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太后恼过一阵子,也知道这会子激年嫔厉害了,她说不定真敢去死。最要紧的是皇上还不在宫里,关于儿子的感情问题,太后一直处于看得见但不甚理解的程度。 还真拿不准,要是年嫔忽然没了,皇上回来会是个什么反应。 总之一定会给这样的大喜蒙上一层阴影。 太后重新抓起了方才抱孙子时放下的一串佛珠,暴躁盘了一会儿,然后对皇后道:“皇后费心去料理一二吧,横竖稳住她,别叫她今年,尤其是这个月闹出事来。” 皇后也只得气闷答应。她今日来回太后这件事,就预料到结果不会太好,果然这个重担落在自己身上——可不嘛,太后心里自然是如今的十四爷为上,再不想这会子添什么晦气。 于是这消除晦气的事儿就落在她身上了。 年氏真是她命里的煞星! 皇后很是没精打采告退。姜恒看的心有戚戚焉,唉,皇后娘娘这也太惨了啊。 太后这里也没了多说话的兴致,顺手给姜恒发了个任务,就让她带着六阿哥先回去,又嘱咐道,皇上不在圆明园,各处宫人难免觉得放松了些,要多命人巡察日夜门户。 姜恒应下,回去准备完成她接手的任务。 比起皇后娘娘来,姜恒接到的任务要简单多了:负责迎接和照应将要来圆明园的良太妃。 这是皇上御驾临行前吩咐的,命宫中将良太妃也送来圆明园,到时好与廉亲王相见。 算行程,廉亲王回来的晚些,估计要直接到圆明园来恭祝万寿节了。 这还是姜恒第一次面对面单独见到传说中的良太妃。 以往都是年节下,跟着皇后去见过太妃们时一起请安,良太妃总是安静坐在太妃群中,几乎从未开过口。 原本皇上与廉亲王的关系极差,良太妃是个心思细致的人,心里万分担忧儿子,就总是郁郁愁苦,皇上刚登基那两年,甚至都病的有些不太好了。然而廉亲王一去安南,良太妃一边放下了顾虑儿子安危的心,一边又惦记着京中的独苗孙子弘旺无人照料,倒是挣扎着渐渐康复起来。 与太后间歇性礼佛相比,这位才真是常年礼佛养出的虔诚神态。 哪怕这回到圆明园要见儿子,特意穿着打扮符合太妃的贵重,却也自有种清淡无为的味道,身上也总是带着线香熏久了的淡香。 美人纵然年华老去也是美人。 姜恒从她现在的眉眼里,还能看到几分当年令康熙爷惊艳至极,哪怕知道是辛者库的罪人之后,也要多加宠爱的美丽。 只是康熙爷的宠爱对象太多了,也并不值钱,不能保命,多半还是靠她自己。 这会到圆明园来,良太妃住了最北边僻静无人的北远山村,倒是正和她的心意。 姜恒来拜见,并询问太妃有无需要增添的器物时,良太妃只笑道:“这里处处都很好,多亏了贵妃费心。” 又请她坐下,迫不及待问了她些万寿节如何过,可知道廉亲王大约何时入京,福晋是否跟着回来等话。 姜恒凡是知道的,也都细细与良太妃说了。 见太妃总是意犹未尽,姜恒就笑道:“等廉亲王回来了,娘娘有多少话都可问得了。皇上特意选了这最北边的北远山村给太妃娘娘住,正是为了廉亲王若是进园子请安,可直接走北门,免了与园中其余妃嫔碰面之虑。” 良太妃阿弥陀佛了一回,只称道万岁爷宽仁天恩。 这话说的还真是真心实意。 人人都道康熙爷的子嗣卷,却不想后宫更卷!毕竟后宫里人数可比康熙爷留下的子嗣人数多多了。 良太妃能以这样的出身在康熙爷的后宫里熬出来,自是个心思通透的人。 她很清楚之前自家儿子跟皇上犯冲的那几年是怎么个情形,良太妃简直揪心死了,原以为儿子至少要落个圈禁。实没想到皇上能想出将廉亲王送去安南之举,也算是既告诫了朝中人,天子不可轻犯违拗(毕竟廉亲王还是血缘弟弟,换个人去安南可就是真正流放,不是戴罪做事了),又算是给了廉亲王一条生路。 故而良太妃夸皇上宽仁是从心里挖出来的。 毕竟康熙爷这亲爹对八爷这儿子还不能如此。 她心里感念皇上宽宏,看姜恒就更多喜欢,此时道:“之前也没有机缘坐下来与你好生说说话。到底我这样的人,不好主动寻你免得给你添麻烦。”她语气很温存体贴,让人跟着心里安宁起来:“故而一直未来得及谢你,这两年给我送了许多安南之物,样样都很合心意。” 姜恒在做了贵妃后,皇后将太妃们的份例交给她算——若说升妃的时候,是她第一次参与后宫高位嫔妃的集体会议,能够旁听后宫中诸大事的决断,那么贵妃,便是实打实要拿走一块工作去承包了。 凡安南送来的稀奇果品,甚至当地特色的衣裳等物,皇上都爱往她这里送。 姜恒都不忘分一份放到良太妃的份例里去。 良太妃不见得爱吃酸的芒果干,更不会去拍橡胶球,穿安南女子的衣裳,但她很爱这些东西,日日夜夜抚摸着,就像是见到了远在安南,用着这些东西的儿子一样。 她靠着这些安南之物,度过了许多极想念儿子的夜晚。因此对送来这些东西的贵妃,一直抱有极大的好感。此时难得两人有个单独说话的机会,良太妃拿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巴掌大的扁匣子:“这点东西,贵妃一定要收下。” 姜恒自从入宫来,好东西见得也很多,但良太妃拿出来的,确实是一只极漂亮少见的碧玉镯,在匣子中放着,随着手的轻轻转头与屋里的光线的改变,像是一圈鲜活的碧水在流动。 姜恒忙以先帝所赐贵重之物为名婉拒。 良妃摇头坚持道:“自从先帝爷赏了,我只好生收着从未示人。贵妃要带出去也好,留着给公主做嫁妆也好,总之收下就是我的一片心了。” 私下赏给她这只镯子的年岁,就是先帝爷最宠爱她的一段时光。 如今把这个她身边最贵重的首饰送出去,良太妃却没有一点留恋,只觉得轻松。 从北远山村出来没多久,姜恒打头就遇上了雪芽。 雪芽见到姜恒就眼睛一亮,忙上前福身:“奴婢一路顺着北远山村的小路找过来,果然见了贵妃娘娘。” 姜恒跟着她来到皇后娘娘同乐院。 今日她去见良太妃,算是相谈甚欢,皇后娘娘就比较倒霉了,不得不亲自去见了一次年嫔。太医说来说去都是官话,皇后只好亲自去看年嫔是真的病了,还是一心在找茬。 对皇后来说,这是一趟很不愉快的会面。 姜恒刚进屋就闻到一股格外清凉浓郁的薄荷味道,是皇后惯用的提神膏。 “坐吧。”也是对比出效果,也亏了从前‘年贵妃’珠玉在前,如今皇后对姜恒的态度倒是很宽松。觉得作为皇后,手下能有个处得来的贵妃也不容易。 姜恒坐下问道:“娘娘亲去探望,可见年嫔身体如何?” 皇后摇头:“病多少也有点,但不过是热郁于心外感风寒的症候而已,闹到寻死觅活的样子却是故意怄人了。” “本宫去了,是好话也说了,歹话也尽了。”好话便是忽悠年嫔,你那件错漏也过了好几年了,今年前朝喜庆,正该趁着皇上欢喜,好生改造做人,说不定皇上心情一好就把你放出去了,何必又折腾起来。 歹话则是暗戳戳威胁年嫔道:外头还有不少年家活着的族人,你觉得在这儿圆明园僻静处熬不住,折腾个死去活来也不要紧,但须得想想,你在外头的族人还想活着。 可以说是软硬兼施连哄带骗了。 姜恒好奇道:“年嫔反应如何呢?” 皇后娘娘叹口气:“她起初只不说话,后来倒是说了一句话‘要我好好吃药混过这场病去也行……’” 姜恒于倾听中忽然有一种极不好的预感,果然皇后娘娘也有点为难加不好意思:“她非得见你一面,才肯罢休。” 姜恒:……感慨了两日皇后倒霉,原来倒霉蛋儿竟是我自己。 其实年氏原话是:“皇后娘娘不必多费口舌,咱们是相处了多年的人,谁不知道谁,我现下偏要见正做着贵妃的那一个!与她说些‘心里话’才肯气平,才肯让太医治病!娘娘若不肯应我,便叫内务府准备棺椁吧!” “我也知道我死了才趁你的心,但皇后娘娘,你敢叫我现在死吗?你敢叫我死在皇上最欢喜的这个万寿节吗?咱们那位万岁爷,眼里不揉沙子,越是喜事越要处处圆满,非添了这么个漏处……你说他回来后,若是听闻我忽然暴毙死了会作何感想,外人又会如何议论你这个皇后?” 真是最了解的人是敌人,皇后的隐痛死穴叫年氏掐的死死的。她确实接受不了这回万寿节,前朝圆满盛大,皇上在史册上留一帝王功绩的时候,自己管辖的后宫出这么大的错漏。 年氏这种就要拿捏你的语气和态度,给皇后气的要命,真想当场就叫人抬了棺来,亲手给年氏推进去砸上棺钉算完。 姜恒观皇后脸都有些发紫就知道皇后娘娘这回多恼火。 于是她起身,带着点笑道:“年嫔既这样想念臣妾,那我走一趟安慰开解她就是了。娘娘可别气坏了身子,接下来可忙得很,都得娘娘主持大局。” 听这一句话,皇后就觉得:看看,人比人得死,都做贵妃,怎么差距就这么多,人家现任贵妃怎么说话就这么好听! 皇后一边松口气,一边带了些不好意思:这事儿原是太后交给自己办的,现在却还得让贵妃去走一趟——只看年氏对自己都好一阵刻薄戳心,就知道年氏有恃无恐,以她对姜恒的痛恨,她去了还不知要受年嫔什么样的言语攻击。 皇后就觉得真是委屈了姜恒了。 也更怕年氏疯了做出什么暴起伤人之事,于是嘱咐姜恒:“多带宫人过去……皇上留在九州清晏的副总管太监焦进,叫他陪你一并去。” 姜恒笑道:“好嘞,娘娘放心就是,臣妾肯定带上绝对防御,不会单刀赴会的。” 皇后都被姜恒逗笑了:“说书女先儿都没有你辞藻活泼,既如此就去吧,若是安抚住年氏,本宫回头单独置下酒席请你。” 姜恒看皇后脸色好些了,这才告辞出同乐院。 一出门秋雪脸就变了,急的跟刚才皇后似的,红的发紫:“娘娘,这可是个烫手山芋!皇后娘娘去恩威并施都不中用,您去了,如何安抚的住年氏?难道忍辱负重叫她羞辱一顿让她平气?” 姜恒点头:“她或许一开始就打的这个主意。”几年过去了,年氏越发觉得皇上将她放出去的希望渺然,让她在这圆明园僻静处养老的可能性愈大。 若一直这样下去,年氏生怕自己此生都没有机会再见那个可恶的,害得她失了贵妃位的瓜尔佳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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