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太后选这个卷耳,她就会管儿子叫阿卷或是卷宝,属于自己才知道的密语。 至于苽,则是一种极顽强的水生植物,其结出的苽米在大灾之年可用来当灾米,代替米面果腹,活人无数。 太后左右为难起来。 卷耳是一种药草,这让太后想起来,良医如良将,似乎隐喻的是将。且卷耳极少用作主药,常作为辅佐药材,更让人想起臣子来。但苽米却是从前各朝用来赈灾救济万民的急用粮,救济万民却让人想起君王来。 这只是一个小名,或许是她想太多,但太后此时却就是下不了决心拿主意。 太后决定依照自己的直觉,把这两个名字送给皇上去,让皇上来选。 于是,六阿哥仍旧是没有小名儿的度过了生日。 雍正八年十月二日,六阿哥吃过一碗长寿面,正式迈过了三周岁。 给小皇子送礼是宫内宫外最轻松的:年纪小的孩子以惜福为重,决不能送重,宫外只送一盘子寿桃,成捆的寿面即可。宗亲命妇们可再加一套衣裳鞋袜,但这衣裳也不能镶金嵌玉,不许华贵,很好预备。 唯一格格不入的礼物,来自于怡亲王府,是一本怡亲王手抄的《千字文》。 姜恒:……虽然我努力不想歪,但这看起来还是像在内涵我。 次日十三福晋进宫给太后请安,还特意跟姜恒解释了这件事,无奈笑道:“给六阿哥的礼,是我早就一一配好的,偏生王爷忽然塞进来一本书,说是当日答应了六阿哥的,不好失约于孩子。” 十三福晋是无语了,继续委婉跟姜恒道:原是当日十三爷教六阿哥写字的时候,六阿哥很喜欢十三叔的字,想要一本十三叔手写的《千字文》,十三爷向来喜欢孩子,更喜欢皇兄的孩子,对皇子们都是有求必应屋似的好叔叔,立刻就答应了。 倒叫送礼的十三福晋无语:那是皇上的儿子啊!对着你的字练去算什么事儿! 姜恒只好跟十三福晋彼此尴尬对笑。 十三福晋为了缓解尴尬忙说道:“不过王爷坚称,六阿哥的字必不会随着他的去,等师傅到了就好了。” 姜恒越发好奇了:“真不知皇上请了哪路学士来教六阿哥,十三爷竟也这样看好。” 师傅到的很及时。 十月三日,六阿哥生日后的一天,坦坦荡荡馆就收到了崔进送来的名帖。 起初姜恒看到伊尔根觉罗氏还没有反应过来是哪一位,但当打开看到汉名的时候,却立刻惊了。 顾八代! 居然是他! 姜恒知道徐元梦当过四爷的老师,但那位之所以半路教完了太子,又去当四爷的师傅,是有缘故的。 因四爷最初的师傅,正是这位顾八代。 师徒感情极好。 众所周知,皇上年轻时候曾被康熙爷评为‘喜怒不定’之人,说白了就是比较直性子,这正跟顾八代的脾气合着。这位顾老师,也曾经被翰林院的老学究们半贬半褒说他颇有‘江湖侠气’。 但康熙爷期许的皇子并不是这样的。他早些年是慈父,看儿子们都是不会有错的,全是别人教坏了自己儿子,于是‘咔嚓’把顾老师给解雇了,甚至不许他继续做官,直接遣返回吉林老家,算是面板全面清空。 这位顾老师又是个两袖清风的人物,当过皇子的老师也没啥钱,据说很过了不少年艰难日子,甚至一度有些病的不好了。但在顾老师生病之际,天降大喜,不,大丧,先帝爷驾崩了。 他当年的学生四皇子胤禛登基了! 顾老师的病,多半是郁郁不得志导致的,当今一登基,他病立刻见好。而皇上登基后也没忘了这位老师,很快命人下旨复用老师,带着圣旨的官员还没走到吉林呢,老爷子都从床上起来了,接旨的时候都不用人扶,自己走出去接的。 回京后,老爷子就一直在国子监教书。 直到去岁才因年迈上书致仕,皇上亲赐了两处宅院(京城一座,圆明园附近一座)给老师养老。 这位来头太大,固然令姜恒诧异。 但让她根本没想到会是这位出山的原因还是年龄——这位顾老师去岁刚过了七十大寿啊!他可是亲眼看着先帝爷擒鳌拜平三藩的人,可以说是大清半本活历史书了。 别说人生七十古来稀的年代,就算在现代,就算在退休年龄延迟的内卷时代,七十也不该是工作年龄了。 皇上,您这是视劳动法如无物啊…… 姜恒原本想的是让儿子将来卷老师,现在觉得不得不嘱咐儿子一下,尊老,尊老是第一位的,别给老先生压力好嘛?可以再等两年,你到了上书房,去卷年轻的翰林学士。 然而六阿哥并不知道额娘的内心感受,他在听说自己的师傅是阿玛当年的师傅时,高兴的在屋里跑了好几圈,然后收拾了一天的文房四宝,不知道的以为他要直接搬到书房里去住再不回来了。 实则皇上为怕揠苗助长(没错,三岁开学的皇宫居然也考虑过揠苗的问题),虽给儿子立了小书房,但只许他晌午念一个时辰,下午念半个时辰,免得太早用心过甚伤了身体。 姜恒看着转的自己眼晕的儿子,再想想七十一岁高龄的顾八代老师,只能相信,皇上的老师必不是什么凡俗人物,能够收了小儿子。 姜恒在被儿子的师傅惊讶到时,木兰围场上,也有人在震惊着。 胜军班师回朝,也是提前算了黄道吉日,众将领才到达木兰围场。晨起先拜见皇上,再献上俘虏。因是于围场会见蒙古王公,彼此少不得再友好寒暄一二。 一上午就这么过去了。 皇上并没来得及跟几年未见的亲弟弟说多少体己话,只来得及用力拍着他的肩膀,让他下晌先回去好生歇一觉:“今夜朕为你们摆庆功酒!” 而下午,皇上则收到了宫里的家书,开始认真选儿子的乳名。 皇额娘拿不定主意,他又何尝不是? 于是索性把女儿抱了来让她选。 敏敏看了一会儿:“选这个瓜米,弟弟喜欢瓜。” 皇上莞尔:“敏敏,这个字儿念苽。”皇上又写了孤单的孤给女儿:“这两个字都念‘孤’,可见有瓜的字儿不一定念瓜对不对。” 皇上边教女儿不要念一半字,边觉得自己给儿子请回自家师傅启蒙没错:贵妃生活中是不溺爱孩子,但这教育上却不然。只肯先教孩子常用字,并不按照圣贤书来教,也不赶进度,每天只教几个字就催着孩子去玩——女儿就这样跟着她杂学旁收快快乐乐的很好,但儿子还是自己来教吧。 正说着,苏培盛来回十四爷求见。 皇上想着,十四弟必然也有许多话想跟自己说,这才午觉都睡不着。 皇上见他顶大梁这一回,整个人都成熟绷了许多,倒是有些怀念他当年活泼跳脱的样子,于是突发奇想,对女儿道:“敏敏,你从帐子后头回去,换上皇阿玛新给你做的皇子衣裳,回来骗一骗你十四叔。” 敏敏笑嘻嘻跑了:“好,我不说我是公主,叫十四叔纳闷去!” 而御帐里,十四爷单独跟皇上倾心吐胆诉过别情,这才告退。 才出门不远,就见皇帐范围内,站着一个五六岁的孩子,细声细气叫他:“十四叔。” 十四爷纳闷站住脚:他虽然在战场上,但于京中事不是不知。且皇上的儿子那么少,也绝不会记错。 已有的三位阿哥,十四爷是早就熟知的。而这几年,皇兄只添了一位六阿哥,算日子,可是刚三岁。 于是十四爷惊了:那眼前这个穿皇子常服,而且长得跟皇兄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五六岁男孩儿是哪儿冒出来的!
第113章 十四爷的震惊 十四爷在皇帐外骤然见了个酷似皇上,但年纪不对的小孩子,先是惊了,随后就摸荷包,摸着一个扳指就拿出来开始柔声哄道:“叫我十四叔,那你是哪家的孩子?” 只听这孩子细声道:“皇阿玛家的。” 十四爷不死心再问:“你几岁了?”然后劝自己莫慌,也可能是三岁的六阿哥长得异于常人的高大呢! 敏敏伸手:“六岁了。”孩子总喜欢把自己年龄说的大一点,敏敏直接就报虚岁。 十四爷闻言不由继续追问:“六岁……那你序齿第几?” 敏敏想了想,只好道:“我在皇子里没有序齿。”然后又退后给十四爷正式请了个安:“皇阿玛特命我来给十四叔请安!” 十四爷:破案了,皇兄在木兰围场养了个私生子! 他看着这跟皇兄酷似的小脸儿,颇为痛心疾首,多好的孩子啊,都六岁了竟没有序齿,那想必连皇室玉牒也没上。十四爷先是安抚的拍了拍‘小侄子’,温言关怀了几句,就回自己住处去头脑风暴了。 风暴了大半个时辰也没风暴出什么来,便想去久违的木兰校场上跑马散心,正好遇到岳钟琪大将军,便拦住了问:“我有一事请教岳将军。” 岳钟琪忙拱手笑道:“哪里就称得上请教二字,郡王爷只管说。”两人打西北战场回来,关系自然比寻常朝臣近一层。于是岳钟琪乖乖竖着耳朵过来了,然而在听见十四爷问话时就后了大悔,让你长耳朵! 十四爷拉近与岳大将军之间的物理距离,神秘兮兮问道:“你说,这天底下有什么皇上不能带回宫的女人吗?”十四爷头脑风暴之所以百思不得其解,就是卡在了这里。 皇帝的私生子? 何必呢? 皇阿玛可是连汉人女子都能改成汉军旗带回宫里的,现在他的十五弟十六弟不都是这么来的?皇阿玛这么多孩子都应收尽收了,何况皇兄这三瓜俩枣的珍贵子嗣,怎么会还流落一个在外头? 那这孩子的生母得是什么来历,多么不能示人,才会连累儿子变成皇上养在外头的私生子? 十四爷想不通,就抓住路过的岳钟琪大将军来商讨“论皇上也不能带回宫的女人是什么身份”。大将军听完深恨自己腿长,竟然路过了这里,汗出的简直比在战场上还多。 他不知道万岁爷有什么女人不能要,但他知道自己什么话不能听! 见岳大将军嘴巴像是粘住了再也不肯张开,十四爷只好放了他走。 到了夜里庆功酒,十四爷就格外关注了皇子和宗室儿郎的一桌,见只有四阿哥和五阿哥穿着皇子正服坐在那里,更是感叹:果是见不得人的皇子吗? 到了第二天早上,十四爷来跟皇上辞行的时候,脑子里已经发散到:那女子必是反清复明的罪人亦或根本是前明皇室如朱三太子一般的人物,皇兄才不能给她的孩子一个身份。 于是还痛心疾首跟皇上道:“皇兄为了江山社稷,哪怕不能……也不能够……唉,孩子无辜啊。还不如就叫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份,直接记给臣弟或是十三哥,将来好歹有个爵位,也能出门见人!不然似昨夜庆功宴,连随御驾前来的各家臣子都能到场,偏他一个皇子到不了,孩子心里怎么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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