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头来,今年的第一场雪落了下来。 十三爷把孩子交给顾八代的时候,还不忘跟顾老师说一声:“原是我跟十四相见一时忘了形,竟在六阿哥跟前谈起了不少禁海之事。只怕六阿哥听得似懂非懂,有许多话要问先生。” 顾八代笑道:“老夫都晓得,怡亲王放心就是。” 他本就是来做师傅的,阿哥不懂之事请教他是他最基础的工作。 果然,六阿哥问起了什么是禁海。 作为亲眼看着康熙爷禁海的顾八代,对此事了解颇多。于是索性改了今日的课程。 按着以往儿子上午放学的时辰,姜恒打着伞到门口等着。远远看着他带着红色的小兜帽往回走。 到了门口,保嬷嬷战战兢兢道:“回贵妃娘娘,阿哥不肯让人抱。”地上已经有了薄薄一层积雪,按说为了怕阿哥滑倒,她们该抱着才成,偏生阿哥是自己走回来的。 姜恒摆手:“无妨,他喜欢踩雪玩,由着他去。”别说小孩子,她也一直爱踩雪的那种感觉。 等进了屋,就给六阿哥将全身衣服换过,又因屋里暖和,就只给他穿了家常的衣裳小鞋,让他坐着烤火。 六阿哥就迫不及待告诉她:“额娘,吃饭吧,吃了我好去书房的。” 姜恒:…… 不得不安抚儿子:“额娘与你不是说好了?且也是你皇阿玛定的时辰,下晌只能去半个时辰。你得歇了午觉再去。” “今天不一样。”六阿哥认真道:“晌午我被十四叔抱走了,少了时辰,先生说了要下午补上。” 姜恒闻言不由好奇笑道:“怎么回事?” 听儿子讲完晌午的经历,姜恒却有些笑不出。 禁海这事儿她曾听皇上提过一句,说是有朝臣旧事重提。但皇上也只是轻描淡写一说,姜恒也知京中西洋会馆等都好好开着,外事衙门依旧红火,就以为只是零星几个大臣提出的并不作数。 之后皇上离京,她对前朝的事儿知道的就少了些。 听儿子说起今日事,也就是说前朝要求禁海的声音居然愈演愈烈,不但没有消失,反而壮大起来,开始跟开海派势均力敌拉扯了起来。 禁海…… 姜恒常给儿子翻西洋书看,也讲过书里或是她脑子里的外国事,但从没提过禁海二字。 这让她想起闭关锁国,以及随之而来惨痛的近代史。 她看着儿子边烤火边剥栗子吃,就问儿子知不知道禁海到底是什么? 六阿哥点头:“先生说了,禁海就是家门外头有贼寇,他们手里有刀有剑,若是出门就可能被劫了银钱和粮食去。所以要回家来,把咱们的大门关上。” 姜恒还未说话,就听儿子继续疑惑道:“我问先生,若是门关不住怎么办,先生却没有答,叫我自己将来慢慢想去。” 六阿哥的习惯跟皇上一样,说话的时候就不能吃东西。此时费劲剥开了一个栗子,也只是在手里捏着。 姜恒伸手把栗子拿过来放到儿子嘴里:“先生说的对,要好生想去。” 而此时,弘历和弘昼也正在一起讨论禁海之事——皇上在木兰围场给两个儿子布置了功课,就朝上争执不下的禁海之事写一篇时务策论,他回京后就要看的。 弘昼对着一片大白纸想的头疼。 也不怪他,十三爷都要叫朝臣们吵的头疼,何况根本没涉及过海运之事的弘昼,只觉眼前一片迷雾。 于是来寻弘历商议。 皇上让他们写时务策论,自然许他们看一些朝臣关于此事的上书奏折抄录版。但弘昼到的时候,弘历并没有参考这些大臣们的言论,而是照着眼前摊着的一本《圣祖仁皇帝圣训》来写,显然是腹内已经有了初稿。 弘昼忙来请教。 弘历道:“皇玛法临朝五十载,明见万里。一应朝事,圣训中皆有明示,以此写出的时务策,便是与皇阿玛的心思有出入,也不会有大错。” 弘昼闻言连忙请教了哪几卷哪几页提了禁海之事,然后佩服道:“四哥,你连这些都记得?这两年《圣训》又多了十五卷,如今都五十卷了,我读都读不完,四哥竟然还能记得哪些事儿在哪一卷上。” 这康熙帝圣训是皇上口述先帝言行的回忆录,是按年分卷。既然是按年编纂而不是按事件排列,要是不熟读,就很难找到康熙爷对某一事的具体评价。 比如禁海这事儿,每一年康熙爷都可能零星提过几句,弘昼根本想不起来那素未谋面的皇玛法,在这浩如烟海的五十卷里哪个犄角旮旯提起过海上事。 弘历闻言劝弘昼道:“《圣训》才是正经书,哪怕五经都放下,也得读透皇玛法的箴言不是?” 弘昼道谢后,连忙回去继续绞尽脑汁写文章去了。 而弘历则端端正正抄下一句康熙帝晚年的圣训:“海外如西洋等国,千百年后,中国恐受其累,此朕逆料之言。” 之后又写下自己的策论观点:“诚如圣祖金言洞察万物,今实有洋人之祸,理应仿先祖行禁海之举!”
第115章 专家 弘历屏气凝神写完策论,搁下笔的时候不由长出了一口气。 他用镇纸上下压着,晾着纸上的墨,心道:那法兰西送上的石墨笔虽好,芯儿却脆弱易断,更是易被抹除,是不能长久之物。 与弘昼得了些新鲜玩意儿就爱摆出来不同,弘历在阿哥所的住处,除了西洋钟必备外,并没什么西洋物件。 唯一一个摆在多宝阁上的是一只机械船。 弘历的目光飘落在上头,就走过去把它拿下来:这东西摆了好几年,他都差点忘记了。 这是当年信妃娘娘送给他的生辰礼,是一只法兰西的机械船,放在水里还能飘起来。当时弘历喜欢,觉得极精巧,就没装匣,搁在圆明园的阿哥所摆了起来。 此时他叫门口的太监打了一盆水来,将机械船放在水里,拧了机扩,见船在水上轻盈行驶了片刻。 之后弘历抬手将水倾倒了,只见那船没了水,就不再动,只呆呆停在盆底。 他便心道:无论多精巧的西洋船,只要没了水,也就是废物了。 禁海之事,弘历是极想推行做成的。一来,这是遵皇玛法晚年的圣言,二来,也可就此打击下肃毅伯府。 弘历渐渐年长,每回想起贵妃的母家势力都要心惊肉跳。 贵妃的阿玛肃毅伯不必说,是一旗都统,也是如今工部领着实差的满尚书。且他从前治河的时候,还跟十四爷有过不浅的交情,这回在木兰围场,弘历是极想跟大胜归朝的十四叔多往来走动的,谁料一直没机缘,倒是听闻十四叔还特意去见了一面肃毅伯观保。 除开肃毅伯本人,贵妃的祖父和二哥都在外事衙门也是弘历极在意的事儿。 那地儿与京中宗亲权贵家都来往不少——凡是有在京官员要回乡探亲或是外放上任的,都少不得走外事衙门的关系,从西洋商馆处弄一批尖儿货充作表礼,到了外头,物以稀为贵很有体面。 弘历是个有心人,一年多前三阿哥弘时大婚,弘历在席上就格外留神观察肃毅伯一家子,发现肃毅伯府世子,贵妃的大哥也罢了,是个方正不苟言笑不善交际的人,但其二哥姜圆可谓是交游广阔,谁见了他似乎都认识,总少不了笑着寒暄招呼一句。 想来就是在外事衙门办差的缘故。 也实在是对比太明显了,熹妃的母家并没有出任何出类拔萃的官员。 三阿哥成婚,能到这偌大的场面上来一坐的,也只有熹妃的阿玛。但他能在皇子大婚的盛典里有个座儿,也不是凭借自己的四品典仪的虚官,而是因为有个皇子外孙,有个妃子女儿。 弘历就看自己的外公坐在中等席上局促难安,对比肃毅伯府,看的弘历又难受又难堪。 因他与外祖父也没见过几面,感情不深。 熹妃是妃位,比如今永和宫贵妃差一等,弘历多是心疼额娘,但看外祖家不如肃毅伯府,弘历却是难堪与不满多些,只觉绳穿不起豆腐。 连齐妃的阿玛还是个正经外放掌管一方的知府呢,弘时大婚,李知府作为外祖父自然于席上受了许多宗亲以及世家勋贵的恭贺,虽也有些紧张,但还算应对得当。 但看着自家外祖父坐在席面上,哪怕无人在意,都坐立不安,弘历不免担心过两年自己大婚的时候,外祖父应酬不来,叫人笑话四阿哥外家如此立不起来! 从那天起,他就越发不喜欢任何西洋的东西了。 若是这一回禁海之事能成,那外事衙门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想来很快就散了,肃毅伯府也就倒了一半。 俱弘历所知,老肃毅伯因之前做过两广总督,不知是不是拿了广州十三行和洋人的好处,所以极力反对禁海。 赞成禁海的多是京中老成持重的官员,而反对禁海的,却是年轻官员与闻讯的地方官员居多。年轻官员多官位低微,因此老肃毅伯旗帜鲜明的反对禁海,倒是成为他们一颗定心丸一般,觉得自家阵营里也不是都人微言轻。 连九贝勒在皇上跟前据理力争时都道:“那些一辈子屁股在京城都不挪一下,海都没见过的蠢材知道些什么?皇兄与其听他们桀桀怪叫,不如听老肃毅伯和各地外放官的中肯之言。” 然后,九爷就因为御前发言太暴躁,皇上还没定禁海与否,倒是先给他禁言了,让他不许在朝上再与人吵嚷,给九爷憋个半死。这不,听说十四回来了,就连忙拉外援。 因此,九爷虽是反对禁海的先锋,但反对禁海的官员中最中坚的力量却是姜恒的外祖父老肃毅伯。 俱弘历看着,若是真的禁海,肃毅伯府的名头不免要暗淡一阵子,人脉也要流失不少。 于是无论从公还是从私,弘历都盼着能行禁海之事。 为此他才多指点了些弘昼的文章。 等弘时回来,弘历决定再去说服下他:三哥可是叫洋人的阿芙蓉坑的连储君资格都失去了,现在还要苦哈哈常去各个港口清查禁烟,想必也愿意干脆禁海,好在京中享福。 总共三个年长懂事的皇子,若是都支持禁海,还都是引圣祖之语,皇阿玛心里的天平必要偏斜的。 那些支持禁海的朝臣,必然也觉得底气大增,会继续进言。 “来人。” 内监闻唤进来,见书房地上有水,就忙捧了布跪着擦了地上的水,弘历又挥手让他们把盆也收走。 小太监刚拿起银盆来,却见盆子里还有一只特别精巧的西洋船,一看就是贵重之物。 他也不敢用手拿,赶紧隔着袖子捧了送上去。 却听四阿哥道:“这东西机扩坏了已经无用了,扔到外间火盆里烧了就是。” 小内监吓了一跳,这样珍贵的东西就烧了?连忙道:“阿哥,可要奴才送到找造办处去修一修……”弘历还未及恼火,旁边一机灵的小太监就连忙抢了过来:“奴才这就去烧!”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215 首页 上一页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