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雪就上前扶着她坐到南窗下的炕上去。 又搬了一张矮脚方凳来。姜恒脱了花盆底,踩在矮凳上,然后俯身边看边跟秋雪道:“我觉得肿消了好多了,你觉得呢。” 秋雪也认真观察了一会儿,然后道:“看着好多了,但等毛太医回京,还是请他亲自来诊一诊。万岁爷都许了贵人叫毛太医看诊的大恩典——毛太医可不是好请的。” 姜恒就嘟囔了一句:“为了请这毛太医,也是丢了大脸了。” 秋雪闻言都忍不住背过身去笑。 想起自己扭脚的过程,姜恒颇有几分郁闷:昨日,一个寻常的黄昏,她也只是寻常地穿过御花园,准备去中正殿拜见下佛祖。谁料经过御花园湖上玉带桥的时候,湖面上一只雪白的大天鹅忽然就疯了似的窜上来,对着她‘嘎嘎’冲过来。 秋雪和秋霜算是护的快了,但姜恒匆忙之下往后一退,还是扭了下右脚,回来脚踝都肿了。 这事儿很快传遍了宫闱,姜恒也不知道这消息是咋传得,反正等郭氏来看她时,急的不得了,鼻尖儿上都带着汗珠子,进门就嚷嚷:“我听咸福宫的小宫女说‘信贵人叫大鹅给打了,还破了相。’这是怎么回事?!” 姜恒:…… 谣言就是这么传播开的。 郭氏冲进来看到她没有一丝伤痕的面容,这才吐了口气,拿帕子擦了擦汗珠:“今儿天挺热啊。”然后又问她:“不是脸就好,那是伤着哪儿了?” 姜恒给她看了扭脚的肿包,郭氏这种常骑马射猎的姑娘对此很有经验:“骨头没事儿就行,只是肿胀就涂消肿化瘀的膏子,几日就好了。” 之后又嘱咐了些注意事项才告辞离去。 然而到了昨晚上,连皇上也来了,见她在门口行礼,破天荒紧走了两步,上前扶了姜恒起来:“快起来吧,朕听说你叫一群天鹅追的把腿摔断了,还强撑着出来行礼作甚?也太不当心了!” 姜恒无语,这都什么谣言。 见皇上盯着她打量,姜恒只得认真为自己辩解:“皇上,只有一只天鹅,且那天鹅并没有追臣妾,倒像是受了惊从水里扑出来,只是巧了,臣妾在玉带桥上走着,拦了它的路罢了。” “且臣妾也没有摔断腿,只是为了避让冲过来的天鹅才扭了一下,之后那天鹅自己就飞走了。” 皇上起初一听这消息,是很有些担心的,再听姜恒本人说了实情后,才放下大半心,让她先进屋坐下,这才带了几分笑意道:“真是姑娘家,连湖上的天鹅也怕。” 姜恒描绘了一下天鹅体积问题:“皇上,那天鹅扑棱起来,可是这么大一只呢!” 且说天鹅跟大鹅其实是两种物种,能上餐桌的大鹅,是家禽,祖先其实是大雁,天鹅则是天鹅属,并不是一家子。 大白鹅的战斗力广为人知,然而天鹅更是不逊色。天鹅展开翅膀可是有一米八,跟成年男人身高差不多,再将优雅的长脖子伸开,半飞着站起来,真是体积和气势一点儿不逊色于人类。 姜恒从前的母校人工湖里就养着天鹅,有不好好做人的男生下水去招惹,那被天鹅重拳出击一顿胖揍。 此事在校园广为流传,从此再也没人敢去惹鹅哥,故而姜恒见到天鹅扑过来,下意识就不战而降,连连后退,以至于扭了一下。 皇上听她说的认真,可见真的害怕天鹅,就摇头笑道:“罢了,等日后有机会,朕去承德猎苑的时候,你跟着随行,看看真的老虎豹子,就知道天鹅不令人害怕了。” 姜恒没话说了:忘记这满清初期的男人,还是能打熊伏虎的,当然不怕天鹅。 皇上看过她无事,就嘱咐她好生养着,仍旧回养心殿去,临走前还道:“毛太医最善医骨裂、骨痨等骨病,虽说有医婆给你摸过了骨头没伤着,到底还是让他来瞧一瞧,给你调一点膏药用。” 姜恒要起身谢恩,都被皇上一只手按住:“别起来了,脚踝肿也不是闹着玩的,若是不好生医治,以后稍微一走,就容易扭到。” 苏培盛在旁终于找到了机会,小心翼翼道:“回皇上,毛太医跟着怡亲王到顺天府去了,估计明儿才回京。” 姜恒一听这太医跟着十三爷,那立刻说不用劳动了。 皇上略一沉吟,仍旧对姜恒道:“等他回来,到底让他诊一诊才放心。” 今日此时秋雪提起这事儿来,还是一脸的快乐与陶醉:“可见皇上很是把贵人放在心上。这毛太医两三个月前,就被皇上指了,几乎专跟着怡亲王呢。连太医院的轮值都免了。” 对于怡亲王拥有专属太医,姜恒毫不奇怪的点头。 雍正朝历史她颇为熟悉,对雍正帝身边第一得力副手,大清的常务副皇帝十三爷了解的也不少。 据说怡亲王就是因腿上的骨病旧伤一直迁延不愈,才英年早逝的。 皇上特意指给他一个骨科专家,想来是格外关照他的伤势。 秋雪算着时辰:“一早就听小陆子说,怡亲王今晨回京就入宫见驾了。那毛太医这会子应该到太医院了,奴婢一会儿就去请。” 姜恒不免对秋雪感慨道:“怡亲王实在是忠勤,听说三个月前才从河南回来?这回明明自己腿上有伤,还带病往顺天府去。” 唉,工作狂总有一个通病,就是忙起来顾不上身体。 秋雪刚准备出门去请太医,闻言迷惑站住脚:“贵人,怡亲王并无什么腿疾啊。” 正拿着新到的《龙文鞭影》看的姜恒一愣:“没有腿疾?那皇上为什么指给他一位专擅骨痨等骨病的大夫?” 秋雪到底是从内务府出来的,消息很是灵通,如今永和宫面子也正好用的时候,许多消息她都知道。何况皇上特意赏一个太医跟着怡亲王,这是天大的恩典,没什么可瞒人的事儿。 于是秋雪只笑道:“不怪贵人稀奇,怡亲王和毛太医两个人自个儿儿都奇怪。毛太医跟皇上说了几回,怡亲王身子骨好,腿脚更没问题,反而被皇上骂说他不肯尽心,还说若是他打包票,以后怡亲王一切安康就罢了。太医哪里敢作死打这种包票呢。这不毛太医再不敢说什么了,只能时刻跟着怡亲王,王爷出京他也要随着一起去。” 她笑嘻嘻说完这些宫里闲话,却见贵人忽然脸色发白,攥着书的手,使劲到把书攥出了显而易见的皱褶。 秋雪从来没见过自家贵人这样,她见到的贵人,淡然而又坚定,是他们永和宫上下的支柱。 姜恒那一瞬间属实是心乱了。 她原以为,自己近来心最乱的时候,就是被大鹅突脸的时候,谁料更大的冲击还在这里等着她。 剧情脱缰而去,皇上跟书里的许多举动不同,一直是她一块心病。 她首先合理地怀疑自己这只蝴蝶,其次才怀疑旁人。但今天,秋雪这段笑吟吟的话,却终于让她证实了另一个可能性:不对劲的真的是皇上! 皇上让一个专擅骨科的太医跟着现在根本没病的十三爷! 是像自己一样的穿越?不,不可能。她做一个普通妃嫔,还是突击补课了一个月的宫规,才做到像模像样,而且至今仍在恶补各种知识,从未有过懈怠。可皇上是天下之主,要决断这天下诸事,每天要上朝去面对王公朝臣,普通人穿过来,不可能立马掌握住这雍正初期乱麻似的朝廷。 要雍正帝真是普通人穿越而来,那这个世界的主角,估计就是八爷了:廉亲王估计得狂喜,皇上好像突然变成傻子了哎,太好了,快从龙椅上润下去,换我坐龙椅! 但看皇上的气势,以及现在渐行渐稳的朝局,就知道,这皇上不会是冒牌货。 是《信妃录》皇上重生版衍生文?还是……姜恒努力理清自己的思路后,另一种可能性却浮上眼前:是哪一条平行时空的历史线上的雍正爷过来了吗? 所以皇上对后宫的态度变了,所以皇上这么关注十三爷的身体,所以这剧情才像脱了缰的野马似的一去不复返。 “贵人,主子!” 秋雪的呼喊声像是从遥远的云朵上传下来的一般,姜恒恍惚应了一声,然后才拾起自己的心态,对秋雪扯出一个笑容:“我的脚踝忽然好疼,就是那种一抽一抽的疼,疼得我不敢呼吸,快去请毛太医吧。” 秋雪听她这么说,连忙往外跑去,还不忘叫在院中的秋霜:“先拿点冰进去给主子敷着,主子疼的厉害呢!我这就去叫太医。” 秋霜忙从冰盆里凿了一块冰,用棉布包着送到姜恒眼前。 姜恒依旧在头脑风暴中,触手到冰块却觉得不够凉,回过神来才明白,这是自己的指尖比冰块还凉。 “主子脸色确实不好,要不奴婢给您熬一包太医留下的止疼汤药?” 姜恒三连摇头:这会子宫里的止疼药,已经会用罂、粟的壳以及金松草或是大、麻叶子做原料。如今富贵人家的老人得了病,觉得痛苦,许多就用上这些‘止疼药’,上了瘾也不怕,反正家里有钱可以一直喝。但这些东西姜恒是一点儿不会碰。 “把冰给我就行了,你去准备屏风吧,一会儿毛太医就要过来了。” 支走了秋霜,姜恒顺着方才的思路想下去。 短暂的吃惊后,姜恒的理智开始回笼:皇上换了芯子会怎么样? 若真是历史线上的雍正帝……不但不会怎么样,反而会更好哎!只看他如今举动,并不再过分偏袒贵妃,要求后宫凡事循矩而行,就比书里那个前期跟年贵妃风花雪月,整个后宫都是他们爱情陪衬,规矩到了爱妃跟前都不是规矩的皇帝不知道要好到哪里去。 姜恒抬手摸了摸脸,方才手足冰凉,脸倒是滚烫。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隔着双重时空,数不清的偶然,睡到皇帝偶像,这种概率不知道有多少? 毛太医从永和宫离开后,养心殿这边也收到了消息。 苏培盛蹑手蹑脚进门,发现皇上难得在闭目养神,于是就想退出去,皇上却听见了叫他:“毛清平怎么说?” “回万岁爷,信贵人一点儿没伤到骨头,毛太医留了他祖传的药膏,说敷三天保管好了。” 皇上‘唔’了一声,睁开眼:“既如此,叫那两个小东西过来吧。” 苏培盛连忙退下去,亲自往乾东五所去——皇上口中的那两个小东西,正是四阿哥弘历和五阿哥弘昼。 且说皇上前日去永和宫看过信贵人,出来后脸色就沉了下来:“去查查怎么回事!” 宫里不养野兽,鸟雀也都是人工豢养的。 毕竟宫里主子多,后宫又多是女眷和幼小的孩子,野性未驯的动物是万万不能有的。故而放在湖上的天鹅都是珍禽房训好的,若是有野的大天鹅见紫禁城风水好想降落,还会被无情驱赶。 因此要是没有外力激惹,这天鹅是绝不会忽然暴起,不顾有人还冲到桥上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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