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反,贵妃看起来还罕见的柔和谦素,与往日明艳光耀的打扮不太相同。 连这翊坤宫的摆设,都不一样了。 苏培盛一打眼就看出,这些摆设并不符合现在贵妃的位份,但非常眼熟。再一回想就想起这是当年王府里,年侧福晋屋中的摆设! 其中那架紫水晶葡萄的摆设,苏培盛最熟悉,还是他当时亲自捧着送到年侧福晋屋里去的呢。 当时皇上还只是四王爷,王府珍藏之物当然没有皇帝的库房多,东西品级也截然不同,哪怕几乎都给了年侧福晋,也还是不能跟宫中贵妃的陈设规制比。因此这些物件此时摆在富丽堂皇翊坤宫,显得有些违和。 贵妃娘娘这是要勾起皇上的旧情啊。 苏培盛很快领悟了。 然而皇上并没有。 他是接受了原身的记忆,但天子日理万机,不会所有细枝末节都记在脑子里,他很快就把记忆去其糟粕留其精华——精华当然是此世朝政与前世的不同之处,而糟粕,就是所有后宅的你侬我侬风花雪月,全都被皇上扫入了记忆回收站,顺便一键清空了。 于是皇上环顾四周:“这些摆设……” 贵妃摆出了思念刻骨又哀伤的笑容:“皇上还记得啊,这是臣妾……” 她并没有说完,因为皇上脸色严肃起来:“这些摆设与你贵妃的位份不符,命内务府过来换了,否则瞧着不像样。贵妃,皇后是六宫之首,你则是嫔妃中位份最高的,切记你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皇家的体统。切勿做出失格之事。” 有周答应的事儿在前,皇上和皇后都很忌讳妃嫔做出跟自己位份不符的装扮举止。甚至帝后二人还针对此等情况进行过一次详尽交流,预演了下要真有嫔妃犯糊涂,把脸丢到内外命妇跟前,要怎么尽快消除负面影响和不当舆论。 因此进门后看到贵妃宫里陈设不对劲,相较她的位份显得有些陈旧寒酸,皇上就很不高兴起来。 也就是想着是贵妃的生辰,他才只是言语点拨,没有动怒。 皇上觉得自己宽容的很,给了一个贵妃应有的体面,没有直接命内务府过来换掉已是留足了面子,在贵妃这里却是致命暴击。 皇上忘记了! 当年的情分,他居然一点都不记得了。 苏培盛脚底抹油不动声色辗转腾挪到了门帘子外头候着:妈呀,贵妃娘娘的丢脸不是好看的,还是躲远点吧。 不光贵妃的脸色煞白,束蒲也是一样。 她作为贵妃的贴身宫女,是见过贵妃怎么得宠的:不用说之前几年,就说去岁刚入宫,皇上再忙,贵妃略换了一种颜色的口脂,换了一只常戴的玉镯子,皇上都一眼看得出。若是成色比之前的稍差,皇上就不乐意,会命库房送最好的来让贵妃挑。甚至缎库送绸缎,都是皇上亲自看过才把最明艳的给贵妃,说一句心尖宠妃真是不为过矣。 可如今,皇上居然看不出记不得,自己当年特意赏给贵妃的各色摆设了。 帝王恩宠,真是如流水一般。 或许娘娘说的没错,今晚是该用新人了。 贵妃被皇上打击的透透的。 她转向束蒲,眼神一暗:“去将温着的好酒端上来。” 贵妃这里备了两种酒:一种是宫里嫔妃常饮的琥珀蜜酒,度数浅淡;还有一种,则是从宫外母家送进来的上好秘珍酒液,一两酒跟一两黄金一样贵。 按说,这些吃喝入口的东西,跟金银不同,是不能夹带入宫的。 但这种酒用的是密封玻璃小瓶,非常小巧便携,一瓶不足二两,每回通过宫女见家人,彼此一个伸手就递过来了。 反正顺贞门的守门太监也不敢搜各宫娘娘贴身大宫女的身,也就这么进了翊坤宫。 这种酒入口非常柔和,口感绵而细润,但酒劲很大,号称二两神仙也得醉。 贵妃见皇上对自己往日情义都忘却了,就让束蒲上烈酒。 皇上入座,见席面倒是符合标准珍馐满目,这才不满稍减。 贵妃亲手给皇上斟酒,然后举杯敬皇上,婉声道:“臣妾多谢皇上肯陪臣妾过生辰。” 皇上略蹙眉。 这话虽是谢恩,在贵妃口中幽幽说出,分明是含怨。 他想起路上对贵妃做的安排,就索性直接道:“朕将这翊坤宫给你住,是盼着你做好自己妃嫔翊坤本分。从此后将你的小性子收一收,做这个贵妃。” 皇上是教她,也是想让贵妃提早明白自己之后的路。更是一点含而不露的表明:甭管你的母族会有什么变故,都是朕封的贵妃。 然而落在年氏耳朵里,却让她险些哭出来。 她今日受足了委屈,连一个贵人都敢顶撞她。皇上一贯是一切尽在掌握中的人,今日发生的事儿,她不信皇上不知道!可皇上不但不提起要罚信贵人,反而在这里提点她从此不许小性子。 这是嫌她刻薄他的新宠了? 真是旧爱不如旧衣裳!皇上忒是无情! 苏培盛:贵妃娘娘您真是想多了,皇上还真不知道后宫的新闻,咱家还没找到空说呢。 而皇上提起翊坤宫,更让贵妃想起往事。 皇上登基,她们作为妃嫔入后宫。年氏当时最想住的其实不是这翊坤宫,而是现在皇后住的承乾宫。 东比西贵,作为‘东六宫之首’的承乾宫不但地段上尊贵,还是先孝懿仁皇后住过的——先帝有好几位皇后,但只有孝懿皇后是当今皇上的养母,分量决然不同。 但她再想住,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太后指给了皇后。 之后太后又出手,把景仁宫分给了熹妃:先帝康熙爷就出生在景仁宫,那自然也是块风水宝地,熹妃入住景仁宫,贵妃也是吃醋的。总之就没有她不醋的,最好这十二宫里就住着她一个人。 不但如此,太后又把永和宫留了出来,只道自己东西还没挪完。 一下子最好的宫室都被占领了。 当时她有些委屈,皇上是怎么安慰她来着:翊坤宫就很好,你在那里,朕就只喜欢去翊坤宫。 可现在…… 皇上抿了一口酒。 在喝酒这件事上头,皇上随了先帝,不爱也极少饮,宫中宴席也顶多一杯。此时也就没尝出这酒跟宫里的佳酿有什么区别。 倒只觉得这酒很清透澄净,在杯中荡漾着一种透明的波动,跟在草原上蒙古王公常喝的酒不同,可见酒液又醇厚筛的又好。只是蒸酿这样清澈味绵的酒,必然要费更多的粮食。 皇上已经在想:接下来若有战事,是否要让户部限制民间与官方酿酒的数量。 毕竟一到有国战发生,粮食的价格就翻着跟头往上涨。当年先帝爷御驾亲征准噶尔,皇上跟着去过战场,但他当时关注的除了战况,还有京城甚至整个北边飙升的粮食价格。 百姓是要讨生活的。 粮米是必需品,价格浮动一点,影响的都是无数人的生计。 皇上想着民生要事就有些入了迷。 而在贵妃眼里,皇上这就是心不在焉,人在心不在。 自己果然走到了这一天,自己最害怕的失宠这一天。 贵妃已经放弃了今晚以旧情打动皇上:男人果然都薄情,都喜新厌旧,既然喜欢新的,那就给他准备新的! 贵妃又瞥了束蒲一眼,束蒲对贵妃点头,表示:娘娘放心,甘棠已经去带宫女引桥过来了。 而此时,到达内务府的甘棠,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且说古嬷嬷既然要放水,甘棠入内务府就如入无人之境,整个值房附近都没有宫人走动值守,格外静悄。 此时已经到了深秋临冬的时节,天儿黑的早,晚上也冷起来。 甘棠叫小冷风一吹,小黑过道一走,本来就心里有点毛毛的害怕。等到了引桥所在的值房门口,却见里头都没点灯。 甘棠暗地里啐了一口:真是不要脸,这就等不及了,连灯都不点就等着走。 她推门进去,看到引桥的身影坐在桌边,整个人就是黑黢黢的一块阴影。甘棠语气恶劣道:“黑灯瞎火坐在那里作甚?”引桥这才默默点起蜡烛,然后举着烛台猛然回过头来。 她这一回头,甘棠差点叫出声来,以为见了鬼。 还是那种毁容鬼。 只见半面黄昏昏的烛光下,引桥脸上都是吓人的大颗红疹子,有两颗还长在眼角,拉扯的她本来上挑的小狐狸眼都变了形。 那真是骤然一见能吓得人心脏停跳的程度,何况甘棠还是在黑暗中猛然见到。 甘棠魂飞魄散一场后,好容易才张开嘴,忍不住狂拍胸口抖着声音骂道:“你怎么这个鬼样子……” 偏生这鬼还上前抓着她:“你们赔我的脸!便是贵妃娘娘又反悔了,不许我伺候万岁爷,吩咐一声便是,也没必要毁了我的脸吧!” “你们让我以后怎么活下去啊!”引桥嚎啕大哭起来,顺便把个甘棠又拉又扯的,揉了个乱七八糟,还趁机掐了好几把。 甘棠整个人都懵了,好不容易挣脱开来:“你在说什么!” 引桥深谙恶人先告状与贼喊捉贼的道理:我喊得越理直气壮,我的嫌疑就会越小。 于是她直接顶着这张脸贴到甘棠身上去:“你看看!你看看!我自打到了这内务府,人生地不熟的,唯一的罪过的陈公公还已经流放伊犁了,谁还会用什么药害我这种小宫女不成?唯有你们翊坤宫几次三番寻我罢了!” “我就说呢,这宫里人人都争皇上,怎么贵妃娘娘倒好心要抬举我。原来竟是要毁了我的脸!你们好狠的心啊!”顺带又掐了甘棠两把。经过跟翊坤宫的虚与委蛇,她可是套出话来了,这甘棠跟陈得宝走的就很近,而且贵妃跟前许多馊主意都是这甘棠挑拨的,能多掐她两下的机会,引桥一点儿也不放过。 果然甘棠被引桥这疯了似的态度吓唬住了,也被她的指责立刻带偏了。只顾着分辨贵妃宫里绝对没有出手毁引桥的相貌,半点没有怀疑引桥有自己‘毁容’的可能性。 甚至连引桥下黑手掐她都一时没顾上。 直到引桥都掐累了虎口生疼,才松开手扑到桌上去继续放声大哭。 甘棠急的跺脚道:“这可如何是好。” 事发突然也没法跟贵妃商议了。 此时贵妃应该正在与皇上一起用膳呢。 引桥从桌上抬起头来:“那我不能去伺候皇上了吗?” 甘棠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她:“就你这张脸,想去伺候皇上?!”估计明天就会被人拖到安乐堂去,很快就被烧成灰了。 引桥又开始嘤嘤嘤哭泣,边哭边说:“我的命真的好苦。”她坐在黑夜里,消瘦的肩膀看着有点可怜,声音里也充满了感情:“其实我原本就不信有这样的好事。” “贵妃娘娘就算要抬举人,翊坤宫中那么多漂亮的宫人,哪里轮得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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