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意回避的结果就是,此次前来,他竟为着青丘的改头换面而着实吃了一惊。 在东华的印象里,青丘之国是仙界中丰饶秀美的一处宝地,不止风光旖旎,还特别有凡世的脉脉温情,人声鼎沸的集市和炊烟袅袅的山坳有着朴实无华的踏实感。明月、碧波、青山、花海,这里有最浅淡的真,也有最秾丽的艳,这里似乎天生有种魔力,能让人安静和缓下来。也因此,在清幽静雅的小竹楼里相伴相依,成了东华能够细数出的为数不多的恬淡生活。 而此时,当他途径往生海俯瞰下方,烟波浩渺的往生海已成了一方凝固的水镜,连翻卷的海浪也成了点缀其上的纹饰。只是,这冻结的海并未延续其一贯的云淡风轻,反倒像是被什么外来之物侵蚀了海的宁静,使它暴虐翻涌而失了本心。浑浊的海水即便成了灰色的雕塑,仍在泛着沉郁的气息,阴霾漫过往生海畔早已枯萎的雨时花的根茎,爬上往日里郁郁葱葱的草木,越过他与她初见时的凉亭,如一只巨大的兽吞噬着这里的光。 不远处传来一阵地动山摇的嘶吼,术法的光芒中夹杂着兵器碰撞的声响,愈加强烈的悸动吸引着东华前往。 方转过遮挡的山崖,便见一头高逾十丈的凶兽扑扇着巨大的翅膀与人对峙,身高体壮,双目暗沉,一身长而纠缠的毛发随着它的动作支棱出狰狞之态,毛发之上覆着的是浓郁得如有实质的黑色气息。凶兽被什么阻了去路,正气急败坏地发出阵阵沉闷的吼叫,伴随着它巨翼带起的疾风,震得左近山崖上的石块簌簌滚落,崖下冻结处被接二连三的巨石砸出无数坑洞,溅起四散的冰晶。 在它面前是一个耀眼的光团,光团中心有一柄宝剑,纵使已被放大了数倍,与高似小山的巨兽相比仍然袖珍得如同小儿的玩具。然而,就是这样一柄轻灵的宝剑,散发着无所畏惧的凌厉剑气,快速地穿透巨兽身周的黑色气息,在它深厚的毛发之下划出了一道道伤口,伤口周围仿佛被烧灼净化一般透出一片空白,要过得一刻才重新被蔓延过来的黑色气息覆盖。 宝剑不间断的攻击和身体各处累加的伤口,使得巨兽更加暴躁起来,它一次次张开獒犬般的巨口,一团团浓墨样的气息喷出,朝着对面御使宝剑的人翻滚而去。气息过处,草木鸟兽被瞬间夺了生机,余烬随风而起,连此处的空气中也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压抑。 御剑之人闪身躲过攻击,只是并不从容,衣袍上斑斑点点的血迹昭示了此前战斗的艰难,即便如此,她亦不忘回身护住身后结界。而那结界也早已失却了起初的牢固,虽未承受巨兽的直接攻击,却在一团团黑色的气息中接连受损,不一会儿显出岌岌可危之势。一人对付凶兽已然吃力,还要兼顾护卫自是捉襟见肘,她轻盈的步伐渐而迟缓,豆大的汗珠从面上滑落。 东华从见到那柄剑时便发现,就是这被光团包裹着的宝剑,一边毫不留情地劈刺着凶兽,一边震颤着向自己示警,剑身的法阵极速运转,熟悉的气息无声地荡开,是自己惯用的手法。神识稍触,彼方传来一丝欢欣的情绪,他已明白,那把轻灵的宝剑正是他为攸攸制的曜灵剑,无怪乎会有感应。 比之曜灵,他自然更关心御使曜灵的攸攸。方才来时她与那凶兽已交上了手,此刻虽法术使得还算稳健,面色却苍白得可怕,嘴角隐隐有些殷红,情势十分之不妙。被她护在身后结界里的一众人俱是武人打扮,想是凶兽甫现时青丘派出的兵将,谁知寻常术法攻击奈何它不得,攸攸这女君才义无反顾冲在了前头。 东华来不及思想更多,他见曜灵又一次指向凶兽的颈项,却始终不能彻底压制其喷涌的黑色气息时,终究还是出手了。指尖银芒暴起,收拢压制弥散的黑色气息,他惊讶地发现,这居然与此前他封印的穹顶大洞中透出的气息如出一辙,怪不得攸攸与之缠斗良久却不能取胜!可这穹顶已然封印,往生海畔的凶兽又从何处而来?眼下情势危急,他不得不暂压下心中疑窦,全心凝聚起术法朝那凶兽招呼。 有了封印之术的参照,这次效果上佳,银辉在高逾十丈的巨兽身上穿出无数孔洞,双翼在痛苦之下扭曲地挣动,更多的碎石、冰块四处滚动。厚重皮毛包裹着的黑色气息骤然失了归处,方要从身体的破洞处争相涌出,又被更强的一波术法打散开去。晶莹厚实的结界落于头上,残余的黑色气息无奈地发现,这是个无法消磨的结界,逃是逃不出去了,也并未有更多时间喘息,另一团银辉在结界中炸起,巨兽庞大的身躯连带翻涌的黑色气息都在凄厉的嘶吼中消失了踪影,留下一地台风过境般的残骸。 攸攸身后的结界已然稀薄得几近透明,结界中的人正焦急地望向勉力支撑护在他们身前的女君,只恨自己学艺不精,不能为君分忧。 适才为了抵挡巨兽,攸攸毫不吝啬法力修为,一时半刻还好,时间久了到底损耗过大,此时终于有人救急,还是最可信赖的父君,她顿觉力气耗尽,浑身酸软,支撑不住一头栽了下去。 东华回身,正赶得及接住攸攸摇摇欲坠的身子。 背后又传来熟悉的人声:“攸攸!父君!”滚滚手中提着他的冯翼剑,那剑还在嗡鸣作响,与攸攸身边的曜灵剑靠得越近,彼此的应和共鸣便越加强烈,想来这也是滚滚能找到这里的原因。 凤九跟在滚滚身后匆匆而来,她提到嗓子眼的一颗心在见到东华平静的神色时,终于慢慢回落。 她一边应付过青丘众人对前代女君的致礼,一边心不在焉地听滚滚问询攸攸的情况,眼神却总往东华那边瞥去,即便是确认了他并未受伤,此前盘桓在心头的纠结并未淡去。她并不确知是不是自己的过虑引致的纠结,还是对于即将来临事件的预感,她虽不是功法卓绝的上神,可胜在活得够久,对于眼前的东华,她应当比许多年前有了更多理解才是。 她见东华身姿挺拔一如往昔,却从他垂目不语的生硬中看出了不自然。只是,当下并非适宜的时节,于情于理她都应先把女儿安排妥当,回头再来谈她与东华的事。 东华略探过攸攸的脉象,他总觉得,除开法力损耗过多之外并不简单,须得小心应对。如今折颜尚未出关,在青丘养伤并无裨益,不如回九重天还多些照应,于是众人一拍即合,立刻回程。 临去前,东华皱眉望了望冰封的往生海,凶兽虽去,但往生海上阴霾未散。他有些不放心,给这里加了道封印,嘱青丘众人严加看守,不要让人靠近,预备回头再来探查。
第61章 梦扶桑(十七) 药王来替攸攸诊脉,蹙眉捻须足足诊了半刻。东华虽未发话,无形的威压却是实实在在。 白胡子的药王约略了解了事情经过,想及方才反复探看的脉象,只觉喉头干涩、冷汗涔涔,他斟酌良久方才回话:“启禀帝君、帝后、少君,女君这脉象,法力消耗过巨倒在其次,凶兽吞吐气息的损伤更为麻烦,加之女君先天……咳咳,今次只怕有些棘手……” 药王说到中途忽觉不妥,生生转了话头。他偷眼打量上首几位尊神,却正对上东华若有所思的幽幽目光,不由心中一凛,急忙低下头去。 凤九在一边问道:“怎么个棘手法?你且细说说!” 药王如芒刺在背,咬咬牙据实答道:“帝后娘娘容老朽细禀。这法力消耗本不是大事,但凡肌体无虞,多少时日总能修补。而混沌之劫初启时,就有仙者不慎为混沌之息所伤,伤者莫不是仙元受损、仙力消退、无知无觉、陷入沉睡,若如帝君所言,凶兽气息与混沌之息相仿,倒是印证了女君的脉象。只是,修补仙元已是不易,女君这自小……又生得娇贵……两厢叠加更是难上加难,老朽,老朽……” 凤九方才也是看了攸攸伤处的,见她除了一些细小的皮肉伤之外并无大伤口,心中还很笃定,此时一听倒急躁起来:“攸攸小时虽则头疼脑热多些,后来不是调理好了?你只说如今这伤怎么治,这吞吞吐吐的,到底治不治得?” 见凤九发火,药王更不敢怠慢:“女君这病症,修复仙元是首要,可全凭自身,恐耗时日颇多,倘若有修为高深者为其助力,应能事半功倍。”他抬眼看看东华,见他凝神想着什么,倒是许久未说话的少君白滚滚正在给他使眼色,一时之间不知何意。 却听东华缓声道:“事已至此,药王不必顾虑,药方该怎么开便怎么开,有何难处且与我说,本君自会定夺。” 他又转头安慰凤九:“小白,不要着急,总有解决之法,你且为攸攸稍作梳洗,我与药王说几句话。”他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握了握凤九攥紧的拳头,沉静的眸子让前一刻还咄咄逼人的凤九愣了愣,咬了咬唇,依言而去。 凤九一走,殿中陡然安静了下来。 滚滚垂着眼不作声,东华不发话,药王自然也不敢造次,只是这静谧越长,加诸于身的压力也越甚,他微微弓着的身子承受不住似的挺了挺,暗暗深吸了口气。 良久,东华方在上首问道:“药王有何未尽之言,只管说来!” “启禀帝君,倒也,倒也说不上是未尽之言,就是,就是女君出生异象,终归于底子有碍,若非得您赤金血滋养,恐难消除邪祟又平安降生,此本乃幸事,只是终非自身禀赋,时间久了难免损耗,伤病越多则衰减越快,若无补足难以为继……”小老儿开始还有些畏畏缩缩,后面倒索性放开了,早晚都要说不如早些说,可见东华面无表情,终于还是挣扎着补了个牢,“呃,这些都是前代药王说于我听的。” 东华没想到竟是要说这个。这些天来,他见攸攸一如小时般活泼开朗,不可谓不欣喜,却没想到与缈落、姬蘅的那些恩怨还是让小娃儿受了影响,竟致有天生不足需要修补,想来这些年过得也是不易,心中不由泛起自责与疼惜,思索着该如何补救。 药王却又小心翼翼地问道:“说到这补足之法,听前代药王讲,此前帝君已为女君施展过,不知帝君这是……是有了什么变故?” 东华心头一震,竟还有此事!他固然不知晓,可其中缘由又不能为外人道,只能避而不答:“此事,你怎么看?” 药王诚惶诚恐地俯身:“这这,前代药王并未言及,帝君道法高妙,小老儿不敢妄自揣测!” 这话虽则恭敬,却堵得东华一滞,并未得到想要的答案他很不满,可是又不能挑明了说自己不是此间东华,即便假作失忆也是太过惊悚的事。他盯着药王的目光渐而深幽,让本就不安的小老儿愈加胆战心惊,连大气都不敢出,如此好半晌未得良策,方才不甘不愿地让他退下去开药方。 东华正在气闷,思想如何才能探得缘由,不想一旁沉默肃立的滚滚,目送偷偷擦着冷汗退下的药王,转而躬身言道:“父君,当年初见混沌之劫时您便已忧心此劫对六界的影响,彼时助攸攸恢复尚费了些功夫,此次再行施为,于您身体是否有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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