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西岐人民的日子并不好过。纣王和妲己越发暴虐荒淫,繁重的税赋和兵役使得民怨滔天,人们对暴君和妖妃的恶行敢怒不敢言,只能在茶余饭后偷偷来上两段伐纣段子聊以自慰。 “也不知这伐纣大军何时才能到西岐来,救我们于水火之中呢?”话至最后,说书先生低头一叹,原本欢腾的人群也瞬间沉寂了下来。 莲花望了一眼角落里的人群,无奈地笑了笑。在西岐,敢允许说书人谈论这种敏感话题的地方并不多,她的医馆便是其中一家。自完成了与云中子的三年之约后,她便告别师父和师兄,带着儿子离开终南山,四处行医广积善缘。她也曾游历过几个地方,但最终还是选择回到西岐,隐姓埋名开了这家医馆。毕竟这里是她阔别已久的故乡,见证了她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行医的这些年里,她遇到了不少原来的朋友,有黄娟,有孙有义,还有当年的教书先生,每个人都眉头深锁,愁容满面,再也不是从前的样子。这也难怪,自西伯侯离开西岐后,沉重的赋税和流寇骚扰让西岐改变了许多。曾经全城闻名的杨家饭馆早没了踪迹,书院也因战事渐紧而关门大吉,不少人流离失所,去异乡讨生活,孩子们也没处上学,只能在家里帮工补贴家用。就连莲花自己的收入也只够勉强度日,和儿子过着吃番薯喝稀粥的清苦生活。 只是,无论日子过得多苦,她总会每月拿出一小撮米,供在一只插着柳枝的净瓶前,幻想着那抹鹅黄色的影子某一天会再次出现。 “……大夫,杨大夫?”面前的客人唤了两声,莲花才回过神来,她抬起头,却在看清来人脸时吓了一跳,差点叫出声来。 面前的女子叫黄颜,是黄飞虎的女儿,杨戬的妻子。按辈分,莲花应叫她一声嫂子才对。当年为了嫁给杨戬,黄颜与娘家断绝了关系,杨戬从军后更是独自一人与儿子念郎相依为命,日子过得很是艰辛。莲花也曾听说过她的事,暗中借他人之手帮助过她,只是为了不被认出,她一直没在黄颜面前露面,没想到今天他们居然会在这里相遇。 “杨大夫,你没事吧?”这是黄颜第一次见到这个杨大夫。她对这女子了解不多,只知她自称是朝歌人士,早年丧夫,带着儿子一起来到西岐生活。杨大夫医术高超,又宅心仁厚,虽然日子过得不宽裕,却从来都只向病人们收取极其微薄的费用,遇到困难人家,甚至会不收一分一文予以救治。为此,她没钱雇伙计,更是得常常自己去山间采药来削减开支。 可惜上天有时并不公平,那么聪慧善良的杨大夫早年却因意外毁容,故此总以面纱遮脸,没有人见过她的真面目。可是如今坐在她对面,对上她那双未被面纱遮住的清丽双眼时,黄颜却没来由地觉得眼前这个女子似曾相识。 “大夫,我儿子念郎发了烧,能不能请您开几帖药?”黄颜用手在发呆的莲花面前晃了晃,见她回过了神,才说明自己的来意。莲花忙“嗯”了一声,低头开起药方来,暗自祈祷着黄颜没有发现她的身份。 “大夫……你也姓杨吗?”趁着莲花写药方的空挡,黄颜与她寒暄了起来,“大家都叫你杨大夫,不知你的全名要如何称呼呢?” “……杨婵,我叫杨婵。”莲花压低了声音回答。那是她为了隐瞒身份而使用的假名。 “是吗……看来是我认错了。”黄颜似乎有些失望地笑了笑,“老实说,大夫你有点像我认识的一位故人……她已经失去音信好几年了。” 莲花没说话。她低下头,怕一眨眼泪水就会不争气地掉下。 似乎是为了缓解两人之间略显尴尬的气氛,黄颜继续道:“大夫你可能还不认识我吧,我叫黄颜,住在隔壁街。念郎常常跟我说起您的儿子阿君,他说受了阿君不少照顾。” “哪里,是我们家阿君给念郎添了不少麻烦才对……”听到儿子的名字,莲花叹了口气。这个孩子整天打架生事,哪会照顾人。这所谓的“照顾”十有八九是帮念郎打架出头吧。 “对了,我听说杨大夫你来自朝歌……”黄颜似乎想起了什么,想询问却又犹豫不决,“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几年前搬去朝歌的黄飞虎一家?那是我的……我的亲戚在他们家当差,不知道他们现在过得怎么样?” “我很早就离开朝歌,四处游历了……所以并不清楚黄家的事。” “是吗……”没能得到想要的回答,黄颜露出了些许失落之色。稍顷,却又抬起头面露期待地问: “那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杨戬的人?” “……那是我的夫君,九年前,他为了补贴家用去冀州参军……之后便没了消息。”谈到这个让自己苦等多年的人,黄颜不禁苦笑,“我不知他现在身在何处,更不知他是生是死。想他的时候,只能在红布上写下家书,希望布能飘进他的梦里,把消息带给他……其实我也知道,这么多年了,如果他还活着,又怎么会一点音讯都没有呢……” 说着说着,黄颜不觉落下泪来。她想起了那个呆呆傻傻,却是真心待她的丈夫。那时他们新婚燕尔,虽然入不敷出,却也自得其乐,想着只要两个人守在一起,再苦的日子也能过成甜的。他上山打猎,她就在家中织布补贴家用,做好饭菜等他回家。买不起好菜,两人便就着番薯,幻想出一道道美味佳肴来。她还记得那一年的冬天极冷,他们买不起炭火和厚衣服,破旧的房屋又挡不住风雪的肆虐,杨戬便用厚实的身躯挡住风口,将她紧紧裹在怀里,用他的体温温暖她。夫妻俩搓着双手,彼此依偎,就是世界末日到来也不会害怕。 她曾无数次地想象过,如果当日他没去冀州参军会怎样。或许他们会过的比现在还清贫,可至少一家人还能团聚在一起。她并不觉得这些年来一个人持家带孩子有多苦多累,可她怕自己永远等不回杨戬。杨戬那日一去便没了声息,也许是死在了战场上,也许是饿死街头,也许……他正是死在了她父亲的刀下。 他还活着吗?他知不知道,她给他生了一个儿子,今年已经九岁了? “他还活着。” 一直没有说话的莲花突然出了声,让正暗自神伤的黄颜愣住了神。刚刚杨大夫是不是说话了?她难道是说…… “杨大嫂,他还活着。” 似乎是怕黄颜没听清,莲花又重复了一遍。她抬起头看着黄颜,声音不高,温柔的眼睛里闪着坚定的光。 “终有一天,会再见面的。” 43 今年的雪下得格外早,明明才刚入冬,西岐便已一片银装。漫天的风雪中,一幢小小的茅草屋内正隐约传来女人带着哭腔的责骂和小男孩断续的呜咽声,伴着呼啸的寒风,竟透着股说不出的凄凉,让那几名前来兴师问罪的妇人都听得于心不忍。 “我们是不是太过分了?红布小子他哭的好可怜啊……”回程路上,心软的张家大嫂率先打破了沉默。那孩子是她看着长大的,向来乖巧可爱,这一哭听得她心都碎成了几瓣。 “那也是他犯错在先……说要帮我们捶肩,结果呢?却剪坏了我们的衣服!”说这话的是王家大婶,她愤愤不平地摸了摸背后的衣服,原本结实的布料上被剪出一个巴掌大的破洞。她上个月刚采买了这件厚实的新衣服,本想留着过冬穿,不想却被那熊孩子生生毁了。 “说来也蹊跷,红布小子平时那么乖那么懂事,怎么会做这种事呢?”心思慎密的方家大娘眉头一皱,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要我说啊,他一定是被那个黄衫小子带坏了!” 这话获得了另两人的一致认同。如果是黄衫小子教唆的话,事情就说得通了啊! 那个黄衫小子,是临街开医馆的杨大夫的儿子,小小年纪就顽劣不堪,上房揭瓦打架斗殴偷鸡摸狗样样在行,搬来这里还没几年,恶名就传遍了整条街。更糟糕的是,他不仅打架厉害,逃跑功夫更是一绝,同龄人没一个打得过他,大人呢又没一个追的上他,唯一能制住他的,也就只有身为他娘亲的杨婵杨大夫了。每每看着杨大夫逮着儿子,按着他的脑袋让他一家家上门道歉,大家就在心中默默地为她不值:杨大夫这么好的人,怎么就生了个这么不省心的儿子呢? “好!”三人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默契地达成了共识:去找杨大夫告状! “说吧,是不是你干的?”莲花手握竹藤,抱着双臂,平素温和的脸上竟带着几分愠色。被她厉声质问的对象是一个跪在她身前,约摸十岁,扎着冲天鬏穿着淡黄短衫的小男孩。虽然眼下的情况对这孩子很是不利,但那张稚嫩的脸上却不见丝毫怯弱,骄傲的小脑袋高高地扬着,一脸的无所畏惧。 “我再问一次,是不是你唆使念郎这么做的?!”见儿子不回话,莲花的眉头蹙了起来,说话声也提高了几分,一点不像十年前那个不言不语,只知点头摇头的柔弱少女。 “居然把我卖了……真不够意思!”过了许久,少年才咬着牙蹦出这么几个字,从他一脸不忿的表情上看,他不仅不认为自己有错,还觉得自己才是受害者,“是啊,是我干的没错。他想要一块布写家书给他爹,我就给他出了个招而已!” “……你!”见儿子说出这等话来,莲花眼中恨铁不成钢的怒火顿时燃了起来。她一扬手,竹藤狠狠打在儿子的胳膊上,疼得那孩子瞬间打了个激灵,却仍是一声没吭。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现在天气越来越冷,大家日子都不好过,你这样剪坏人家的衣服……要她们怎么过冬?!” 竹藤一下接一下,伴着犀利的风毫不留情地落在少年身上。不过片刻,他的手臂,背上,腿上,便布满了红印。伤处火辣辣地发着疼,可跪着的少年依然固执地一言不发,明明泪水已在眼眶里打转,却愣是不肯落下。 许是打累了,许是气坏了,莲花终于喘着粗气,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阿君也许真是上天派来折磨她的也说不定。自小她便教他读四书,知礼仪,不指望他将来修身治国平天下,但求他能做一个正直良善之人。可是这孩子……却天天不学无术,只会在外惹是生非。平时的小打小闹还好,这次居然搞出这么恶毒的事端,要是不好好管教,等他再长大一点,还不知会干出什么来! “你到底知不知错?!认不认错?!为什么为娘平时教你的,你就是一句也听不进去?!”想到这里,她便又红着眼含着泪,再次抽打起少年来,“有错不敢当,算什么男子汉?!” “我……我没错!”大概是被莲花的话刺激到,少年终是忍耐不住,叫出了声:“是她们活该!谁让她们家的大牛,二蛋和三胖说我是没爹的野孩子!” 没爹的野孩子。这几个字如针般扎进莲花心中,她心口一疼,刚刚扬起的手倏地僵在了半空中。其实一直以来她都知道,自己单亲妈妈的身份给儿子招致了不少白眼和闲话,而且在这样动荡的时局下,一个没有男人张罗照顾的家庭,是免不了受人欺负的。虽然自己作为医师的身份赢得了街坊邻居的尊敬和爱戴,但孩子却最是童言无忌,什么伤人的话都说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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