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实在不能不好奇。 《信妃录》里对皇上的容貌有一段描写,姜恒只记个大概。 【他的眼睛像北地冰原雪川凛冽吹来的寒风,似乎轻轻一瞥就能冻住人的魂魄,偏生他的容貌又十分英俊。】 【冰冷、英俊与帝王的强势、凌厉、坚毅糅杂成一种令人沉迷而畏惧,欲罢而不能的复杂气质。】 当时姜恒就心道:嗯,果然是大男主,简直是爱新觉罗·北境之主·冰雪霸总·铁血帝王·胤禛。 此时,终于见到真人了。 养心殿的南书房,大窗朝东,晨起时会是一片光辉灿然耀满堂。只是此时接近中午,太阳逐渐正起,这书房内便被切割成一片分明的光影,一半金光,一半阴暗。 光影参半中,摆着一张油亮的黑檀锦地长桌案,皇上正在案后,摆弄一架西洋的星动仪。 姜恒先认出的其实是星动仪——这是书里很重要的一件推动剧情点的物件。 这星动仪皇上特意搜罗了来,预备今年八月里贵妃生辰的赏赐。贵妃得了后就遍邀后宫嫔妃一同来参观她的生辰礼。就在参观过程中,女主被人推了一把,正好扑在星动仪上,差点被上头的金星划伤了脸。 当然最惨的还是弄坏了精巧珍贵的星动仪,惹得贵妃雷霆大怒。 这星动仪说白了,就是一种用日月星辰代替色块的机关魔方,要按照一定的顺序不停的移动日月星辰,最后才能拼出原本的日月昭昭,星辰各归其位的星动图。 此时皇上,就在随手拨动星动仪上的星轨。 赤金红宝镶嵌的太阳,打磨光亮的金银双色星辰,都由纤细繁琐的支架与金线贯穿连接,牵一发而动全身,只需稍微一拨,所有的日月星辰就都转动了起来,在日光下折出绚丽的光彩。 男人神色专注认真,面容俊美帝王气势惊人,手中调拨星斗万千,魅力非凡。 姜恒在短短一瞥看清皇上容貌时,脑海里瞬间出现四个字:值回票价。 原本皇上忽然召见,对她来说真是挺意外的。不过剧情忽然十倍速带来的迷惑,这么早就要单独面圣的不安,都在这一瞬间值回票价。 美色就像熨斗一样,总能熨平心灵。 还好宫规学的认真,她在惊艳中,还是肌肉记忆式完成了完美请安行礼。 皇上抬起头来,漫不经心‘唔’了一声,接下来却道:“过来替朕扶着这北斗星。” 他这样随意一句话,倒像是两人并非初见,而是颇为熟稔的故人。平静自然的语气,连带着姜恒都奇异地安宁下来。 她走过去伸手托住了皇上示意的北斗晨星。它们被金线牵着,还带着一点微微的余震,在她手心嗡嗡而响。 而皇上则专心去研究南边星斗。 姜恒见皇上专注,还特意把给贵妃的生辰礼拿出来,还以为皇上在研究什么要紧的天象——她之前看过史料,雍正帝不仅信佛信道,还很信八字,甚至亲自给出征的将领算过八字。 于是她放轻了呼吸,免得惊动皇上的专注,再把大吉算成大凶,万一耽搁了谁的前程就坏了。 其实皇上并非在钻研要事,只是在玩新鲜的玩具。 晌午议过朝政,批过折子后,他就有意松范下筋骨和精神。人失去过后会格外懂得珍惜,他还记得前世最后病中那种力不从心的虚弱,那种心有踌躇壮志,身如枯衰之木油尽之灯的懊恼痛苦。 这会子重回了壮年年纪,皇上打心底里珍惜起来,肝还是要肝,但不能再拿命去熬。 他要放松玩个新鲜,就想起库房里有这么一架西洋星动仪。苏培盛听皇上点名要这个,当然也不敢说‘哎,皇上,您不是要把这星动仪留给贵妃娘娘当生辰礼吗?要不换一个?’——那他就是嫌脑袋在脖子上待得太久了。 于是他一句话没有,连忙亲自去搬了星动仪来,拆封给皇上玩。 说来从先帝康熙起,大清皇室的教育就是中西合璧,他们这些个皇子不单要学满汉蒙三语,还得学西洋算数、几何、乐理等,无一日敢懈怠。 这里头,皇上最喜欢的就是算数,算式与数理的条理分明让他觉得赏心悦目,而算出一页数字题比写一篇节略更让他觉得酣畅淋漓。 康熙帝也常夸他算数好,还曾经指了他去教十三数学。 于是皇上这会子就把跟数理有关的西洋星动仪拿出来摆弄着玩,想要心算下轨迹。 只是性情所致,皇上玩起来也格外认真上劲儿,以至于听苏培盛回禀信贵人到了,他也没停,索性让她上来搭一把手。 直到最后一道星轨与皇上心里的预期完美重叠后,他才满意舒了口气。 也直到拼完星动仪,他才有心思抬眼看了眼跟前立着的女子。 其实他此番召见信贵人,并无丝毫旖旎之意,根本是为了正后宫风气,为太后和皇后的身份地位加持。 所以他特意将召见的时间定在了这日午膳前,准备只见瓜尔佳氏一面,问一两句话,就让她告退,相当于利用碎片化时间顺便办了这事——连午膳都不耽误。 但此时皇上一抬眼,看清信贵人的容貌后,却也是微微恍神。 谁都有年轻的时候。 四爷忽然记得,自己做青年皇子的岁月。那时候皇阿玛还是头顶的天儿,太子爷的位置牢牢的,几个年纪相仿的兄弟间根本没有后来夺嫡的龙争虎斗,彼此间还会说些兄弟间的笑话。 女人当然是少年人口中绕不开的话题。 他们是皇子,倒不会拿兄弟家的妻妾开玩笑,那是不尊重。但外头各府的家养歌伎,女戏子就都是谈资,谁家的歌伎容貌最好,曲儿最有新意,都是他们私下的话题。 人的审美不同,环肥燕瘦各有所爱,当时四爷还会在心里品夺一二,哪一个是清秀柔美,哪一个是艳光动人。 但后来他见得实在太多了,一世的帝王看尽了天下美色风光。根本懒得再去多想,如今落在他眼里的女子只有两种:合眼缘的与不合眼缘的。 什么世俗定义的美貌、眉眼、身段都是浮云,合他这位帝王眼缘的才是好的。 眼前的信贵人无疑是合眼缘的。 她眉眼低垂,守着见驾的规矩却不显得紧绷,肌如春雪,面如桃花,不笑都透着一股子清甜。 皇上下意识就觉得,她笑起来一定更甜。 原本想召见一面,就直接让人跪安的,这会子却改了主意。皇上的目光一扫,苏培盛立刻上前,小心翼翼捧着底座,将星动仪挪了下去。 姜恒还有些不舍得,悄悄多看了两眼这样璀璨精致之物。 下回再见这星动仪,可就是在年贵妃宫里了,自个儿还得记得绕着它走。
第17章 姜姮 星动仪被挪走后空出来桌面,皇上就抬手取了纸来,用镇纸压住。 姜恒原以为皇上要写字,还在想着自己要不要告退,只见一支未蘸墨的笔递到了跟前:“你的闺名是什么?” 姜恒微愕。 闺名? 其实后宫的女人,名字真没人问过,姓氏和位份才是一个人的注脚。别说她现在只是贵人,就算是皇后,在册封典仪在皇家文书中,都只会留下‘乌拉那拉氏’,而不是名字。 她们的名字,在这宫廷里,就像是从没存在过。 姜恒真没想到,皇上问她的第一句话,居然会是名字。 不单姜恒意外,去外间立壁上摆完星动仪,准备回来服侍的苏培盛更吃惊。 皇上这些日子总是‘朕无欲无求,后宫令朕心烦’的样子,怎么这会子开始问人家信贵人的闺名了。 也就是姜恒到底来自现代,对于皇上会问名字的事儿只是微愕,一时并没有体会到在这个年代,男人问女子闺名,带了何等柔和暧昧的色彩。 苏培盛体会到了,所以他立马闪了。 南书房里外两间打通了,是皇上的私密空间。 出了外间一侧,有一方小小的‘候见堂’,是容蒙召前来的臣子暂且候着的一间方正茶室。 不过能在候见堂坐着等皇上召见的,也只有怡亲王等寥寥几人,一般人都得上庭院里去站着待皇上叫进。 这间茶室也是苏培盛等人给皇上备茶备点心的地方。苏培盛此时就躲到这儿来,将里面两间完整的空间留出来。 能做到皇上身边最贴心的太监,苏培盛察言观色的本事不要太好,方才只是悄然一瞥,就瞧见了皇上看信贵人的神色。 在宫里多年,他见过的主子爷们不计其数,他也很清楚男人对女子欣赏的目光是什么样。 这时候,他才不戳在里头碍眼呢。 屋内,姜恒端端正正写下两个字:姜姮。 这是《信妃录》女主的名字,说来她看这本书,还是一眼看中女主的名字跟自己同音。 如今想想,这一切可能都是穿越大神的剧透。 “姜姮。”皇上低声念了一遍,声音低沉而微微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喑哑,却又像某种上好的绸缎滑过肌肤般,带给人一种清冷的战栗感。 声音真好听啊,姜恒沉浸在声线中。 而皇上则对着这个名字莞尔:姜本来就是‘美’‘女’二字组成,姮又是‘嫦娥’之意,可见这是个直白的美人名儿。 看这名儿皇上想起一事,就道:“你的名儿倒是随了家里的兄弟们,可见你阿玛额娘很疼你。” 与后宫女子只有姓截然相反,前朝盛行称名不举姓,比如索额图明明姓赫舍里,人人却都称一声索相,和珅姓钮祜禄,人人也只称和中堂一样。满人入关后,都有了汉名,称呼也都随着汉人规矩来了。 姜恒在这里的阿玛,瓜尔佳观保,嫡出的共有两子一女,头一个字就都取了姜。 姜恒是家里的幺女,上头哥哥们也各有官职,虽年纪尚轻,不是什么重臣,但以雍正帝的记性,既然对瓜尔佳观保这个人上了心,自然把他家里的情形摸了个门儿清。 “阿玛额娘都很慈爱。”瓜尔佳观保夫妻确实是一对疼爱女儿的父母,在女主暗淡的日子里,他们从没放弃过女儿,也没有任何埋怨女儿不能得宠,总是想方设法托人情,盼着她过得好一点。 皇上将她的笑意看在眼里,心道:不是慈和疼爱女儿的人家,也养不出这样甜的姑娘来。 外头,侍膳太监常青按着时辰到了。 他也是一号人物,膳房上下所有大师傅、管事太监都要巴结他。 看到苏培盛,常青的眼一下子就亮了:宫中最新的新闻,就是今日午膳前,皇上要见信贵人。 这会子苏培盛居然在候见的茶间等着……他脑子转的飞快,以苏培盛的善体圣心,皇上对信贵人不说一见钟情吧起码也颇为喜欢的,所以苏公公才闪了。 “老哥,难道这宫里的天儿真要变了?”他们这些御前伺候的人,早习惯了只用口型和眉毛眼睛说话,绝不发出一点哪怕只是气声,免得扰了圣上清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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