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他以为不复相见才选择了封印一途,只希望能让她好过些,可如今情况不同了,还能瞒多久?他虽然看不见凤九的表情,但她的怒气一触即发,说不准下一刻就将他弃若敝履,这可是比伤痛更让他难受的事! 东华起身揽住凤九,小狐狸犟着脑袋不想理他,挣扎着要从他怀里脱开去。 他拉着她的手正色道:“不是想知道答案?来,给你看点东西!”他将手掌轻轻放在她头顶,又安慰道:“闭上眼睛,别怕,都是过去的事了!” 凤九疑惑地看着他,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刚欲开口,识海突然泛起一阵刺痛,眼前炸开一团白光,正要惊呼,一大段似曾相识的记忆如潮涌般袭来。 时光飞快地倒退,来到十万年前,她在记忆里看到了伤痕累累的滚滚、遮天蔽日的黑云、虚弱垂死的自己以及哀痛欲绝的东华,老凤凰遮遮掩掩的惊呼,还有最后那声落于耳边的“保重”…… 一帧帧画面带着岁月的印记,却鲜明得好似发生在昨日,原本不知藏在哪里的情绪瞬间复苏迸发,待她醒觉时已然泪流满面。 原来分别前的一百年里发生了那么多事!原来她与滚滚都受过那么重的伤!原来她那些疑窦的答案都藏在了这里! 她抽噎着问东华:“你的眼睛,是因为滚滚?”虽然记忆中的她亦被瞒得死死的,但回头再看却是有迹可循,若她当真到了生死关口应不会是因为眼睛,那么答案就显而易见了。 东华摸出块帕子给她擦眼泪:“……当日他伤了眼睛,而伤他的凶兽被混沌之息所染,伤口恶化难以治愈,我便把我的给了他……” “那么多年,我竟没有发现!东华,你瞒得我好苦!”凤九震惊之余十分自责,她怎么能完全没注意?其实他早就露了马脚,不再批阅佛经,不再舞文弄墨,不再制香烧陶,不再做那些精细的活计。为了不让她发现,他背地里不知练了多少回才能如常般行走从容。 “你不告诉滚滚,为什么也不告诉我!”她狠狠推开他的手,不让孩子知道尚可理解为怕他愧疚,可为什么连她这个做妻子的都瞒着?她连替他分担的机会都没有!凤九满心委屈无可发泄。 她哽咽着要问个究竟:“那我呢?你又是怎么救的我?” “小白……”听她哭得惨淡,东华倒有些犹豫是不是该继续,可伸出的手被她躲了过去。 “告诉我!”她语声坚决。 东华无奈,只得从背后搂住了倔强的小狐狸,在她耳畔轻言:“当日是我不好,害你受了伤,等发现时几乎回天乏术……所以,我把我的心分给了你……” 怀里的人猛地一颤,他小心地抚着她的脸颊试图缓和气氛:“‘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小白你看,我们已经做到了……我的心长了千年万年终究是要给你的……” “……为什么?”凤九的肩膀抖得厉害,连声音都有些不稳,此时说不清是在问他还是问自己。 到了这里,东华反倒平静下来,贴上凤九柔顺的发丝,暖人的气息早已深入到肺腑、铭刻至骨血、缠绕入神魂,他缓声说道:“因为,不想失去你们!一个都不想!” 凤九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愁苦,反身杵到他怀里,抓着他的衣襟纵声大哭起来,哭声将屋外的雨声都盖了下去,连高大的无忧树也摇落了一地残叶。 —冬— 东华还在睡梦中便闻到一阵甜香,香气缭绕在空气里,带着迷人的小钩子,将他还有些迷糊的神思拉了回来。 屏风后头不时有轻轻走动的脚步声,还有谁在低低地哼唱着什么,调子中带着俏皮与明快,看来凤九心情不错。 他轻咳两声,试图唤起那人的注意。果不其然,少顷便有人走了进来。 “醒啦?来,先把这个喝了!”凤九温软的声音响起。 东华满以为闻到的该是浓郁的甜香,谁知浓重的药香先声夺人,还毫不留情地怼到嘴边,不由抱怨:“怎么一起来就喝药!我又没生病!” “还说没有!前几天是谁发烧头晕差点撞到屏风上!”凤九反驳道。 “可我昨天就好了!再说,要不是谁挪了屏风,又怎会撞到……”一说到喝药就磨磨唧唧的老神仙不满地嘀咕。 “好不好得大夫说了算!哼,就你这伤继续喝个百八十年再说!”帝后很是威风地叉着腰。他不提还好,一提她就来气,一身的伤回来也不吱声,找了药王还不肯配合,哼,亏她还好心给他做蜜糖。 东华被她说得一噎,自知理亏,又不甘心,索性倒回床榻上,转过身去,睡了。 凤九见他说不过自己就使起小性来,不禁又气又乐,可瞥见他掩在锦被下清癯的背影又觉酸涩。心一软,她趴到肩头哄他:“不喝药伤怎么会好嘛!” 被子底下的人拱了拱:“这药顶什么用,喝了也是白喝!等折颜回来再说!” 折颜!凤九想起老凤凰心中又添几分堵,跟着东华把自己瞒得挺紧啊!这次等他出关,四叔都救不了他! 不过此时,有人还得哄着:“那至少得多巩固下吧!再喝三天?两天?今天的总要喝吧!来嘛来嘛,喝完有蜜糖吃!”凤九觉得自己哄滚滚和攸攸都没这么费劲过。 东华的声音闷闷地传来:“……只喝今天的!” 得了凤九的允诺,他方坐起身乖乖端过药饮了,这才如愿以偿地得到了蜜糖。 小狐狸望着老神仙脸上的笑容无奈地摇了摇头。 自从捅破了那层窗户纸,东华就跟凤九黏得紧。 凤九在归置东西,他坐在屋中陪着;凤九在描画图样,他端着茶盏陪着;凤九在替花草浇水,他立在园中陪着;就是凤九在厨房做菜,他也要搬了凳子陪着。 东华当然是想帮忙的,这才好叫举案齐眉,可惜凤九虽未嫌他碍手碍脚,他却自觉多余,不是碰倒了箱笼,就是打翻了碗盏,帮忙不成反像捣乱,一来二去,老神仙便改了默默蹲守。 凤九虽知道他瞧不见,可总觉得他的方向有两束忧悒的目光投来。 入了冬,一十三天换了新颜,裹了银装。 凤九找来的时候,东华正披着大氅面朝窗外。不远处对着园中的棣棠与荼蘼,花是早已落尽了的,倒是前些日子摘了不少荼蘼的果实,她还想着是不是要酿酒喝。此时枝头薄薄覆了层雪,空空落落无甚可看。 “怎么站在风口!”她随手给他披了件厚衣,又奇道,“往年一十三天还没有过冬日,如今怎的有了兴致?” 东华不说话,只微微扬头示意她往外面看。 在棣棠与荼蘼之后更远的地方,安安、蒙蒙和一众仙侍仆从正在打雪仗,欢快的身影在雪地里滚作一团,不断有闻讯而来的小仙童加入,大大小小的雪球在空中飞过,高高低低的笑声、闹声、尖叫声纷起,让听着的人也不由开颜。连下了朝会的滚滚也驻足观看。 方从宫门口转进来的攸攸一见,立时将披风朝宫人手中一扔,加入了闹腾的队伍。 “这孩子,总跟长不大似的!”凤九转头跟东华笑道,却见他面上露着淡淡感伤。 她静静望着他,直到东华察觉了凤九的注目也转过头来。 “东华,你在担心什么?”凤九将手圈在他腰上,“你这么努力地想要为我和孩子们做事,是不是还在害怕分离?” 东华放在她肩上的手顿了顿。 凤九继续说道:“这些天我也细细想过,之前你所做的一切,是不是因为害怕我们都离你而去?连不肯好好吃药也是……毕竟,远古尊神的寿数与一般的神仙是不同的……” 望着他微红的眼眶,她伸手在那有些颓丧的脑袋上摸了摸,嗓音里却透着十二万分的清醒与自持:“在凡世的时候,那些凡人寿数不过百,却能各有喜乐、各自安然,这么看来,寿数长短与是否安乐并无必然。譬如园子里的荼蘼,虽说‘开到荼蘼花事了’,可春华秋实,即便冬日仍有花草待发,并非一片萧索,不过是四时之景罢了。” 东华依旧没有说话,臂膀却搂住了她。 凤九放任自己沉入他的气息里,也回抱过去:“天长地久有时尽,当初是你这么劝我,如今我也要拿来劝劝你。东华,能够在一起几十万年我已很满足,倘若有一天真到了那个时候,不需要你伤害自己去逆天改命,我想孩子们也不会如此希望!四时轮转皆有定数,我们只需过好在一起的时时刻刻!” 这些道理东华并非不懂,只是数十万年的执念要放下也非易事。但凤九的一番言语确然让他更有了坚守,真是关心则乱,他与她的故事不在于何时终结,而在于走过的每一步;他与她的爱情不在于谁做得更多,而在于你情我愿的神魂相契。能再相聚已是难得,与其伤怀悲秋不如用心铭记! 凤九觉得自己今日格外能干,竟能给老神仙说教。然而细想过去的数十万年,其实总是她等待的时间多些,约莫是在一次两次更多次遥遥无期的煎熬中锻炼了心智,她早已有了自己的觉悟。 见东华仍有些沉郁,她抓着他的手贴到胸膛上:“你听,这些年他一直跳得挺好,不要担心,东华!如今我们是用着一颗心的人了,你的也是我的,为了我你更要惜命!” 东华不知自己除了紧紧拥住她还能做什么,他闭目答得缓慢却郑重:“……好!” 啪嚓—— 一个雪球蓦地掷到二人脚下。 窗下探出颗毛茸茸的小脑袋,安安眨巴着大眼睛看着东华和凤九,脑袋摇得拨浪鼓一样,涨红着小脸否认:“不是我不是我!” “是我!”又一个雪球朝着凤九面门扔过来,是攸攸狡猾地想偷袭娘亲,不意被东华抬手挡住,碎雪窸窸窣窣落在二人的衣袍上。 凤九骤然来了兴致:“好啊,你个小丫头!跟娘亲玩你还嫩点!” 她三步并作两步追着狐狸崽的背影去了,不多时,远处的雪地上传来一波更大的声浪。 东华侧耳听着那里的动静,心头涌起无限暖意。他起身也往那里走去,预备给夫人摇旗呐喊,一想到等下狐狸崽们满地求饶的模样,他不禁露出了期待的笑容。 生活不过就是在这点点滴滴的记忆里,心手相连,共赴韶华,但看风云,不问归途。 而他与她的故事仍在继续! 作者有话要说: *题目出自王琪[宋]《暮春游小园》“开到荼蘼花事了,丝丝天棘出莓墙。” *依旧是老福特的联文,按照内容应更在此处,其实写得倒比上两章早些。 *颜颜子在闭关中忽然有点慌,感觉劫后余生的自己还有更大一劫是怎么回事…… 【压不住脑洞的OOC小剧场】 这样的温情一直延续到了晚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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