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他问,“你在城里干了什么?” 简直像审问罪犯一样。莉齐悻悻地想,说话也带了一些情绪:“还能干什么,逛街买东西。但我没能带回来,买得太多了。” “为什么买这么多?” 莉齐有些不耐烦:“还能有什么,老板太会推销了。我说我拿不了那么多,他就说可以暂时寄放在他那儿,我不管什么时候过去拿都行。” 说完,她忽然觉得这是一个极好的说辞,之后她再买婚礼用品,都可以用“一时冲动”“老板太会推销”作借口。 她差点要为这绝妙的主意露出两个酒窝,连忙低下头,鼓起两腮,硬生生用气把脸上的酒窝填平了。 埃里克一直在用两根手指把玩什么东西。 她以为他在把玩怀表,始终没有在意,现在一看,居然是一对耳环——印第安人的鹰羽耳环。 她顿时浑身一僵。 这是亨利的耳环。她送亨利去大旅馆时注意到的,因为气氛过于沉默,她就随便找了个话题,问他为什么会戴耳环。 亨利说,这是他父亲的耳环,印第安人很少为了杀戮而杀戮,毛皮、羽毛固然珍贵,但他们从不为此猎杀动物,只有在需要的时候才会去狩猎。 他什么都忘了,甚至忘了自己属于哪个部落,却一直记得要对动物心存敬畏与感激。 莉齐之所以记得这段对话,是因为亨利一说完,车夫就嗤笑一声,骂他是个虚伪的小人。 亨利黝黑的脸孔立即涨得通红,攥紧拳头问道:“什么意思?” 车夫说:“你那番话,也就骗骗你身边这位天真善良、多愁善感的小姐了,我可是亲手杀过野牛的!每张野牛皮可以在制革厂那儿卖三块钱,你猜除了白人,会不会也有印第安人去那儿卖野牛皮呢?要知道,屠杀野牛行动,本就是为了消灭你们这群红皮肤的原始人的呀!‘杀死一头野牛也就等于杀死一个印第安人’⑴,这个口号我永不会忘,可谁能想到你们自个儿也参与了这行动呢?” “你——”亨利脱离部落已久,又当了一段时间的奴-隶,完全不知道如何反驳。 最后,是莉齐帮他骂了回去:“得了吧,印第安人原是美洲的主人,这么大一片土地,出现几个忘恩负义的杂种也不足为奇——安心赶你的车吧,再说一个字,我不给车钱啦!” 这段插曲后,她和亨利没再说过话。她是疲倦得不想说话,亨利则是在生车夫的闷气。 莉齐骂完车夫后,就将这一事情忘了个干干净净,回来的时候,甚至没想起亨利这个人——在她的脑中,亨利只是个搬运工,就像马匹和马车一样,虽然在计划中不可或缺,但并不能使她具体地想起某一匹马或某一辆车。 要不是看到亨利的耳环,她压根儿没想到埃里克暴怒的源头,竟然是亨利。 莉齐震惊又惶惑,不知道埃里克对亨利做了什么——这对耳环他是怎么拿到的?是偷来的,还是抢来的,抑或是从……尸体上扒下来的? “他还活着。”埃里克突然说。 莉齐第一个念头是庆幸地说:“那就好”,话到嘴边她又咽了回去。她还不想暴露筹办婚礼的计划。 有什么绝好的理由,既能把埃里克搪塞过去,又能让她暗中继续筹办婚礼呢? 她急迫地动起脑筋来,不等她想出一个具体的法子,就听见埃里克平淡地说道:“他现在还活着,但不代表明天也活着,你最好实话实说。” 起初,莉齐并没有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直到对上他冰冷狂怒的视线—— 他在嫉妒亨利。 为什么嫉妒? 难不成他认为她和亨利有—— 噢,假如他真的这么认为的话,她也要生气了! 莉齐气愤地望着他,委屈、愤怒、伤心以及一股倏然升起的报复欲,差点使她将一切都全盘托出——她不干啦,这婚礼谁爱办谁办去,她辛辛苦苦骑了四个小时的马,反倒得罪了他! 她越想越气,浑身发抖,很想抓起东西扔到他的脸上。发现自己的手还被他攥着以后,她更加生气了,气得牙齿直打颤。 埃里克闭着眼睛,没有看见莉齐怒火冲天的表情。 他必须要不时地闭一下眼睛,做一下吞咽动作,才能抑制住内心极度躁动的情感。 她做了他最害怕的一件事情。 ——毫不犹豫地救出了另一个男人。 仅仅是回想起她递给那个男人钥匙的画面,他就变得疯狂了。 她可以打开任何人的笼子。 她可以救下任何人。 她可以对任何人施展她的善良与魅力。 昨天晚上,他终于遏制不住那阴暗蠕动的欲望了。 他如同一头失去理性的野兽,欲情膨胀到异于常人的程度。他攥着她的脚,像守财奴盘点他的金子一般,贪婪而吝啬地品味着她。他希望用她的赤足——他曾在笼子里看到那双美丽而白皙的赤足,平息熊熊燃烧的妒火。 好几次,她都险些醒转过来,看见如此狰狞的他。 他又用催眠术把她强行压服了下去。 后半夜,他稍稍冷静了一些,至少发烫的头脑有了正常的思考能力。 然而,当他看到她因亨利而露出犹豫的表情时,狂暴的妒火再一次席卷了他的头脑。 他突然睁开双眼,把目光转向她,死死地盯着她,伸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往前一倾身,就要吻上她的唇—— 呼吸交错。 他粗重的鼻息掺进了她急促的呼吸。 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呼吸着,似乎很激动。 他来不及思考她如此激动的原因,只想印上那两片鲜红的嘴唇。 那是她的嘴唇,也是他的。 电光石火间,莉齐怒气冲冲地扬起手,啪地打了他一耳光。 这一耳光,并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什么印子,也没有使他偏过头去,反而令她的手掌迅速涨红起来。 她吃痛地叫了一声,痛得两眼泪汪汪,连忙低头朝自己的手心吹气。 埃里克挨了她这一下子,似乎也彻底冷静了下来,想拿过她的手,仔细查看她红肿的掌心,却被她怒不可遏地推开了。 “噢——我要气死了——”她大声叫起来,“我真想——噢,天哪,你要把我气死了,”她气得口不择言,“我真巴不得现在就被你气死,然后让你后悔一辈子——” 她看到这句狠话在他的脸庞上激起了剧烈的反应,哪怕她再打他一千个耳光,也不会使他的神情变得这样扭曲可怖。 她又痛快又心痛,知道自己刺中了他的痛处。她真不该撂这样的狠话,可她太生气了,顾不得那么多了。 “你以为我骑四个小时的马,就是为了去买下亨利吗?”她恨不得自己长了一千张嘴,把他的脑袋骂得跟自己一样眩晕,“你那么聪明,怎么总在我的事情上犯糊涂?我又不会未卜先知,怎么可能知道那座城市有一个人等我去买?我去那边,都是为了——” 莉齐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说出真实的原因,把他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通,她其实已经有些消气了—— 这时,她冷不防对上了他野兽般的金眼睛,忽然意识到,像他这样的人实际上是不需要惊喜的。 只要她对他有隐瞒,不管是何种目的的隐瞒,对他来说都是一场酷刑。 他的确有一颗头等聪明的头脑,是极其罕见的天才。 但在感情上,他就像野兽一样愚钝,只能听懂直来直去的话语。 怒火倏地消失了。莉齐疲软无力地往后一靠,闷声闷气地说道:“我去那边,是为了给你筹办婚礼。” 还是说出来了。 唉,白骑了四个小时的马。
第86章 Chapter 32 莉齐心疼自己白受一番折磨的腿脚, 脸上仍维持着气得发僵的表情。 她等着埃里克认错、道歉,过来给她处理手脚的伤势——任谁看了她这姹紫嫣红的手脚,都会认为她在灌木丛里摔了好几跤。就凭这一点, 他再挨她几个耳光都不算过分。 他却一动也不动,像没听懂她的话一般, 眉头微蹙:“筹办婚礼?” 莉齐又想生气了:“你不要告诉我,这么简单的话你都听不懂。” “我听懂了。”他说, 眉头仍微微蹙着, “不过,我没明白你为什么要筹办婚礼。我们不是已经结婚了么。” “啊, 你真的是埃里克吗?”莉齐硬邦邦地说, “我不信他会变得这么蠢——我们确实已经结婚了,但还没举行婚礼呀!我知道你不信上帝, 我也不信上帝,除非他可以显灵给我一些好处,但请一位牧师, 在他的面前宣誓接吻, 让他见证我们的结合,还是挺有趣的。” 埃里克没有说话。 莉齐瞥他一眼, 见他快把那对鹰羽耳环的羽毛捏变形了, 连忙抢了过来:“这是别人父亲的遗物,拿什么不好, 偏偏拿这个。” 埃里克说:“你盯着这对耳环看了很久。” “不许把黑锅扣我头上!”莉齐怒冲冲地骂了一句。 埃里克不作声了。 她踢了他一下:“去,给我倒水。我喝完再给你解释——渴死我了!” 埃里克听从了她的吩咐,下楼去倒水。 莉齐喝完水,嘴唇恢复了娇嫩红润,气色也好了一些。她活动了一下胳臂, 感觉力气也重又涌入四肢百骸。 她有力气继续跟埃里克争论了。 莉齐竹筒倒豆子似的,把她准备筹办婚礼的心路历程完完整整地讲述了一遍,甚至没漏掉她吃撑了想吐的那一段。 “那天我就该好好骂你一顿,”她怒声怒气地说,“我明明是吃多了,你却疑心我和朱莉娅有什么——噢,那时候真不该这么轻易地放过你!” 埃里克沉默片刻,一字一顿地说道:“所以,你拦下朱莉娅,是想让她帮你筹办婚礼。” “噢,这时候你又聪明起来了。”莉齐不客气地骂道,“当然,筹办婚礼那么麻烦,我一个人可忙活不过来。好几次我都想撂挑子不干了,要不是怕你嫌我是个半途而废的人,我早把担子扔你肩上了。我算是明白了,你是个无福消受惊喜的人,以后我不会再费劲给你准备惊喜啦!” 话虽如此,莉齐还是盼望着,埃里克能露出伤心愕然的表情,向她忏悔他无理取闹的行为,恳请她千万不要放弃为他准备惊喜,然后,她可以勉为其难地考虑一下答应他。 然而,他什么都没有说,耷拉着脑袋,像被她骂傻了似的。 莉齐只能气呼呼地喝了一大口水。 好一会儿过去,他才低声开口说道:“你确实该早些告诉我。” 莉齐恼火地想道:“啊,我说的明明是反话,他却当成正话来理解——他蠢得我受不了啦!” 她把脸绷得紧紧的,希望他能发现她的不满,及时更正自己言语上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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