先帝爷与太子关系紧绷的时候,太子夜里从帐篷外看一看就是窥测帝踪心有不轨,像三阿哥这样直接献上什么成分不明西洋药让皇上吃的,简直令苏培盛想给他跪下。 然而三阿哥只是一脸懵懂:他是亲眼见那些西洋人用这种糖片泡水喝了的。难道他们还会毒害自己不成? 于是理直气壮道:“那就让侍膳太监来试一下,这有许多呢!” 皇上当时的生气就变成了泄气:这孩子总是这样,踩着他的底线犯蠢,若说他是故意害人对自己有什么歹意,应当也不是。但就是没头脑,见了西洋药不探究清楚就兴头头揣回来给自己用。 有点心思,但全没用在正地儿上,也用的不对。 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永远是一种博弈,哪怕是父与子,君与臣也是这样。要不是明君能压住各色臣子,要不就是臣子架空君王。 皇上是个精力旺盛较真的人,不但能压住满朝臣子,还会通过他的行动和言语,像是修剪花木一样来修剪他的臣子们,去除他们身上令他不喜会影响他做皇帝工作效率的部分,留下好的部分,将朝臣们去芜存菁。 可弘时愣是把皇上整的倦了,堪称是槽多无口,令皇上心中放弃了修剪他,不得不说作为儿子能做到这个地步,其实也是另一种胜利。 皇上无语之下,就把弘时撵走了。 昨儿皇上一来没料到这东西就是阿芙蓉片,二来也没想到,这孩子还两头孝顺,转身就将这药丸送给了齐妃吃。 闹出了昨儿一场闹剧。 好在齐妃年嫔都在福海之西,没有动静传到外头去。 且说齐妃的异常当场把弘时吓懵了,怕的不行。 一来是怕自己害了额娘,二来是后怕,终于想起了,自己今儿差点把这盒东西送给皇阿玛吃!要是皇阿玛吃了龙体有恙,他岂不就是弑君杀父的死罪?! 这样巨大的后怕击垮了弘时,以至于他今日根本起不来床,不停在发烧呕吐,太医去看的时候还抓着太医痛哭流涕的:“额娘无事吧?这群该死的西洋人,都是他们害了额娘!害了我!你们要替我向皇阿玛陈情!” 路太医婉转禀报后,皇上也又是恼火又是无奈,这儿子还能怎么办? 只好让太医盯着他,让他先养病吧。 路太医汇报完毕,换刘太医上场。 刘太医是刚按照姜恒的说法做完动物实验,来给皇上汇报的。 有齐妃事在先,皇上听刘太医的试验结果就格外上心。 刘太医也就调整了语序说的很细致。 他先是按西洋人所述新法,将做成烟膏状的阿芙蓉烧了,通过铜管将烟引入关着小雀儿的密闭笼中。果然有的小雀儿立刻就暴躁彼此啄起来,有的则是扑腾翅膀都不会了,爪子也无力根本站不住,直接掉到了笼子底下。 甚至性喷了极浓的烟过去,还有小雀儿就此丧命。 其实刘太医最后的一次,那烟喷的实在太浓了,他也分不清小雀儿是被烟气呛死了还是毒死的,但他选择把这件事重中之重汇报。 这是作为太医和财迷两方面的灵敏度。 服用福寿、膏的病人他见过不下于十个,那种飘飘欲仙的姿态和忘记一切外物痛苦的样子实在骇然——能让人忘却被刀子剜肉的疼,也就代表着旁人拿刀是要捅下去只怕也无法反抗。 且那些用过此药的王公贵族无一不依赖至深。 然而世家也不是各个都有这么多闲钱的,许多老太爷起初是为了病吃福寿膏,可上等福寿膏就是价比黄金,且越吃越要多。家中儿孙若是供应不起,吃药的老爷们就会暴躁唾骂儿孙不说,还多有为这个暴起伤人的,再慈祥的人都禁不住那附骨之疽一样的折磨,会变成人中恶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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