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臣妾求皇上留步。”周答应的声音忽然再次响起。 姜恒发誓,自己看到了皇上脸上明显的不耐烦。 “苏培盛——”皇上右手一指,示意自己要个清静。苏培盛连忙带上两个从方才起就待命的小太监准备强行‘请’走周答应。 周答应却游鱼一样绕过苏培盛,再次精准扑到皇上脚边跪了。苏培盛头上冷汗一下子就下来了:自己居然马失前蹄,没抓住人!这,这,完了,只能乞求一会儿皇上跟信贵人与大鹅玩的高兴,把自己今日的错漏给忘了。 游鱼周答应再次游到了皇上跟前,真情实感落泪起来。 这回她也不敢搞什么‘欲语含羞’‘皇上别问’的欲擒故纵把戏了,而是直接对皇上道:“皇上!信贵人她喜颜色鲜明柔亮的衣裳,因臣妾跟她一宫,她恐臣妾出头,就不许臣妾穿。”周答应先拎着自己旗装的一角对皇上哭诉信贵人不许她穿好的,然后又取了头上一根钗道:“连头上的首饰,都不许用赤金或是镶嵌珠子。”也不许她戴好的。 姜恒在旁边听着,像听别人的故事。 这也确实是别人的故事。 皇上看着周答应,忽然有种异常的熟悉感。 他从这个陌生的答应身上,愣是看到了老八的影子。 要是自己像别人一样看到她衣裳就问‘你怎么穿的这么素’,她大概会可可怜怜看着信贵人,然后说‘没有人逼我,是我自己想穿成这样的。’ 甭管姜恒辩不辩解,周答应都可以继续委屈可怜道:“跟信贵人无关,都是我胆小,怕抢了信贵人的风头惹她生气。” 皇上再想想廉亲王那张‘都是我的错,我太害怕了所以犯错’的脸,血压就高了。 皇上回头看着姜恒,姜恒还以为皇上在等她反驳,就开口道:“臣妾自入永和宫来,从未私下跟周答应说过一句话。当真不知,周答应的结论从何而来。” 说来也巧,周答应起初嫉妒她,后来躲着她,去皇后宫中请安从不肯跟她一起出门。她躲着自己,姜恒更不会主动跟她说话。 两人除了不得不碰上的时候点个头,其余真是毫无交流。 周答应一听这话哭的更惨了,指着石榴树道:“信贵人说这句话就不亏心?旁的不说,只说这石榴树,永和宫的后院这么大,信贵人非令人种在我窗前!”她看着皇上:“皇上赏赐信贵人石榴树,她却借机打压臣妾,将树种在臣妾窗前,以至于早起都要摸黑起来。” 姜恒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不辜负她让秋雪用‘石榴树’之事去刺激周答应。果然周答应没有忘记把这拿出来说事儿。 皇上听到这儿已经彻底不想听了:别说他原就不信周答应的话,只说这石榴树,却是他吩咐了让种到西边去的,免得挡了姜恒的光。苏培盛当日来回禀,还提起‘信贵人心实,奴才一提种树,她只想着种到东边无人住的厢房跟前。’ 此时周答应却拿这件事来诬陷。 “苏培盛。恒春圃,宫女。” 当皇上开始往外说单个词,而非一整句话的时候,那就是无可挽回地生气了。 这回苏培盛完美执行任务,立刻带着人把周答应迅速撤离现场。然后再回来像皇上确认:“奴才是即刻就将周答应……奴才该打,是宫女周氏,送去恒春圃当差,还是明儿一早先回了皇后娘娘……” 在皇上森森目光中,苏培盛立刻领回圣意:“奴才这就命人送宫女周氏过去。” 姜恒到底不如苏培盛了解皇上,方才皇上说‘恒春圃,宫女’的时候,姜恒还在想什么意思,现在才领会,原来皇上是直接夺了周答应的嫔妃身份,让她去做养花宫女。 不过周答应的打扮,立刻被拉去做宫女,也算是完美融入职场环境了。
第33章 不必破防 直到了玉带池畔,姜恒才知道皇上带她来干什么。 皇上指着水上远远游着两只雪白优雅的天鹅,将她从身后拉过来:“朕在这里,不用怕。一会儿你多瞧一瞧天鹅,再伸手摸一摸,惯了就不会再怕这些羽禽了。” 姜恒不由就笑了:皇上也太有意思了,居然还带她来脱敏治疗,让她摆脱心理阴影。 于是顺着这话笑答道:“好,臣妾一会儿拿出勇气来摸一摸。”随即期待看着湖面。 皇上倒是奇怪:方才他格外嘱咐她别怕,其实不光安慰她怕天鹅,还有安慰她方才被人诬陷的意思。 但见她立刻笑得无忧无虑甜甜蜜蜜的,不免好奇。 他吩咐苏培盛去珍禽房拿些天鹅爱吃的粮食。 其实苏培盛早准备好了一应逗鹅之物,珍禽房最有经验的训鹅太监也就在左近等着伺候,但苏培盛看出皇上似乎有话要跟信贵人说,连忙立刻退下去重新拿鹅粮。 皇上负手立在水边:“方才周氏诬你名声,你瞧着倒不怕?人心诡谲不怕,竟是怕天鹅?” 姜恒知道自己‘怕鹅’已经才成为了皇上的固定印象,也不去辩解自己不怕周答应也不怕鹅,躲避只是出于尊重天鹅的战斗力。 但皇上这个问题,问的到走心似的。她想了想才回答皇上:“臣妾有无欺压过周答应,只要皇上查,一定水落石出,臣妾相信皇上的英明,就不怕周答应。”又看向湖面笑道:“但这鹅可不会因为皇上英明,受了惊就不跳上来撞臣妾。” 皇上起先也是一笑,之后却又忽然问她:“便是朕不会被人欺瞒冤枉了你去。可周氏心里衔恨,估计在旁人跟前也会如此惺惺作态,故作受了你委屈的样子。若别人因此不肯信你,闲话传来传去糟蹋了你的名声,你又要怎么办呢?” 对上皇上眼神的一瞬间,姜恒宛如喝了福灵剂一样,忽然就想明白了。 雍正帝,名声,加上秋雪告诉自己的,廉亲王这两日接连被罚跪在养心殿门口,消息传得飞快——皇上这是想到了自己吧! 换任何一个妃嫔,哪怕是皇后,都不会通过一个普通的周答应这么联想。 唯有姜恒,站在历史的肩膀上,知道雍正帝一世是怎么被名声所困的,知道他晚年被人骂到破防,作为一个皇帝,居然亲自写书,下场去跟一个普通落魄书生对线,向着天下人发布《大义觉迷录》解释自己的清白,才能瞬间想到皇上这话的隐藏含义。 姜恒轻声道:“皇上也说了,别人‘不肯信我’。那又有什么法子呢?明白的人,如皇上般自然会洞见真相,不明白的人,就是不愿意明白,臣妾的分辨,也只会徒增议论,让人说臣妾是恼羞成怒心虚才多加辩解。” 此时蒙蒙月色初升,河面像是一条虚幻银色的光影,只有两只雪白的天鹅,缓慢静谧地呆在水面上。 周围寂静无人,一时间这不像紫禁城,而像另外一个割裂的时空一样。 他们两个人像是无意间闯入了一幅画的人间来客。 皇上被这样的静谧所安慰,见她目光也如银月般清澈,还带着笑意,不由道:“你这性子倒好,天生不知忧愁。” 姜恒抬眼望着皇上:“其实臣妾也忧愁的。被人恶语相向,尤其是被冤枉,是极令人心烦的事儿。但臣妾想着,又不是臣妾自个儿有问题,自己心安就罢了。” 姜恒非常感激父母的养育,其中有一点就是,父母亲人给她的爱非常充足,她从小就不怀疑自己。 小时候遇到不良小团体抢她的东西,偏生还有老师和稀泥:“为什么她们不抢别人的,就抢你的?”这样的问题,也给年幼的她造成了困惑:是啊,班上这么多女孩子,他们只抢我,是不是我招摇了?是不是我说话不够和气?是不是我做了什么不该做的? 还好爸妈及时发现这种苗头,不但护着她替她解决问题,还为这句话直接来找老师:“这话你应该去问抢东西的孩子,而不是我的孩子!” 坏人挑受害者,哪里有什么道理,或许根本不是你做错了什么才要遭受痛苦,反而是你做对了什么,才招致了恶意。 父母从小就坚定的告诉她:遇到坏人和遭遇不幸,不是你的错,旁人不喜欢你,也不是你的错。 感受到恶意,可以难过,可以想办法反击,也可以选择忘记不理会往前走,但一定不要为了问题而上升到否定自己的人格。 所以姜恒才可以搅着咖啡听人背后议论自己。她是人,当然也有生气难过心寒各种情绪,可情绪过去,她从来也不否认自己。她最爱的那真是自己,奋斗为了自己,享受为了自己,她坚定地相信着爱护着自己。 姜恒是坚定乐观,谁料皇上听她这么说,倒是打心里觉得:真可怜啊,朕还能罚人下跪呢,她却只好自我安慰:‘这不是我的问题’。 皇上是个极重规矩的人,在外从不与妃嫔举动亲密,所以在屋里还会执着她的手,出门后就自然放下。 但此刻,却在这湖畔天地之间伸出手臂,虚松松将她揽在怀里,像哄什么小动物似的摸了摸她的后背:“好了,不是你的问题,朕知道的,朕会相信你的。” 姜恒:……我不是在装可怜啊,我在展示我的自信人格魅力,顺便给您传播点乐观情绪。 皇上你的问题不是相信我,你的问题是要相信你自己啊! 别说做皇帝了,做科长那种小领导都会被人背后骂的。这世上,不被任何人指责的高位者并不存在。但您都是皇上了,只要你心理不破防,世界上是没有人能拿你怎么样的,想想别人只能看着你腹诽,该跪还是得跪下,难道不是很快乐? 但这话姜恒是肯定没法直说的,她只能就着这个安慰宽和的拥抱,表露出对领导关切和信任的动容:“皇上肯相信臣妾,臣妾就觉得够了,只有皇上最重要。”这是大实话。 顺便对领导表态:“皇上放心,臣妾为了您这句相信,也会警醒自身谨言慎行,不会辜负皇上的信任。” 皇上紧了紧手臂,心道:果然还是叫人的诬陷吓着了,朕都信她,她却还是不忘朕连连保证。 真是可怜坏了! 姜恒想,苏培盛能做到帝国第一秘书,果然是靠实力。 方才皇上跟她私下说话,举止亲近的时候,苏培盛无影无踪不说,连带着皇上出行跟着的一串子人,都不知到哪儿去了。 整个湖畔安静如话,直如无人之境。 而此时,皇上恢复了常态,准备带她进行‘天鹅脱敏训练’的时候,苏培盛又神奇地出现了,身后还跟着珍禽房的太监。 就这份符合帝王心思的神出鬼没,苏培盛就是个绝顶高手。 珍禽房的人恭敬上来请安。 听皇上吩咐要天鹅游到近前来,珍禽房的太监就连忙吹响了一只声音有点尖细的竹哨,姜恒留心听了是两长两短。 想来这对天鹅来说是吃饭的声音,只见两只想要干饭的天鹅优雅但迅速地游到了岸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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