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没有明着违背先帝的旨意,也虑着戴梓的脾气跟顾八代还不一样,再回朝中照样被人坑的找不着北。 既然皇阿玛让他呆在凿石场,那就改造‘凿石场’就是了。 如今那沈阳荒无人烟处的凿石场,已经变成了一个机械研究所。戴梓在里面待了八年,如痴如醉研究各色器物——十四爷在西北之战起始前,从京里收到的火器,就是戴梓根据法兰西的火器新研究出来的。 不单是火器,如今戴梓带着手下的匠人们,已经做出了钟表。 皇上不知姜恒是了解戴梓的,此时见她怔了一下,就对她道:“此人有大才,朕这回带他回京,是九弟上书,法兰西人总算将播种机零零碎碎陆续送了来。” 与石墨笔不同,播种机这种庞然大物,法兰西人想从英吉利弄来,实在有些困难。 有一回差点就偷渡了一个报废的出来,结果被英吉利人发现,那一队法兰西商人差点在港口被人打死。后来他们就改了策略,开始碎片化往外运零件,历经三年,终于运的差不多了。 但法兰西公爵为难表示:各色零件运是运来了,但我们装不起来……还请大清皇帝寻能人异士研究一二。 皇上便把戴梓带了回来。 又对姜恒道:“他仕途坎坷,又经流放有些性情古怪,不愿开口讲话,更不会料理下人。你只管找几个老实寡言的内监与他就是了。” 皇上看过姜恒,看过小儿子,便依旧回九州清晏去。将十三弟叫了来,问过京中事。 怡亲王答完后就先承认错误:“臣弟那日与十四说起禁海事,竟忘了六阿哥还在一旁。听顾先生说,那几日六阿哥总问他禁海和西洋事儿呢。” 皇上摆手:“无妨。” 说起禁海事儿来,皇上就命苏培盛将剩下的阿哥叫了来。 六阿哥还小,听了也似懂非懂。 倒是其余的儿子,皇上想瞧瞧他们对此事有什么见解。
第116章 圣旨 九州清晏一应仿的都是养心殿的建制,皇上各处亲书了匾额,他素来见近臣都在东侧的勤政亲贤殿。 弘历弘昼进门请安。 两人原还想问候皇阿玛舟车劳顿,然而表达孝心的话还没起头,皇上就直接开始收作业。 孝心没有机会开口,两人只好袖中取出自己的文章上交。 弘历弘昼越大,越觉出皇阿玛跟阿玛的区别来,在皇上跟前已经与旁的恭敬垂眸的臣子没什么分别,皇上在上头阅卷,他们就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儿。 “朕细细瞧了,倒是用心。” 听到皇上这句赞扬,弘历心中一喜,就要上前答话,却听皇阿玛道:“弘昼,你这回功课颇有进益。” 脚尖儿已经踏出去半步的弘历大为窘迫。 他为兄长,皇上先夸弘昼,自然是觉得他的文章没什么可赞的。想起自己这想当然的往前一步,弘历倒是希望这九州清晏的金砖裂开一道缝,让他掉下去算了。 但大窘后就是疑惑,弘昼的文章不是请教了他写的吗?皇阿玛怎么只夸弘昼的? 别说,皇上看弘昼这篇由吴襄指导完成的策论还真是颇有感触:严格来说,弘昼的策论里并没有什么出人意表鞭辟入里的见解,但他另辟蹊径梳理了先帝爷从年少到年老对西洋与海防的心态转变,如同一面镜子照到皇上身上。 先帝爷壮年时,也是有威服四海的雄心壮志的,不然不能顶着朝臣们的反对,硬要收回‘太弯岛’。只是老年后,专注于忌讳年长的皇子们,朝上为储君位风波涌动,先帝爷只怕是觉得累了,就只愿朝局安稳每日保证面上的太平就够了。 那时海上再有风波,不会再激起先帝的雄心,只会让他厌烦。既然禁海能够换来太平清静,那就禁。 自己要引以为戒。 因此弘昼这篇策论,虽于朝事上没有什么实用的谏言,但对皇上本人来说,却是甚有感触。 弘昼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被夸了。 少在功课上得到夸奖的弘昼心花怒放,一开口就忍不住把大实话都说出来了:“儿子素日于海防事少见寡闻,观朝臣之言只觉雾里看花,禁海还是不禁海,似乎都有极大的道理。” 弘昼说到这儿又下意识看了一眼弘历,见四哥虽垂着头,却也肉眼可见耳朵都臊红了,慢慢退回去,显得很窘迫,就忙替他找补道:“回皇阿玛,儿子的文章都靠四哥和先生指点。若不是四哥提点我看皇玛法圣训,儿子尚摸不着头脑。” 皇上又垂眸扫了一眼弘历的文章,仍旧不置可否,抬了抬手,弘昼也就不敢再说下去。 皇上命苏培盛拿来一本为万寿节刊印的新书一部来赏了弘昼。弘昼见是一部以张蕴古所著的《大宝箴》为首章的新书,就忙谢恩。朝中都知皇上极爱张蕴古那一句:惟以一人治天下,岂为天下奉一人。 还特意书悬殿壁,以此自勉。 弘昼收到这样一份赏赐,心中止不住的欢喜。 之后皇上未跟往常一般逐字逐句点评(主要是批评)两个儿子的策论,只随口吩咐他们回去用心读书。 弘历听皇上让他们直接走人,只觉得这当背景板没有听到一句皇阿玛对他的点评,比皇阿玛狠狠责骂他一顿还难受。 唯一的安慰就是皇阿玛既然赞了弘昼的文章,应当就是支持禁海的——并不知弘昼文章已经全然改了的弘历如是想到。 出得门来,两人一路回阿哥所,弘昼就搜肠刮肚安慰:“四哥,想是我从来功课差劲,皇阿玛骤然见了一篇可入目的,就以此勉励我。必是四哥的文章是一如既往的好,毕竟以皇阿玛的性子,不骂就是极佳的了。” 弘历看着努力开解他的弘昼也觉得有点陌生:其实一贯都是他安慰弘昼的。 两人年龄相仿,但无论功课还是处事,弘历都自知,旁人也都普遍认为,四阿哥强远了,所以弘历常安慰被皇上责备不够用心,惫懒无学的弘昼。 这会子才觉得,被安慰原来也是一件苦事。 弘历只得耐着性子敷衍了弘昼两句。 偏生才到了阿哥所大门口,弘历就见到一个熟悉,此时却不怎么想见到的身影。 “妹妹!”弘昼倒是很惊喜,把手里捧着的御书转身塞给跟着的太监,紧走了两步,站到跟前与敏敏笑道:“你这是穿惯了皇子常服了?” 敏敏今日穿了件宝蓝色的皇子常服,与弘昼今儿穿的正好一色。 她身后跟着不少宫女内监捧着许多匣子。 敏敏与两位兄长先问好,后笑道:“不穿成这样不方便到前头来。”指着身后宫人捧的匣子,都是她从木兰围场带回来的诸如茶砖、奶卷等物,是来分送兄长的。 弘历弘昼都道了一声谢。 弘昼更乐道:“这可好了,草原上的奶卷子就是与御膳房做出来的味不一样,又足又香。” 可惜这回他们就是负责去接送十四爷的,在木兰围场待得时间短,弘昼都没吃够。 敏敏笑眯眯仰头道:“我就知道五哥喜欢奶味稠厚的卷子,这不特意给五哥搬了十大盒子回来,反正天冷了冻在外头也不会坏的,吃的时候上炉子烤了就又香又软,还能烤出一层脆皮来。” 宫人随着公主说话,早已站成两队,准备一会儿跟着四阿哥和五阿哥将东西送进去。 这一分队就看出了,敏敏给弘昼带的东西确实多。 要是以往弘历也未见的吃心:弘昼打小就喜欢往永和宫跑,比自己跟四公主更亲厚些,何况刚才敏敏还说起弘昼就爱吃这奶卷子,多送些也没什么。 可今日弘历想着皇阿玛的冷淡,看着弘昼得的御书,再看敏敏‘厚此薄彼’就觉得分外扎心了。 于是只淡笑再次道谢:“多谢四妹妹费心想着。” 说完轻咳了两声:“近来天寒,有些着了风,就不在这风口站着与妹妹说话了。”说完就抛下弟妹就转身走了。 弘昼见敏敏怔住了,忙解释道:“四哥今儿心里有些不痛快。”又指着自己那堆东西对敏敏道:“要不妹妹打发这些人多送些给四哥去。” 敏敏回神笑道:“既然四哥不痛快——下次我就不送啦。” 弘昼:…… 皇上和太后养公主本就跟皇子不同,是很随着敏敏的脾气来的。敏敏觉得自个儿从草原上带回来的不过是点心茶砖,没有什么珍贵的东西,也不是什么年节下走礼须得按着长幼尊卑来,她不过是念着哥哥们没吃几日就离了木兰围场,所以带回来相赠。 若是收的人不痛快,她就懒得再费下次心,不送就是了。 于是冷淡离开的弘历,心里其实挺煎熬的,懊恼自己没忍住漏了形容出来,四妹妹不知会不会给皇阿玛告状,又不知贵妃娘娘要是知道了,会不会私下为难额娘。倒是情绪失控一时爽,事后翻来覆去的琢磨煎熬起来。 然而敏敏打小就是拿不到这件玩具,从不费神哭闹,转身或去睡觉的放得开。且跟四阿哥感情平平,此时没有什么被兄长冷淡的伤感,只是很愉快下了决定:那下回单送五哥就好啦。 九州清晏,皇上又看了一遍两个儿子的文章,便即刻要宣徐元梦和吴襄见驾。 苏培盛出门令小太监去请两位皇子师傅,崔进正好今日也当值,闻言忙就上来道:“皇上不在京中的时候,徐掌院病了,已向怡亲王告假回京中休养身子骨去了,只怕王爷事多,还未及禀明万岁爷。”徐元梦曾做过翰林院掌院,至今京中官员见了还称他一声掌院大人。 苏培盛闻言,入内回了皇上,却见皇上神色更难以捉摸,只道:“病了?倒是也巧。” 而吴襄刚收到一份来自学生的礼。弘昼将敏敏送来的奶卷特意分出一半来送给先生,谢过先生指点功课。 正说着,九州清晏已经来人宣吴襄面圣。 弘昼见老师面色一凝,还笑道:“先生这回可不必担心。今日皇阿玛夸了我的文章,还赏了我一部新书。这会子皇阿玛召见先生,必是要嘉奖的。” 吴老师看着学生无忧无虑,还吃着奶卷子鼓励他面圣样子,简直愁死。 “弘昼的文章,是你敦促他改的?”吴襄进门头还没磕完,就听皇上开门见山问话。 吴襄哪里敢应‘敦促’两字,连忙边完成自己请安动作,边解释五阿哥来问询,他做师傅的只是…… 才起了个头,就被皇上打断,让苏培盛取来纸笔:“将弘昼自己写的文章默出来与朕瞧。” 吴襄的水平,虽比不过徐元梦张廷玉这等过目不忘,但要默出弘昼的一篇文章还是很简单的,迅速默完交上。 皇上看着弘昼之前几乎是与弘历如出一辙的禁海言论,也就明了弘历想拉着弘昼一起谏言禁海。想来是他自己的主意,所以徐元梦才立刻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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