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时分,皇上搅着碗里清莹莹的汤,不由又想起今日见到的信贵人,想起自己给她的星动仪。 女子对算数感兴趣的少些,但瞧她答贵妃的题卷,倒是对数字很敏感似的,所有的数字题都没有出错。 这星动仪,不知打乱后她能否自行拼起来,以后倒可以去考考她。 姜恒察觉到,从她面圣这一日起,储秀宫的氛围就变了。 叶嬷嬷偃旗息鼓了。她背靠的是贵妃,但贵妃靠的却是皇上。 太后赏赐信贵人,叶嬷嬷可以不当一回事,但皇上召见,却让她迅速老实了起来,变成了一个正经到不能再正经的嬷嬷,每日兢兢业业尽心指导新人举止礼仪。 看的司嬷嬷背后冷笑:这宫里主子很多,但真正的天儿只有皇上。 皇上要是如以往几年,哪怕敬着太后却也一心护着贵妃,她们翊坤宫人就不怕旁人。但皇上这回却是明摆着哄着太后高兴,扫了贵妃的颜面都不顾了,翊坤宫上下不免有些蔫了怕了。 其实单太后也罢了,那是皇上亲额娘,皇上要哄她老人家高兴,拿谁做筏子都是应该的。但皇上还居中抬了一下皇后的面子,这才真的让翊坤宫紧张。 一时间储秀宫内风气大变,叶嬷嬷再没有跟司嬷嬷分庭抗礼的样子,可以说是迅速萎掉。 这一程,是贵妃退了。 继皇上之后,太后倒是很快也召见了一次姜恒。不过这回不是召见她一个人了,而是点了四五名新人去慈宁宫,美其名曰,太后太妃们心情好斗牌做耍,要几个年轻眼睛好的孩子帮着看牌。 其实姜恒她们到了后,根本都没见到牌桌的边儿,只是请了安,被太后太妃们问了几句家常话就打发走了。 这次,太后没有再给新人赏赐。 世事人情,哪怕是亲母子间也是你敬我,我敬你的彼此容让。 于太后而言,皇上这回有些出乎意料的特别给她抬轿子,不惜委屈了他心爱的贵妃,让她这做额娘的很是感动。 于是她也很体谅皇上,没再按着她老人家的审美和喜好,明着分出三六九等的赏赐,准备以后完全顺着皇上的意思,等新人们真正进入后宫,看他喜欢哪个,她再多加赏赐。 至于叫几个新人来溜一圈,也只是再给年贵妃一点脸色瞧:甭管你怎么讨了皇上的主意,把新人们一水儿关在储秀宫,哀家要见还是随时能见!有什么不满自己憋着去。 姜恒也是回来细细琢磨梳理了好一会儿,才将这种上位者的内涵举动,想通透过来。 而正是亲身走过一遭,她才体会到了这宫里所谓的‘顺势而为’和‘动态平衡’。不过是一个贵人一刻钟的面圣,或是太后太妃们随口的召见,更甚至于这日常琐事与每日闲话的变动,都是生存的学问。 她越发觉得,除了宫规外,在这后宫里,自己要学的职场潜规则与厚黑学还有很多。 木兰开花繁茂迅疾,凋落的也快,几乎是一场雨后,大朵的白花就落得差不离了,只剩下一树油油绿叶。 姜恒推开窗看不到一树雪鸽似的花,还有点不习惯。 “小主喜欢玉兰花?到时候您定了宫室,就好叫宫里的花匠移两棵进去,这储秀宫里的玉兰是白花,奴婢还见过御花园开紫花和黄花的玉兰树,比这个好看。”宫里人多讲究个吉利,白花到底有些太素了,若非这储秀宫是新修过得红墙绿瓦分外鲜亮,一树白花就显得凄清了些。 储秀宫生涯已过半,如今新人们担忧的事情,已经转向了自己会被分去哪个宫室,上头会不会有不好相处的主位娘娘。 跟姜恒搭话的是来给她梳头的菱角。 原本菱角是个沉默麻利的姑娘,现在对她的话却多了些,会主动跟姜恒分享储秀宫外的消息,以及嬷嬷们不可能明讲的后宫生存小技巧。 比如膳房哪位大师傅好说话,哪位擅点心,哪位为人厚道,哪位心黑的不得了,五两银子送过去,就只多给一碟值一角银子的花生酥。 姜恒挺喜欢听她说话的。 今早菱角还带给了她一个大消息:皇上离了紫禁城,带了许多王公贵族往圆明园去了。 菱角给她簪珠花的时候,小声道:“听说万岁爷一个娘娘都没带,阿哥们也都在上书房读书。” 姜恒刚在心道,这姑娘消息挺灵通啊。就听菱角自己招了消息来源:“贵人是出不去,不知道外头人都奇怪呢,便是四阿哥五阿哥年纪小不好带出门,可三阿哥都十三岁了,皇上竟也没带,却点了七八个同辈的亲王爷郡王爷随行。” 合着她也是听外头人人都在说这事儿。 也是,皇上出行是大事,紫禁城从上而下都得跟着动起来,跟动物世界族群大迁徙似的,满宫里估计除了这储秀宫,旁处都知道。 姜恒看菱角嘀咕,就不免想着:雍正帝的心思你别猜,老老实实做人就行了。 菱角这一说话,就耽误了时间,她看了看小座钟的时辰,赶紧告退走了,去解决下余下属于她工作范畴内的小主们的发型问题。 姜恒这里一直是最早梳好头发的。 于是她有一段闲暇时光,可以坐在炕桌前,散漫地待一会,看看外头的天与云。 姜恒在储秀宫难得有偷闲静好之感,此时皇上却正在圆明园大发雷霆。
第19章 全员通过 皇上的发怒,为的是八爷廉亲王。 时间对任何人都是公平的,这里的皇上提早十年登基,避免了康熙晚年最痛苦的十年夺嫡之路,但其他阿哥,同样也避开了这暗黑时代。 比如这里的八爷,就根本没经历过最后几年被康熙帝全面打压的时光,如今与他交好的大臣还是遍地开花。 当年康熙积威数十年,在朝上问重臣们太子人选的时候,却发现朝臣们都举荐八阿哥,可见他人望如何。 皇上登基以来,为稳定朝纲,就也封了他亲王,让他领工部和理藩院。 这回皇上发怒,为的正是工部之事。皇上让工部举荐合适的官员前去南方治黄河修堤坝,廉亲王大笔一挥,呈上的折子里全都是跟自己亲近的官员,那真是一点儿水分不掺。 皇上自然恼火,直接训斥了廉亲王挟私心弄国事。 廉亲王挨了训斥后,又有很多人为他求情。 皇上更生气了:人人都看老八甚好,认定他是一只好有礼貌的大猫,但皇上瞧他根本是披着羊皮的豺狼虎豹。 十四爷是听说皇上斥责了廉亲王后,飞速到圆明园勤政亲贤殿来劝慰的。 一进门听皇上说起廉亲王朋党相聚时,十四就随口道:“其实好些人未必是八哥的朋党,不过是跟他关系还不错。谁不想看个笑脸呢,当然是亲和温厚的,旁人看着更喜欢,就连我小时候,心里也觉得八……” 他本意是想劝皇上,然而劝着劝着就差点说秃噜嘴,奔上歧路。 在旁边十三爷的各种眼神示警中,十四现场急刹车:“八……八嫂那样爽快不拘束我们的嫂子更好说话。四嫂虽然待我们这些小的也好,但总是宝相庄严,跟个菩萨似的,我们都不敢大声说笑。” 皇上怎么能听不出他生硬的转折,用眼刀剜了他一眼。 十四忙指了一事儿溜了。出了门就心内暗骂自己:你说你,怎么这么会趁着热灶来呢,每回都是你上赶着来挨光。 屋里怡亲王见十四跑了,就道:“皇兄别往心里去,十四赶着过来,想是听说你动了怒要来劝慰的,可见心里是明白是非。” 心里向着皇上,无奈长了张嘴。 皇上见十四这样被火燎了似的样子,心里不免盘算着,这里的十四倒是不跟自己对着干了,但没有经历过先帝晚年的摔打磨练,没有领兵出征上过战场,当真是不能叫人放心。 皇上预备着先把他扔出去历练一两年,磨一磨他的性子,也避免他长留京中,再跟廉亲王等人搅作一团。 口中又对十三爷抱怨道:“不知道十四这说风就是雨的急性子是随了谁。”这会子皇上选择性忘记了自己年轻时,是怎么个喜怒无常的急脾气。 怡亲王却跟着点头,赞同道:“大约就是皇兄的话,十四弟少了些历练,才远不如皇兄沉着冷静。” 这兄弟俩倒是看对方,怎么看怎么好。 怡亲王是打心底里没觉得皇上喜怒无常:从小到大,四哥的怒都是有他的缘故,该怒才怒,并不无常,在他眼里,四哥有时候还十分克制。 而皇上的急性子,在怡亲王看来,也是下头臣工做事太慢了些,怨不得人着急。 眼见快到夏日了,夏日一贯是黄河大汛之期,今年春日雨水充沛,已有地方出现了小汛。 有廉亲王这种想于河道上安插亲信的举动在前,皇上再接了淮阳几地的折子后,便想好了把十四派到哪里历练。 这河道工程就很练人:要跟上下官员打交道,防止他们贪腐;还要亲自到堤岸上去,查勘有无偷工减料,质量差劲;更要心里有成算,会提前算好当地治河的人工、开凿、筑堤等各项费用,跟户部申领,若是超支太多,哪怕河堤稳固,差事也算不得最优等。 总之是个极考验真本事的差事。 康熙帝年间就出过好几位治河总督,都身负皇上特旨:治河总督到了当地,跟两江、闽浙、川陕等当地总督都是平起平坐的。 皇上预备让观保去治河,十四随行。他放十四出去是历练学习,不怕他犯错跌跟头,可以再教导。可让观保去,就是为了试试他是否为能臣,以后堪不堪委以重任。 且做臣子能干是一方面,忠则是皇上更看重的:前世雍正帝自个儿就有过不少治河方面的经验,对于河道上的开支更是心里有数。这回派观保出去,他要是把自己这个‘新帝’当成不知柴米油盐贵,只高坐云端由着人糊弄的皇上,那可就是打错了算盘! 若他当真是个实诚忠敏可用之人,皇上将来倒有不少差事要派他。 前世他与十三弟都不得久寿,少不得是凡事亲力亲为积劳成疾所致,此番能分下去的任务,皇上也愿意挑着合用的人放手。 太后是在皇上回宫后,才得知皇上要派十四去治河的消息。 据说一走短则几月,多则一两年也是有的。 皇上原想着要再跟太后解释一二,恐太后舍不得十四出去吃苦,谁知太后倒是高兴:“咱们大清的皇子,没有娇生惯养的,当时先帝爷御驾亲征,你才十几岁也跟着去了,你们这头几个皇子都是亲手杀过敌,早早见了沙场的。倒是老十之后的孩子们,见得场面少了。” 皇上见太后没有不舍,也就更少了一番心事。 太后还反过来关心他:“不是哀家要过问前朝事,只是十四到底才二十多岁,皇帝你心里有他这个兄弟,给他要紧差事额娘心里自然高兴,可别叫他误了你的正事——这治河上头,他到底能不能呢?若不能倒也不必抬举他,叫他在京里还少给你惹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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