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想再等等,如果结局注定是分离,他希望她知道得越晚越好,哪怕会被怨怼。 一只小手覆在他的额头上,柔软的触感与宜人的温度,和片刻之前被冷汗沁得微凉的额头相较实在太过舒适,以致他都要忍不住喟叹,但终于还是控制住了身体无意识的接近,维持着平稳的呼吸。 那只手顺着额头缓缓抚到耳际,又握着垂落鬓边的一绺银丝理了理,才收了回去,隔了许久未有动作。 正当东华心生疑惑时,一团温暖的气息几乎要贴到他腮边:“东华,你又想瞒着我做什么?”凤九的低语轻得仿佛要飘散在空气里。 继而,他随意置于锦被外的右手掌中感觉到了一片柔嫩,那是凤九的脸颊。她在他掌间蹭了几下,肌肤的摩擦生出一串微小的电流,勾起心中的悸动。但也在这电流中,他察觉出了一点异样,待要细细分辨时,那片悸动又带着温度远离,徒留空虚的手掌孤单地留在原地。 稍后,又是吱呀的关门声。 东华睁开眼,捻着右手掌中残留的湿意,他有点愣怔,小白哭了?为什么? 接下来的几日,日子似乎又恢复了平静。 攸攸隔天就醒了,躺着还有精神和安安玩闹,看来恢复前景不错。 她昏迷中自然不记得东华为她疗伤的事,却也知道是父君最后救了她。听说是曜灵剑示警才让父君发现了异常,拍着胸口十分庆幸,直道不愧是父君亲制的神剑,归根到底还是父君厉害。 她又说了当日青丘发现凶兽的前因后果,与东华猜的八九不离十,确实是青丘属臣先发现,不敌后攸攸才闻讯赶来,于是才有了之后的事。 不过攸攸也告诉东华,其实凶兽并非第一次出现,只是这次的特别厉害而已。 滚滚这两日往太晨宫走动得很是勤快,他有些担心父君和娘亲。 那日娘亲问他父君做了什么,其实他知道的并不多,便只托词助药王为攸攸疗伤。说来,上一次父君替攸攸施法治疗时也是如此,让他绊住娘亲,自己闭门施为,所以彼时他亦不知父君用了什么手法,因着父君说无人替代,他也只隐约猜到约莫与赤金血有关。 只是这次,娘亲阴翳的面色并未在看到父君显而易见的苍白不豫时退缩,也未如之前一般凑到父君面前嘘寒问暖,反倒冷漠疏离得很,像极了自家媳妇阿殊恼极时把自己晾在一边不理不睬的样子。 倒是每日一早娘亲会将他唤来,指着桌上一碗不知何时熬好的汤药让他端给父君,便再不肯给半分颜色。 父君也奇,第一次端去汤药时,他尚且问了句:“她说了什么?”得到否定的答案后,他盯着那碗药看了半晌,最后端起仰头喝尽,竟也不再问。此后再去时,他再无言语,一口饮尽便罢。而这几日每到膳食时间,不知是何缘故,父君亦未出现。 滚滚很想对娘亲说,父君不舒服,九九你去看看他!他也想对父君说,九九是在关心你,父君有什么事不如就告诉娘亲吧!可是他一个都左右不了,从小到大,他俩的事其实他从来都左右不了,几十万岁的老小孩还是那么任性!他唯有对着没心没肺的攸攸,默默唉声叹气。 东华觉得自己大约能够理解凤九的情绪。 她在生气,怪自己有了主意不与她说?怪自己亲近又远离?怪自己又回到那个一言不发自以为是的东华帝君?也许还有更多。 这样也好,他想,她要生气便生气吧,怨得多了也许到时就不会太难过。 他还有件事没放下,歇了两日便耐不住要去查探。 再次来到往生海畔,那日他所下的封印还在,海面上的冰封也在,只是冰面之下的水波更加浑浊黝黑,仿佛蕴藏着未知的生物,迫不及待要冲破束缚。 即便有了封印,水边数十丈范围内仍旧兽迹罕至、寸草不生,这里的沉重似乎更为浓郁了,但凡有些灵智的生物都不敢靠近。 预感成了真,并未让东华欣喜。事实上,从踏足青丘开始,他的心就逐渐沉到了谷底,是什么能让青丘的往生海成为现在的模样?是什么让满含着混沌之息的凶兽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 他静默观望着海面的眼眸闪了闪,决定要下去探一探。 到这样的水底绝不是件愉快的事。 不知是不是因为上方的冰层和冰层上的封印,水底格外阴暗逼仄,不过才深入水下一丈,光线便被完全吸收了一般,他很快沉入一团黑暗里,只余结界闪着幽蓝的微光。那种阳光透过波光粼粼的水面投映下来的通透感,早已不知去向。 四周是凝滞般的寂静。不同于安详宁谧的寂静,它让人觉得暗流涌动、危机四伏。东华施了个照明术,光亮所到处,映出了水中翻滚着残躯的水族,尽管有的皮开肉绽、有的面目残缺,张大了嘴明明就在悲鸣,却听不到一丝声音;更多已然承受不了失去生机的落在了水底,僵直的身躯、灰败的瞳仁、残留的黑气,成了那厚厚一层遗骸的共同特征。 而罪魁祸首就是水中来回窜动的黑色气息,与凶兽出自同源的“混沌之息”。它们时聚时散,忽而是凝实的一团,忽而又散布到临近整个水域,只要触到水中生灵,就是皮肉溃烂、伤可见骨,一开始尚有力气闪躲反抗,但几次三番逃不过混沌之息的趾爪,无论是精神和□□都已消磨殆尽,最后只能在绝望中迎来结局。 东华是有些歉意的。那日他救走了攸攸,心有所感才封印了往生海,倘若彼时便来查探也许它们便能少受两日苦。 但也仅此而已,他不可能放着受伤的攸攸不管,而一旦沾染混沌之息,平常修为的小仙都无计可施,遑论海中将将开了灵智的水族。他改变不了这些水族的命运。 作为尊神,似乎时时被寄予厚望,但凡有危机就希望他出头解救,力挽狂澜。诚然,他有足够的觉悟为天地大劫而羽化,然而,与其说是为了改变谁的命运,不如说是为了改变天下苍生的命运,有时一与多并不一致,他所能做的也仅是尽可能做更优的选择。 当他以此为原则时,便已将自己也置之度外。歉意归歉意,挽回不了当日未做的事,也挡不了今日要做的事。 而倘若真要说引以为憾的歉意,他最深的歉意从来只有对一人。 水底游荡的混沌之息似乎对他颇为中意,像嗅到什么难以抗拒的美味一般纷纷朝他围拢来。那些原先被缠住的水族倒是压力一轻,机敏的已趁机远遁,留下伤重的在原地残喘。 东华见黑气包裹之下,近在咫尺的光球都黯淡无光,心中估算,遍布整个往生海的混沌之息应不在少数。他本就打算探访源头,现如今混沌之息既主动靠近,不如守株待兔先收割一波。 他张开神识,边感知四周边耐心等待。为不致打草惊蛇,他有意隐藏了部分修为示弱,果然那些黑气聚拢得更为迅速了,将他层层叠叠裹在中间,还似品头论足般十分兴奋地来回窜动。 方圆数里内的水族早已跑了泰半,东华觉得时机已到,微闭的双眼陡然睁开,原本假意垂在身旁的双手快速结印,暴涨的银辉以他为中心腾地向外炸开,光芒过处,混沌之息骤然被定在原地,似乎还来不及惊讶,便震颤着点点消散。处在外围的黑气本在积极地向里挤,这会唯恐避之不及,纷纷四散逃窜,不过一息间,凝实的黑色球体已散逸成了不规则的气团,又被后面快速扩散的光团追得渐失了队形。 与封印穹顶时感知的混沌之息相比,往生海的混沌之息显然要深重得多,也活跃得多。东华还不知缘由,但哪里会放过,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既已惊扰便没有手软的道理。他感知着夺目的银辉一圈圈漫过被混沌之息侵袭的往生海,海面的颜色一点点清朗,空气从凝滞压抑渐渐活泛起来。 散逃的黑气被逼至近岸的海面,水面像煮沸了一般,灰色的冰层正在迅速融化,海面咕嘟嘟冒着森冷的黑色蒸汽。混沌之息躲无可躲,想要跃出水面冲到空中,无奈海面之上还有封印,迫不及待撞上去的无不被结界上亮起的光华灼伤,生生体验了一把自取死路的滋味。那些余下的要么留在原地无助仓皇,要么穷凶极恶地妄图先结果了眼前的施法人,可惜碰到的是个硬茬,根本不及近身便已嘶喊着被笼在了夺命的银辉里。 干净利落才是东华的做派,哪怕往生海中孳生的混沌之息比他想象的要多,哪怕过于密集的术法输出让他耳中一阵嗡鸣,他也未曾停歇。待到遍布往生海的气息终于为之一变时,这才缓缓收回了施为的手。 水下的寂静被哗哗的海浪声替代,只是因为海水的阻隔听来有些沉闷,但在此时已远胜渺渺仙音。 东华甚为宽慰地望着头顶扩大的光晕,能够想见往生海上应也有不少改善。 青丘于他而言有不同的意义,小白的家乡,他们的回忆,有太多理由让他毫不犹豫地选择守护,这也是他亲探往生海并对付混沌之息的原因之一,如此也算有了个交代。当然,这些他并不会特地告诉谁,只要有结果就好。 剩下的就交给攸攸和青丘诸人来善后吧,毕竟这是女君的职责所在。 然而他没有立刻回到水上去,熟悉的酥麻感又攀上了他的手臂,这次似乎还越过了肩膀,虽不致行动不得,但也需要略作调息来稍稍恢复。加之此行目的尚未达成,如今水底刚刚整肃过,倒比空阔的水上更安全些,他抓着手臂在水中稳了稳身形。 东华原以为,探寻混沌之息源头的任务需要费一番手脚,谁知就在他调息之时,周围海域的一点异动引起了他的注意。
第63章 梦扶桑(十九) 庭前寂寂,闲花纷纷开且落;山中杳杳,离雁戚戚还复来。 东华在青丘往生海荡漾的水波里浮沉,正心无一物、入定调息,海水涌动的声音柔和规律,载着他回旋远去,虚实之间他仿佛来到了熟悉的空间里。 屋内是白檀静雅的香气,他支着额头假寐,沾染着白檀的帕子似有若无地在他鼻尖扫过,还故意抖了抖,几声窃笑从身侧传来。 他嘴角微扬,这只顽皮的小狐狸。 “东华~”小狐狸压低了嗓音柔柔地唤他,“要不要吃蜜糖,我……” 话音未落,已被他拉入怀里,不必睁眼,一个吻印在她柔软的唇瓣上,他留恋地吮了吮,方才微眯了眼满意道:“嗯,不错,很甜!” 小狐狸捂着嘴红了脸,指着放在桌上的匣子急道:“你!这才是蜜糖!” 他望着她露在手掌外灵动警觉的美眸,笑意愈加浓厚:“不,这个更甜!”说罢又要凑上前去。 小狐狸的爪子捂得更严实了,一双眸子控诉般地瞪着他,话语从手掌下不甚真切地传了出来:“还亲还亲!都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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