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乳母们都学乖了,永和宫的事儿不敢随意置喙。 姜恒让乳娘挪开挡住床沿的软屏,她也上到床上去枕着,然后拍拍身边:“敏敏,额娘抱着你睡觉好不好。” 敏敏果然过来依偎着她,小胳膊努力想环住她更多一点。 姜恒轻轻拍着她的背,随意给她哼摇篮曲。低头却对上敏敏的眼睛,孩子的眼瞳一片纯净,只映出她的脸。 “额娘,什么是弟弟?” 姜恒的手一顿。 “玛姆说要有弟弟。笑,高兴!”想来是昨日太后双喜临门,欢喜的不得了,跟敏敏说了许多遍:“咱们敏敏要有弟弟了!” 这孩子就深刻记住了。 姜恒的脑子从疲倦昏沉里清醒了一点。 头胎的心理问题,一直是育儿的大问题。这并不能怪孩子‘独’‘不有爱谦让’,尤其是孩子越小,天性越未被人类社会的规则所妆点同化,本质还带着小动物一样护食,画圈占领地的本性。 对第一个孩子来说,没建立起感情的弟弟妹妹,不像亲人,更像是半路挤进来抢夺父母的‘坏人’。 而更小的孩子确实天然会占据父母更多的精力,让头胎的害怕变成现实。 姜恒没有详细与敏敏解释,弟弟是什么这个问题,以敏敏现在的脑回路,是很难理解一个抽象的还没出现的身份。姜恒觉得自己能做的,就是多花心思照顾陪伴敏敏,让她并不因‘弟弟’二字,产生阿玛额娘会被抢走的危机感。 她拿过一只仿照德牧做的布偶,开始用布偶跟敏敏玩躲猫猫的游戏。 果然敏敏也很快放下了那个昨儿听了许多遍的新名词。 皇上到永和宫的时候,已经是下午近一点了,却发现永和宫内还是静悄悄的,于嬷嬷跟在通报的太监身后拄着拐迎出来:“回万岁爷,娘娘自打回来就一直睡着。” 果然皇上摆手:“不必叫醒她了。” 方才他有事往皇后宫中去,听皇后提起了信妃精神困倦并自己大度给信妃放假之事。出了承乾宫,脚步就绕到这里来了。 后殿的垂帘都拉着,昏沉似夜。 皇上借着门透进来的半扇光,才看清床上母女俩正靠在一起睡着。姜恒侧着身子几乎将女儿整个护在怀里,看着不是多舒服的姿势,却一直未醒。 以至于皇上先上前摸了摸她的额头:这样的睡法可别是病了。 见她略微动了动却还是没醒,皇上就回头用气声问于嬷嬷:“从皇后宫里回来就一直在睡?”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皇上想了想:“去备膳吧,先摆下桌子,朕再叫她起来。” 又见秋霜还守在软屏前堵着缺口,皇上就摆手,让她也出去。 自己亲自坐在一张转椅上,堵在床沿处。 以往皇上坐着的时候,手里拿着的不是折子就是一本书,这会子光线昏昏,什么也看不了,反而给了皇上难得的空闲时间放空想事情。 看着榻上母女的睡颜,皇上不由想:上回有敏敏的时候还不是这样的,那这次会是个皇子吗? 今年他四十岁,若是个皇子,哪怕他如前世一样活到五十八岁,也可以教导他长大成人,看着他娶亲生子了。 不得不说,没有教导出一个跟自己行事作风一样的皇子,也是皇上前世的遗憾之一。 但目前看来,弘历虽不像自己,却也是个颇为出色的皇子……皇上的性情原不是个举棋不定的人,但储君之事又不一样了。只看先帝爷在这上面都纠结成麻花了就可知,为君者在继承人上头,凡有选择,都要瞻前顾后的。 敏敏先醒了,她坐起来揉了揉眼睛,再一转头就看到阿玛坐在那里,高高兴兴就要唤他。 皇上早在女儿坐起来时,就将食指竖在唇前轻轻摇了摇,然后虚着声音道:“敏敏。” 孩子喜欢学大人,敏敏见皇上这样说话,就努力也学着气声:“阿—玛—” 皇上都要被女儿融化了,满腹心事烟消云散。 他伸出双臂,见女儿爬起来小心翼翼偶有晃动的走向自己:敏敏已经能自己走路了,就是起步刹车还不太灵,有时候惯性走起来有点停不住。 正如这会子正好刹在皇上胳膊上。 皇上把她抱在怀里,转了两圈转椅哄她玩,才停下来就听女儿问道:“阿玛,什么是弟弟?” 要是姜恒醒着,一定要感慨:孩子越大越不好哄。 再往前两三月,敏敏还能叫半块点心就哄得忘记了烤肉这件事,非得再闻见烤肉才能想起了。可现在,方才她拿布偶岔过去的话,敏敏睡了一觉还记得,甚至还知道换个人问。 皇上没有姜恒这么多关于儿童心理学的担忧,也是这个时代独生子才是稀罕物,孩子都被默认为天生就会跟兄弟姐妹相处。 所以皇上毫无障碍回答道:“弟弟就是跟你四哥五哥一样的男孩。” 敏敏对哥哥们是有印象的,于是很快接受了这个答案:“跟哥哥一样,跟我不一样?” 皇上点头认同女儿:“对,跟敏敏不一样。阿玛只会抱敏敏,不会抱弟弟。” 话音刚落,就听床上一声轻笑。 姜恒睁开眼就听见皇上这句话,不由就笑了。 其实原本礼记里‘抱孙不抱子’这话,原只是祭祀时的一种规矩,“尸必以孙不以子”,说白了是让孙子而不让儿子装尸的意思。 但漫长演变下来,民间也传开了这句话后,倒是字面意思用的更多些,变成了隔代亲的一种表现。 尤其是大清的规矩,从先帝爷手里定下的虎爹鸡娃式教育模板,对儿子那是要像秋风扫落叶一样严格。 皇上见她醒了,就笑道:“起来吧,朕陪你用点东西,下晌或是看书,或是与人说说话解闷,别再这样睡了,仔细走了困,夜里睡不着倒是伤肝络。”说着轻轻放下女儿,一只腿屈在床上,探身过来扶她起身。 敏敏睡的床硬,姜恒又一直侧着睡,觉得脖子和肩膀有点酸,起身就动了动。 皇上见了又有话嘱咐:“便是歇着,也要回自家床上去好生睡,这样睡岂不是伤筋骨?” 姜恒明明刚醒,被皇上念叨的又困了。 皇上真是个过于细致的操心命。 姜恒甚至怀疑,肚子里这个孩子男女先不说,性格上应该是随了皇上,所以才消耗了她这么多精神——敏敏是个心大的孩子,当时怀她的时候,姜恒就觉得脑子挺好用的,应该是敏敏在肚子里不想事儿不操心的缘故。 承乾宫中,皇后正在与贡眉一起挑药材。 “娘娘这里人参肉桂这些补品最多,倒是军中多用的三七、虎骨、和独草这些药不太多。” “有就先都找出来。”皇后脸上都是笑,又对雪芽道:“再去库房里找些贴身穿透气的料子来,听说这铠甲又重又闷,那里头的衣裳能轻薄些也好。” 皇后宫里忽然寻这些也是有缘故的。 今晨皇上给太后请安过后,便到承乾宫来。皇后就知皇上有事跟她说:皇上惯是初一十五来探望的,若是没有什么事儿,就像月亮一样规律。 原以为皇上要说信妃的事儿,谁料皇上开门见山:“皇后家兄弟,有两个从了武。朕想着如今西北战事,叫他们去历练一二如何?” 皇后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口中已经答话道:“臣妾居后位,家中又是皇上亲封的承恩府,皇上若有吩咐,自当为国效力。” 皇上也看得出,皇后还没回过神来,说的都是套话。 于是静等了一会儿,容皇后反应了下,才继续道:“朕想着挑一批能做事不沾纨绔气的八旗年轻子弟去沙场历练。朕原是挑了你的弟弟富存,但又想着你阿玛曾经跟着打过噶尔丹,受过重伤,以至于……”皇上抿了抿唇,没有说下去。 转了话锋:“战场就是如此,没有万无一失的。这几日将你额娘请进宫,看看家里人的意思。” 皇后这会子才反应过来皇上特意过来一趟的缘故。 她的阿玛费扬古之前随先帝爷出征,不幸于战场中了一箭,伤及肺腑,不到五十岁就因病过世了。皇上登基后,都是追封的皇后生父为承恩公,后又按降一等袭爵的规矩,将承恩侯给了皇后的亲兄长。这一家之主早逝,自是极大的伤痛遗憾。 她的兄弟们没有为官特别出众的肱骨要臣,但出身承恩公府,倒也各有实缺差事,去战场或许能挣军功,但一直在京里也能安享富贵体面。 这会子皇上来,是又要提拔她们家,却又顾念她这个皇后的心意:若是承恩公府承受不了再失去一个男丁的危险,宁愿要安全,那皇上也不会强用。 皇后心中当真感念:皇上自己的亲弟弟恂郡王可都在青海呢,之前还在战况最危急的西宁城被准噶尔包了饺子。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按说皇上要用谁,哪有商量的余地。 但皇上却提前来跟她说一声,可见是尊重她这位皇后,这才尊重她的情感。 皇上离开后,皇后就开始要库房单子寻东西——虽说额娘还没进宫,但皇后也能预测到家里的意思,除了袭爵的大哥,其余兄弟一定是想更进一步的。 承恩公府可不是爱新觉罗家那些个王府,一个嫡长子袭了主爵,另外人多少也能有个大大小小的爵位。 这异姓公府,只有一个爵位,到时候一分家,其余人就都是没有爵位的普通人了,有上进机会当然不会放过。 雪芽和贡眉也都笑眯眯被皇后指使着来回寻。 哪怕这些东西用不上,可少见皇后娘娘这样高兴的,可不能扫娘娘的兴。 皇后这里正在忙着,外头宫女忽走来回禀:“娘娘,外头熹妃娘娘求见。”皇后手里握着的补品单子放下:“这个时辰熹妃来做什么?” 有正事早起请安就可以说了,这会子又单独过来一趟怕是有事。 雪芽从窗户看了一眼。 她眼神很好,就回道:“熹妃娘娘带的似乎不是往常跟她的大宫女冬青、银松这两个,还有两个脸生的小宫女。” 皇后原想推有事不见,沉吟一二后到底还是道:“叫她进来吧。”
第99章 起风 熹妃依旧只带着冬青进门,将两个小宫女留在院中。 进门请安过后,熹妃先笑道:“皇后娘娘今日气色好。” 皇后命人上茶:“万岁爷的喜事,就是本宫的喜事。不过几月,宫中又要再添儿啼声了,如何气色不好?”又特对熹妃道:“要不是信妃精神不足,今儿你们该去看看她的。” 熹妃神色还是很平静,正如她本人的容貌一样,秀丽温和。听皇后提起信妃的身孕,她也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同喜之色:“娘娘说的是,若是信妃妹妹有福气,再添一位皇子,就是这宫里儿女双全的人了。” 皇后心里还记挂着母家,不太想听这些无用的闲篇,便端起茶来啜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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