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自己足够低调,除却个别大约也无甚人关注,哪知六界中多的是八卦种子,对于这个一招即令敌人闻风丧胆的高手感兴趣的大有人在,且愈是神秘愈能勾起好奇,若非有人替他挡驾,只怕来瞧热闹的人也要排出几里。 折颜算是见他见得最勤快的一个,因要一日隔一日来替他诊脉。 他每次来都很热闹。医者讲究望闻问切,到了他这里就成了望闻问切聊,除了诊脉时安静片刻,一路东拉西扯说了许多大营里和战场上的事,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多废话。若非东华早已熟悉他的脾性,练就左耳进右耳出的本领,很可能已然被他叨晕了。 瞧着折颜一边说一边眼风乱飞的模样,东华暗自腹诽:打量谁不知道他的真实目的!大概是某人对他仍不敢轻信,处处透着刺探的意思,守着帐门的守卫是一层防备,只要他四处打探便会露了行藏,可惜这几日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便落了空;折颜隔三差五地释放些战场消息又是一层防备,其中或真或假,但看他有什么反应,可惜他是真的不在意,连心思都吝于放在上头,刺探便成了俏媚眼做给瞎子看,还是落了空。 东华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略觉好笑,怎么还要跟自己斗智斗勇?不管怎么说,姜还是老的辣。他勉为其难地受了这个“老”字。 几日后,经过加紧调息,东华勉力恢复了两成修为。这天他决定暂作休憩,步出帐外一看。 营帐设在水边,正是将暮时分,连片的晚霞洇染了大半天空,层层的鱼鳞云泛着金红的光泽,薄灰水色被映得有了些暖,就连水鸟的叫声也似多了几分柔情。 营中空地上聚了一堆人吵吵嚷嚷,撸胳膊甩袖子干架的,吆喝助威品头论足的,声音传出老远。又到了茶余饭后惯例的谁也不服谁时间,吃饱了无处消遣的各族将士用这种非正式的比拼确定心中的勇士。 场上少有人是衣衫齐整的,这时的部族中仙族只是部分,其他来自山野的生灵大多不喜束缚,粗犷、贲张的原始之力才是他们的追求。 这样的风格,东华已经有数十万年未见。 现如今的六界只道东华帝君是三清胜境里不染凡尘的尊神,哪知当年他亦是这样过来的,沙场辗转,交手厮杀,即便用的是法术,仍少不了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羽扇纶巾、纤尘不染的战争不是没有,到底是少数,对于更多人,能在刀光剑影、血肉横飞中坚持到下一场才是胜利。 有谁的战袍未染过血?苍何剑下的亡魂不计其数,说他嗜杀、屠戮的人不在少数,但他还记得为什么要战、为什么要杀。 今日的拿起是为了来日的放下,今日少数人的拿起是为了来日更多人的放下。 东华在人群里看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他座下广为人知的七十二神将,此时应还只有半数。但即便是这半数看着也格外怀恋,毕竟在他的世界这些生动的面庞早已湮灭在了岁月里,徒留给他无数的背影。 天色渐暗,最后一抹霞光泯灭在天际,映在他眸光里的红霞转成了星星点点跳跃着的营火,他闭了闭眼,面容隐在了渐沉的暮色里。 “仙君对此似乎很是熟悉。”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东华不用睁眼也知来人是谁,小孩子家家就是沉不住气。老神仙怼人从来都不客气。 “主君何出此言?”口中叫得客气,他身子却未动半分。对方既已试探良久,早晚要走出这一步。 “那日见了仙君的术法,总觉有些在意,我们,是否有些渊源?”难得不太确定的语气,倒是显出了这些日子的纠结所在。 “前缘渺渺,来事纷纷,一见如故,岂非渊源?”东华悠悠道。 夜色未能阻止二人视线的交汇,不一样的眼眸里流露着相似的意味,只不过一边犹含审慎,一边却从容了然。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恶趣味又来了,哈哈(~ ̄▽ ̄)~
第73章 梦扶桑(廿八) 自夜幕下的那次相遇之后,来自主君的探究少了不少,他俩短暂的交谈中其实并未交换多少信息,但感觉这回事从来不限于言语,似乎有种默契使他们处于暂时的平衡。 鬼族和妖族的联军接连几仗被打得落花流水,士气低落,一连数日都龟缩不出。 按着东华的脾气当然要一举击溃,以免夜长梦多。从一开始大军中的剑拔弩张可知,身为主君的那人应也有同样的想法,却不知为何耽搁了。后来才知是父神的意思,恐怕他老人家自始至终都存着武力相争乃是下策的想法,只是有些事并不以意志为转移。 战事渐趋平静,除了少部分人还在等候下一步的指令,大多数将士已盼着班师,主君虽一向治军严谨,但营内气氛略松却是不争的事实。 东华望着一派祥和的大营,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然而细说起来,鬼族和妖族联军这样的攻势仍算小阵仗,在新神纪开启前后的七八万年里,类似的战斗不知凡几,他实在不耐烦也无必要记住那么多细节,因而并未从记忆里捡拾起有用的鳞爪。 他还琢磨不透的是让自己掉落这方天地的意图,如果说上一个世界里的目的是救厄,那这次又是什么?这里的东华还在,并不需要他做出什么抉择;这里的冲突仍在五族争端之内,似乎也未上升到危及六界存亡的地步,让他以一个全然陌生的身份存在能做什么?这么一想更是扑朔迷离。 这天,来诊脉的折颜似乎心情不错,扇子扇得格外利索,便连刻意压着急切迈入军帐的步子也显得尤为雀跃。 东华看着他那双顾盼神飞的丹凤眼和几乎要开屏的尾巴,不由打趣:“折颜上神可是有什么喜事?瞧着格外神清气爽!” 折颜作为主君东华的左右手,自然知道主君对其态度的微妙变化,且自相识以来总有莫名的亲近,这些日子又跑得勤,自觉与这位文昌仙君熟悉不少,平常倒也愿意多说几句。他把这归之为“投缘”。 今日不知怎的,折颜居然有几分扭捏:“……也没什么……”他说着,一只手却几不可察地往后缩了缩。 东华自然没有忽略这样的小动作,事实上,若非如此他还不会注意到老凤凰袖口的一抹艳色以及扣在掌心的小巧玉盒,还有隐约萦绕鼻间的幽幽香气。 老凤凰一本正经将手搭到东华腕上,顾左右而言他:“唔,仙君恢复得尚可,不过修为一事倒不必过急,底子打好了方能徐图其他,操之过急引发旧疾就得不偿失了。” “有劳上神!”东华抬眼打量折颜,这家伙嘴上说得冠冕堂皇,只是一贯厚实的面皮悄悄爬上了一丝红晕,可疑啊可疑。 “客气,若无他事我就告辞了!”折颜拱拱手,仿佛屁股后头着了火快要撩到他的尾羽,转身匆匆步出营帐。 东华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 日暮时分,东华在丹水河畔遇到的折颜又是另一番模样。 一向收拾得一丝不苟的外衫十分随意地耷拉着,边角沾着些草屑污渍,虽不妨碍观瞻,却与他一贯爱惜羽毛的样子格格不入,倜傥仙姿中多了些放浪形骸的意思。他手中折了一截树枝一点一点地触着水面,引来圈圈涟漪,眼神却很散漫,不知在想些什么。面上瞧着虽不失上神的架子,可精气神比起白日差的不是一点两点,这骗不过相识几十万年的老友,折颜这是受打击了。 老神仙对于这只尚且鲜嫩嫩的凤凰倒还有些容忍之量,估摸着他也无谁可诉,想了想还是走上前去略作关怀:“上神这是?” 折颜见是他,未曾动弹也未说话,只是幽幽叹了口气。 东华念头一转有了领悟:“东西没送成?” 折颜惊讶地转过头来瞪着他:“你,你怎么知道!莫非你也……”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人,又自我否定道,“不可能不可能,凝裳才不会喜欢你这种小白脸!她连东华都没放在心上!” 东华一时分不清这是褒是贬,不知是该气折颜把他归到小白脸里头呢,还是该笑老凤凰居然没有自知到觉得自己不是小白脸。不过这么一来,倒是确认了折颜白日的行踪,果然是拿东西讨女孩子欢心去了,怪不得浑身透着一股子轻狂劲儿。 “……我只是看到上神袖口的一抹胭脂才有此推测。”他不动声色道。 “仙君倒是机敏……” 那边厢的老凤凰一下子被揭穿了老底,好似陡然放下了包袱,将手中树枝一扔,索性破罐子破摔跟东华倒起了苦水:“文昌仙君觉得我如何?” 东华未料这家伙这么快就抖擞起来,他轻咳两声挑拣着用词:“呃,自然是,倜傥仙姿,一表人才。”做了几十万年的损友,他很少这么主动夸奖折颜,表情略有些不自然。 折颜却是接受良好:“嗯,我也这么觉得!所以说不应该啊,我这开天辟地以来集天地灵气而生的第一只凤凰,风流倜傥、能文能武,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她怎么就看不上呢!” 呵,这熟悉的自恋的味道!东华抽着嘴角很是无语。 折颜抖落着袖子掏出一个颇为雅致的玉盒。玉盒由一整块羊脂白玉雕成,通体莹透纯净,丰润内蕴,实属佳品。东华一见,正是白日里折颜扣在掌心的那个。 老凤凰小心地打开玉盒,柔腻润泽的胭脂被细细压在盒中,色如丹霞,娇艳欲滴,看得出来着实费了一番功夫。他颇有些委屈地感叹:“……南海的千年珍珠、焉支山下的红蓝花,反复杵槌,九滤九蒸,真真是我最用心的一次了!结果被人家说‘婆婆妈妈,没有男子气概’!明明是我看她在市集上挑得兴致盎然才特地给她做的!” “婆婆妈妈,没有男子气概”这说法取悦了东华,没想到凝裳这么一针见血,要不是他们早先没什么来往,真该当面好好夸一夸。 他压下嘴角的笑意,正想附和道“一般男子谁能想到做胭脂”,忽又醒觉仿若当年自己也给小白做过,不光是胭脂,便是蔻丹亦是亲自做还亲自涂了的。不过须臾他又为自己找到了正当理由:他与折颜怎么能一样?小白和他那是两情相悦、闺房之乐,老凤凰这算什么,顶多也就是个附庸风雅、不务正业。再说,他怎么能算是一般的男子! 将满心的吐槽吞下肚,东华倒想起另一桩顶要紧的事来。 折颜还在不甘心地嘟囔:“……那只臭狐狸有什么好!长得没我好看,武力没我高,也不知凝裳喜欢他什么!” 东华又暗自撇嘴,但凡过个二十万年你还敢这么硬气,我就真心佩服你! 他斟酌了一番开口道:“折颜上神心仪的女子想必是好的,不过好的未必合适,还要看人家姑娘的心意,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上神也不必执着于此,说不定柳暗花明又一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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