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每回他这样低头顺从,过于谦卑的认错,落在朝臣们眼里,心里都不由感慨:唉,廉亲王真是可怜,皇上又在为一点小事苛责他了。 哪怕皇上还什么都没说,但皇上那种冰冷无边的炼狱气势,对照下头廉亲王惨白俊秀又可亲柔和的脸,那真是比皇上言语直接骂他还要铁证如山。 皇上自有情报来源,很快风闻,朝野上下对廉亲王都很是同情,觉得自己对待手足不宽不仁。 要是让姜恒来形容皇上的心情,那就是大女主遇上绿茶女的憋屈。 皇上是那种坚韧如松的大女主,凡事靠自己,咬定青山不放松咬碎牙齿自己吞,就算难受的不行也要背着所有人才肯暗夜中吐一口血的独立女主;但廉亲王就是那种外表柔弱可亲,明明自个儿犯了错,但只要他抢先过分指责自己,旁人就会生出同情的绿茶女配。 朝臣们就是分不清绿茶的蠢直男们。 昨儿廉亲王又犯了一错,将秋收时皇帝祭天的典仪写少了两项流程,要不是皇上看了一遍,差点就拿去礼部照办了,只怕礼部还会以为皇上主动简约。 皇上自然火了,在朝上把折子扔给廉亲王:“你从十四岁大婚开始办差,内务府待过十年,礼部待过五年,这样的事儿也会办错,可见存心不敬!” 廉亲王一句不辩,近日愈发清减消瘦的脸儿变得煞白,立刻跪了:“臣有罪,臣该死。但臣再不敢对主子爷不敬,请万岁爷恕臣疏忽之罪!”说的急了还似乎呛到了气儿,连连咳喘起来,憋得脸又通红。 旁边老九老十立马也跟着跪了求情,一个瞪眼睛:“皇上,八哥这些日子身体不好,精神不济难免出错,请皇上恕罪。” 一个阴阳怪气跟着求情“皇上若再罚,臣弟愿替。” 给雍正帝气的,真是时隔一世,老八他们还是这么讨厌! 老九老十要替,他偏不让,朝臣们说他对廉亲王苛责,他也不准备妄担虚名,朕就苛刻了怎么着吧,你愿意装这个恭敬样,一副逆来顺受认罚的样儿,就恭敬去养心殿门口跪着去吧! 而且这一跪,皇上就要求廉亲王持之以恒,连跪三天,每到太阳落山才让他回去。 眼见皇上犯了拗,张廷玉等人面面相觑心道不好:皇帝罚臣子,有罪当罚,但这样连着几天不算完的,传出去可不好听啊。 他们不敢劝,依旧推出了万能的怡亲王。 十三爷不能不来劝,他心里明镜似的,也知道八哥是在故意气人,也知道四哥是跟他拧上了,豁出去名声不要,也要廉亲王结结实实受一场罪,治治他的绿茶毛病。 可……他看不下去皇上拿自己名声去拗。 在怡亲王眼里,皇上是最好的皇上,也是最好的兄长。他可看不下去有人传皇上苛待手足。 于是怡亲王火速救场中。 其实在这儿之前,隆科多也来劝过皇上。 皇上只冷声道:“难道朝臣只看到朕罚他,没看到他犯的错吗?”隆科多此时自以为是皇上的好舅舅,就直言不讳道:“这朝上大概也只有臣敢这么说了,好多人都私下里道,廉亲王之所以犯错,是因为皇上动辄挑剔他,将他吓成这样的。” 皇上:…… 隆科多仍在絮絮:“以臣看啊,皇上素日待八王是严了些个,其实八王是个老实谦和人儿,皇上和煦些,他就不至于天天怕的魂不附体,动辄做错事儿啦。” 再次领略了绿茶功力的皇上,当真险些一口血吐在隆科多脸上。 于是今日十三爷来劝,皇上就恼得很:“这是什么道理?犯错的人成了个好的,朕这受害的倒成了暴君——若朕一个疏忽没看出礼仪错漏来,他们保管又在背后嬉笑嘲讽!” 十三苦笑:是这样没错,但这世界上就有这么多道理说不通的事儿啊。皇上得了皇位,在旁人眼里就是至高的既得利益者,不会有人同情他,看到他的烦难委屈。 经过十三爷苦苦劝说,皇上终于松了口“叫他给朕滚!” 怡亲王很松了口气,连忙来到殿外,亲自出来伸手去扶廉亲王:“八哥,皇兄消气了,您回去歇歇吧。” 廉亲王嘴唇苍白到有些透明,像是冰雕的人一般,又因顶着大太阳,两颊带着病态的红晕,显得确实分外可怜。他闻言却不肯起来,抬眼望着怡亲王:“你的好意八哥领了,皇上若肯开恩恕过,必会赐下金口玉言的。没有圣旨,臣不敢自起。” 十三爷险些给他跪了:咋的,这还非要等一个金口玉言。 他恨不得把廉亲王架走,但又怕他强行动手,廉亲王给他表演一个当场跪到病发,在养心殿门口倒地不起,于是只好苦口婆心:“难道弟弟还敢假传圣旨不成?皇上当真消气免了你的跪。” 廉亲王眨眨眼:“真的吗?我不信。” 怡亲王体会了一把皇上想吐血的感觉:八哥太会调动人的情绪了,他想让人喜欢他很容易,想让人恨他那就更容易了。 好说歹说的,廉亲王终于顺着怡亲王的力道起身了。十三爷又立刻做主,叫了一顶小轿,将他‘柔弱’的八哥塞了进去。可不能让他这幅刚跪过的憔悴蹒跚形容在皇城里溜达,要知道臣子们从前门出去,还要经过登闻院、千步廊和六部等许多前朝地方。 十三爷给了苏培盛一个眼神,苏培盛立刻表示收到:会让小太监抬着八爷从最隐蔽的路走,直到给他抬出宫去。 八爷当然明白,他掀开轿子的帘子,看着怡亲王笑道:“十三,你真是皇上的好弟弟。” 十三爷对他灿烂一笑:“八哥过奖了,咱们都是做弟弟的,却也都是做臣子的。皇阿玛教过忠君,我一日不敢忘。” 八爷闻言,也不与他继续打言语机锋,而是笑容带上几分虚弱,揉着自己的额头:“我觉得有些中暑似的……” 十三立刻摆手:“快快,送廉亲王出宫。”快送这位大神走吧,这种高段位病人他也招架不住啊。
第32章 有用的人 十三爷这头弄走了廉亲王,转头还得去劝皇上消气,不要大热天的气坏了自己。 进门后怡亲王用数据跟皇上说话:今年年底各地能追缴回的钱粮就有大几百万两;会考府也已经驳回了几桩有漏洞的财政计划,初步运行已见成效;观保和十四在治河上做的不错,今夏黄河泛滥的少了些——总之拿出各种好消息来让皇上暂时不去想廉亲王。 果然皇上的眉头被渐渐顺平。 是啊,比起前世他接手的时候,这朝廷上的境况是好多了。 皇阿玛是个好皇帝,年轻时就擒鳌拜平三藩,但再好的皇帝,当了几十年后大约也累了。最后的十年,真是有些噩梦。 皇上还记得,自己一边命人筹备丧仪一边接收国库库银数目的心情。 看到偌大的国库存留下来的所有银子只有几百万两银子的时候,他当真升起过一阵不孝的想法:要不皇阿玛的丧仪就简单办办吧,每天这些排场都是流水样的花钱。 当然后来理智制止了他。 于是刚出了先帝二十七天,他一个新皇帝就开始明发圣旨,严刑稽查钱粮亏空,跟臣子们讨债。其中的愤怒不足为外人说也。 到了这里,情况远没有前世恶化,可雍正帝讨债的心倒是没变过。 吃了朕的一定给朕吐出来,还得连本带利吐出来。 怡亲王见皇上气平定了些,就试探问道:“皇兄,八月有中秋佳节,这之前自然是出不去。等过了中秋,要不要去木兰围场散散心?若要带着八旗围猎,臣弟好去早做安排。围场那边也荒了三四年了。” 自从康熙四十七年,木兰围场废太子以来,那地就一直空着了。 雍正帝本来想拒绝,觉得出去一趟太浪费工作时间,话都到了嘴边上,却又改了主意。 说来,他本人更重视朝政务实的工作,木兰秋猎这种带着八旗一并围猎的演武活动兼与蒙古诸部沟通往来等事,他前世一直不看重。十三年从未到过木兰围场。 其实晚年他是有些后悔的。 雍正十年,大清在战事上很是大败了一回。俱他后来想着,大约也是八旗子弟见皇上不重视演武围猎等事,只重视农桑经济,就将打仗的本事日益荒疏起来。 既如此,这演武还是要搞起来的。 怡亲王见皇上点头应了今秋去围猎,脸上立刻露出喜意来——虽说他的算数是皇上一手教的,他也很精通各类庶务。但他还不像皇上似的,日常爱好也偏宅,就喜欢批折子。其实他跟十四都更喜欢跑马围猎,到处撒欢,算是标准的满洲子弟。 两人正说着,张廷玉又求见,向皇上禀明河道修建开支、河工工钱并受伤抚恤等事。 这折子正是观保送上来的,随着的还有一封十四爷的折子。 皇上接过一看,心里大略一算,就知道银子数目上头靠谱。可见观保作为治河总督,不仅自己没有贪腐,也能约束着下头的臣工,将银子花在正事上。 张廷玉作为‘大清审计局’二把手,这折子当然也是算过后才拿来回禀皇上的。 见皇上也批复‘可’,他就接旨再忙着把支出报表交给户部批银子。 十三爷就借此继续说好话让皇上高兴:“皇兄的会考府一设,实在是精妙,从此各部再不敢私报私销,各种瞒账了。”然后又劝皇上多歇歇:“为了这会考府,皇兄前后也忙了十来天了,如今臣弟和张大人都已经入了门,会考府上下也自行运转起来,皇兄也该抽空歇歇。” 皇上在心里有一本大事记。 会考府建完,就算是又勾掉了一项。 剩下的大事还有很多,但皇上相信这回自己的时间也会更多。要比前世走的更稳才是。 在十三爷告退前,皇上已经恢复了平静。 其实这世他对老八等人早有安排,只是时候未到,才先把他搁在一旁没有处置。但皇上也懒得再见老八日日在朝上委屈脸了,就直接下旨:“廉亲王体弱多病,着安置于畅春园中安养,及至痊愈。” 畅春园算是康熙爷喜欢去的行宫别院。 皇上还是更喜欢自个儿的圆明园,畅春园空着也是浪费人财物力,于是就顺手把老八扔进去‘养病’,再把口口声声愿意替廉亲王担罪的老九老十扔进去陪同,算是安慰他们的兄弟情深。 如今一项要事告一段落。皇上在将今日要紧密折批完后,就把剩下的请安折归归拢,准备明儿再看。 现在嘛,他准备去瞧瞧他赏的石榴树怎么样了。 昨日苏培盛已经回过了,培了这些日子的土,终于把石榴树移了过去。 永和宫中,姜恒也正在隔着窗欣赏自己新到的石榴树,然后转头跟秋雪道:“这树把西厢房的窗子挡的有点严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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