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药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的喉咙依然有些干涩。人总是容易受环境的影响,有刀剑们陪着时,她觉得即使与莺丸他们进行一场生死之间的告别也不是什么难做的事情。相遇之时就注定了别离,能够坐下来好好道别,已经是战场上求而不得的奢侈了。 但真正面对着这个几乎变了个人似的莺丸,红药才发现连克制感情这样习以为常的事都变得艰难。 就像孩子依赖父母那样,对本丸中年龄最大的那一批刀剑,她最初也是怀着依赖的心情的。如今的本丸建成时她早已是经过历练的成熟审神者,这份依赖也顺理成章地被深深地压在心底。只是此刻,它被熟悉的面孔吸引上来,就让她格外无所遁形。 她猜她现在肯定很狼狈,红药自暴自弃地想。如果莺丸开口——不,如果莺丸做出哪怕一个包容的动作,她都会毫不犹豫地在他面前哭出来。 好在莺丸并没有开口,也并没有动作。他只是平静地、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他往常那双温和如群峦的翠色眸子已经彻底转变为溯行军的、泛着红光的眼睛,冷冰冰的血光之下折射不出任何情感。然而凭借着猜想——或者说对“莺丸”这振刀的了解——红药反而能体察他目光不曾诉说的四年的别绪。 于是激荡的心湖又奇迹般地一点点平静下来。红药再次张嘴,发现自己已经可以如往常那样流畅地发声了。 “要回去坐坐吗?”她问。 第一句话说出来,后面的邀请就好办得很了。她向莺丸伸出还空着的那只手,说:“乱和今剑都很想你们,鹤丸也快回来了。烛台切说你是他的前辈,自告奋勇负责宴席的筹备。万事俱备,只等你了。” 莺丸笑了笑。 “虽然没想到你还会邀请我。”他像往常一样,一手按在胸前,向她微微倾身,“嘛,主人的邀请,我就却之不恭了。” 红药立刻高兴地笑了出来。 莺丸走上前,帮她拿着那个溯行军的召唤装置。红药拍了拍手,拍去手上的锈屑,问他:“这个是大佐留下的?” “嘛,这样说也可以。” 红药疑惑地看向他。 “这是我交给他的。嘛,如果不给他这个,A也不会答应与他联手,他也没有实力与A起内讧。” 大佐有什么必要与A内讧?当年的Mimic世间,如果说港口Mafia中有哪一系人马全然无辜的话,那一定非A莫属了。港口Mafia所有干部都或多或少地参与进了这一阴谋,只有A一系因为森鸥外的不被信任,全程蒙在鼓里。大佐要报仇,无论如何不该找A的麻烦。 可他偏偏找了,还是头一个找的。红药思忖片刻,猜到了原因:“是森鸥外误导他的?” “主人很聪明哟。” 先把黑锅扣给A,再放A想造反的消息给大佐让他们相互接触。大佐希望借森鸥外的手里应外合杀死A,A希望借大佐的力完成他的造反大业,两方人马在港口Mafia大楼下火并起来就不奇怪了。 “大佐呢?他死了没有?” “嘛,他把这个还给我就离开了。” 在横滨的地盘上三番五次挑战本地势力简直是妄想,大佐失败这一次,就注定他不可能再实行所谓的“平反计划”。既然如此,他活着或者死了对森鸥外和红药都无所谓。 确定这个隐患已然解决,红药的脚步都轻快了不少。她一边走着,一边说着别后的生活。避开最开始那半年浑浑噩噩的流浪,红药的生活在她口中与莺丸在时一般无二。 当番、出阵、任务,这是每个本丸相似又不相同的日常。莺丸落后她半步,安静地听着,不时附和一两声,或者与红药一起轻轻地笑起来。 简直与从前莺丸轮值近侍,陪着她去万屋逛街时一般无二。 渐渐地,两人间的话题天马行空起来。从万屋又上了什么新鲜东西到本丸里来了多少新刀,再到这几天本丸的大家是如何计划采购、准备宴会。红药说到兴起,回头去看莺丸。 莺丸依然走在她身后半步处,见她停步,他也配合地停下来,问道:“怎么了?” 不怎么。她想。只是莺丸的笑容,看起来好模糊。 不止笑容,莺丸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模糊。夜晚视线不好,红药仔细看才发现,他的身体从边缘轮廓起正一点一点变得透明。 这是怎么回事?眼前的场景太过诡异,红药从没见过这种情况,从心底升腾而起的巨大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她伸出手,下意识地去确认莺丸的存在,然而手伸到一半就生生停在了半空。 不知是不是已经被她发现,莺丸身体透明化的速度快了许多,她甚至已经透过莺丸的手指,看清了他拿在手中的罗盘的纹路。 这样明晃晃的变化,红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自欺欺人地当做一时眼花。但为什么?就算付丧神彻底暗堕也不会直接消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红药停在空中的那只手手指颤抖几下,转而握住了莺丸的刀柄。付丧神身体出了问题,多半要从本体上找原因,她本想看看莺丸的本体,然而一握上去,她就知道没有必要看了。 付丧神的刀装都是显形时自然诞生的,有些与他们原本的刀装有联系,有些没有,但无论什么刀种有没有来历,为了保护本体,刀鞘都必然与本体严丝合缝,至少要稍微用力才能□□。 但握住莺丸刀柄时的触感,却轻松得与她任何一次握刀都不同。 她稍稍向上一提,脸色更难看三分。这根本用不着判定原因,手中的重量轻得不像话,就算短刀中尺寸最小的今剑的本体,重量也比它重得多。 莺丸的刀鞘中,根本就没有本体。 红药只觉一股热流轰地直冲天灵盖,眼前一黑,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怎么会这样?怎么能这样! 付丧神没有本体,会发生什么?红药简直不敢想象。可没有本体的后果就明明白白地摆在她的眼前——就这么几分钟,莺丸的身体已经隐约能透出路灯的光了。曾经那些碎在她面前刀剑的脸又历历闪过眼前,旧日的梦魇裹挟着对自己无可言说的愤怒,让她打心底里升起一股慌乱来。 可她没有时间慌乱。莺丸随时可能消失,红药甚至连一句“到底怎么回事”都不敢问。 “什么时候……谁做的?没、没……办法了吗?”话一出口,红药才发现她的声音已经抖得不成样子了。 不,不是声音,是她自己在发抖。她本以为自己可以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但看着莺丸在她面前一点点消失,她越是极力克制,越是颤抖得厉害。 “嘛,没关系没关系,是我自己想这么做的。”莺丸笑笑,将罗盘放回她的手中,有些遗憾,“估算出了点小错误啊,看来是喝不到你新准备的茶了。” 他到现在居然还笑得出来! 红药又慌又气又委屈,那气和委屈简直不知道是冲着谁来的,差点让她眼睛一红时隔不知多少年再掉下泪来。 “我舍不得你。” 她已经顾不上措辞的艺术了,所能做的只是不错眼地盯着渐渐消失的莺丸,在这为数不多的一点时间里,将四年的别情一股脑地说给他听:“我一直很想你,四年过去了也常常想起你来。这次能再见面我真的很开心,就算、就算看到你暗堕也是……” 她用力将哭腔憋回去:“莺丸,我舍不得你。” 他又何尝舍得主人呢。莺丸想着,也只是最后抬头望了一眼天空。 夜色沉沉,这里是高楼林立的街巷,不是本丸空阔的院落,抬头只能望见一条窄缝似的天。 “既然这样,我也送些临别的话给你吧。”莺丸用他一贯平和地口吻叮嘱,“不要担心,我会像莺鸟一样悠闲度日的。你也偶尔去找找那一振莺丸,喝杯茶放松一下吧。” “我知道了。”红药乖乖点头,眼睛里却明晃晃地写着:没有别的什么要说了吗? 刚才还硬撑着一副成熟大人的面孔,现在又跟刚就任时那个小姑娘没什么两样了。莺丸笑着叹口气:“嘛,就是这样也可以——没有刀剑会拒绝臣服于您,我也没什么要担忧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20 22:10:43~2021-07-23 01:37: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冬日里那缕阳光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8章 “你好,红药。”才走出几步手机就响,红药没心情看是谁,接听之后应付地回了一声。 那边传来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红药小姐,这里异能特务科坂口安吾。” “啊,安吾君。”红药抬头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天空,“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坂口安吾极擅察言观色,马上听出红药心情不好。他立刻长话短说:“大佐主动联系政府,准备离开横滨。在离开前,他想与你见一面。” 红药对大佐可是一点好感都没有,不过她猜大佐应该是对异能特务科许诺了什么,不然坂口安吾不可能亲自出面牵线搭桥。 以此类推,如果不是重要的事大概也不值得大佐欠人情来见她。拒绝的话在口中转了个弯,她问:“他说是什么事由了吗?” “没有。” “那麻烦坂口事务官帮忙转告,我事务繁忙,恕不远送,祝大佐先生一路平安。”红药立刻回答。 坂口安吾沉默片刻:“……我知道了。” 虽然他猜到这位红药小姐不会给这个面子,但这语气也太差了。大佐又怎么得罪她了? 坂口安吾当然猜不出红药只是在迁怒。挂了电话,红药长长呼出一口气。有这件事一打岔,她心底总算好受了点。 时候不早了,再不回去刀剑们肯定会来找。她收拾好心情往神社走,才走进门,红药就愣了一下。 她怀疑她是幻视,不然怎么会看到本丸? 恍惚也只有一瞬,红药回过神来,想起她还真下过这样一条命令。因为上次烛台切带队与暗堕刀剑起了冲突而发现神社里的手入设备不足,红药干脆跟政府申请把本丸的门开在了这个世界。这样一来,别人进门看到的还是神社的场景,红药与刀剑们一进门就可以回到本丸。 算起来,那个蛮复杂的灵力阵今天也该落成了。她看到莺丸的时候,明明还想邀请他看看新本丸的。 多想无益。红药深吸一口气,走入本丸。这个时间除了值夜班的刀剑其他人都睡了,本丸里静悄悄的,她走过本丸的二道门,就看到本丸熟悉的院落,与院子里熟悉的太刀。 莺丸——她现在的那一振——正安静地坐在缘侧,不知想些什么。听到她推门而入的声音,莺丸抬起头,披着夜色向她微微颔首。 一时间,红药竟有时空倒错的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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