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动要求搞出一本解剖图,为此做了不少时间调查,在史料记载,他前往泗州刑场, 对死刑犯的尸体进行仔细观察。 《存真图》问世,被后世奉为解剖图代表作之一,更是传至东瀛等国, 对于医学发展的影响深远。 康熙看过《存真图》,在儒学盛行的东方,多数人持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观念,杨介能写出这样一本书着实不可多得。 肯定杨介的同时,却又不得不承,此书与如今西洋的解剖图作相比仍旧差距。 难免重意而轻形,以其中『肾通于髓图』为例子。 没有将肾脏与膀胱联系,而是着重将它与脊髓、大脑连同。是因为了摆脱不了《内经》中“肾生骨髓”一说。① 不过,从未认为杨介不敌欧洲医生。 早在六百多年前,宋朝朝廷能组织解剖编书,也能允许杨介勘察被处死犯人的尸体。 当时,欧罗巴的那片土地在干什么? 不说六百年前了,单说一百多年前还把解剖视作禁区,还把提出勘误的医生给活活烧死了。 然而,知识需要不断更新的。 一门学科的发展也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不由要问大清能有一个杨介吗?能比过西洋的医生们? 康熙没有因为被金鸡纳霜救过命就一味偏向西洋学说。正如老四所言,是要取其精华,若能与中医相结合起来,岂不是妙哉。 可惜,如今真正与他理念一致的人太少。 太医院使用金鸡纳霜时畏首畏尾,更不提搞破膛开肚的研究。 不能一蹴而就地强行推广,有的错误不能重蹈覆辙。 二十岁时,强行裁撤三藩,多少有些年轻气盛了。 应该准备得更充分些,对吴三桂的反抗之心考虑得更全面些,那一场对峙就不必持续八年。 撤藩是不得不为,威胁到大清存亡的必行之事。 推行新的医学理念却没有那般刻不容缓,是该徐徐图之,最好是润物细无声。 活了五十岁,不会再似三十年前激进行事。 若说是怕被冠上不仁之名,倒也没有太多顾忌。赵祯称得史书上排在前几的仁君了,《欧希范五脏图》不照样问世。 因此,胤祉大义凛然地说在人身上动刀就是血腥残暴之行。 持有这般理论的赞同者没几个是真的于心不忍,更多是不愿被新事物的推行触动了固有利益。 尽管如此,康熙想到朝会上老三的一段段旁征博引,那种恨不得把搞解剖学的人在地上反复踩踏的样子,他真是想把这个儿子扔到护城河里静一静脑子。 很难不怀疑胤祉的品性。 十三的母妃去世,胤祉就敢公然剃头。 一个人满口的仁义礼教,把盗墓罪的罪名背得一清二楚。 对兄弟母亲的离世却是半点也不放在眼里,连表面上的守孝也做不到。 敏妃死在初秋,天气已经转凉。老三的头发多留几天根本热不着他,为什么还要迫不及待剃发? 胤祉不是缺心眼的失误,而是打心眼里没将胤祥当做弟弟,甚至都没当做亲人。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康熙只能以此安慰自己。 老四就很好,敢于担责任,认了是他监管不周,导致十四与孩子们偷偷出行。 其实,以十四从小就养成的行事大胆性子,老四怎么监管也会有他照看不到的地方。做哥哥的,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把弟弟给掌控在视野范围内。 老四已经教得不错了,让弘晖、弘昐颇有实践精神,而老五家的弘昇也被带的活泼起来。这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偷跑去乱葬岗,以后只要多带几个侍卫就好。 康熙自认没有双标,因看到了希望。他的精神理念后继有人,不仅是老四,老四的儿子们也有传承到。 如此一来,需要徐徐图之的计划就能够顺利推行。不必担忧继任者改弦更张,中断了进行到半途的改革。 做皇帝的心里非常高兴,表面上的生气却更重三分。 本来就知道理学院暗暗流传《心血运动论》。原想着等此学说暗中流传一段时间,再考验一下这批学生的反应。 不曾想被老三给搅黄了。乱葬岗一事将解剖学被摆到了台面上,不如就趁机试一试众人的态度。 索性将计就计。 朝会上老三与老四已经给摆出各自论点,该让众臣也表态,顺带让国子监、理学院、上书房的这些读书人也给表态。 于是,皇上发出了几道口谕。 让列位臣工与学子畅所欲言,为了医学研究该不该在人体上动刀。 如何回答才好? 众人观察后发现康熙尚未宽恕胤祯等六人夜探乱葬岗。 十天前,皇上罢一群请罪的人驱赶走,让十四等人就此事写自我反省书。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综合各路消息,反省书被送入乾清宫后,皇上没有消火,而近些日子的朝会都是板着一张脸。 另外传出风声。 自从三贝勒爆料乱葬岗一事,皇上接连几日宿在了钟粹宫,那可不就是在胤祉母妃的荣妃住处。 似乎无不反应了一个风向,康熙更倾向于胤祉的观点。 折子该怎么写,是要考虑清楚是否与皇上对着干了。 认同雍郡王所言之人,如果坚持本心上奏极有可能意味着被冷藏,别想在仕途上更进一步。 事实上,康熙心情挺好的。 哪怕他没兴致找荣妃,但也谈不上勉强。荣妃上了年纪睡得早,不会没话找话非要他陪聊。 趁此安静时分,默默回想新出炉的《钦定骼体全录》。 那是他主张编译的书籍,就算不能每天睡前看几页,但也能闭起眼睛复述其中的骨骼血管走势。 康熙觉得自己真是足够仁善,没有将荣妃与解剖图一一对照。而给外界释放的误导信号就是一个筛选过程。 皇上需要听话的臣子,却不是每一件事都要顺从他。何时该顺从,何时该坚持自我,需要靠个人的悟性。 这此也是给老四送份礼物。 哪些人随波逐流,哪些人投机取巧,哪些人捧高踩低,又有哪些人毫不动摇,是能给试炼一波。 对于康熙的喜恶态度,并非谁都在乎。 胤禟从小锻炼出来了,只要他觉得想做,康熙喜欢或厌恶某件事都影响不了自己。 此次的解剖书事件,他难逃被问责,因为他是第一个把英吉利文翻译成满汉双语的人。这有什么错? 上次递交的请罪反省折子石沉大海,没得康熙的批复。 这次,康熙再让众人说一说对于解剖术持有什么看法,折子又要怎么写? 想了半天,终于找到切入点。 说起来,自己真的有错。 由于对医学不感兴趣,翻译时不太用心,好些话都是一笔带过了,没有做到四哥曾经说的「信、达、雅」。 如果最开始知道自己的译本会成为对《心血运动论》阅读理解的参考答案,一定逐字逐句用心翻译,往后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胤禟极为顺畅把第二份反省折子写完,充分表达了个人对阅读解剖书的观点。总结起来一句话,「这次敢他翻译这类书籍,下次还敢,而且要做得更过分些。」 痛痛快快地写完,随便吃了顿晚饭就去裕亲王府去关心一下保泰。 解剖书流入理学院,起源于保泰与李卫的打赌。 两人还都去了乱葬岗,可以说是要直面各种言论冲击。康熙是没骂人,可也压根都没见他们。两人请罪不成,每天的课还要继续上。 理学院内部从夫子到学生,难免出现抱怨声与出现排挤行为。 其中不乏曾经偷读过书的人,指责是李卫与保泰引入了不正之风,带坏了他们。 没读过解剖书的,反倒也出现了跃跃欲试者。 正所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这种时候借着读书之名,曾经生疏的关系反倒更好亲近起来。 早朝时,胤禟不在现场。不似老三连夜就收到消息,是天亮后才接到了四哥、保泰两边传信。后来赶去乾清宫,但没能加入请罪的队伍,就被康熙一蹄子给撅回来了。 这段时间也问过保泰有何想法? 四哥在朝会上表明了观点。看解剖书没问题,付诸实践研究也行,但需要加强监管。 胤禟认同这一观点,而看保泰还是犹豫不决,但也能够理解。 福全离世,保泰以往就不如其父能力出众,更不谈有什么实权。裕亲王府不似往日被康熙重视,此时还不顺着康熙,说不好就是被冷遇到底了。 “你别灰心丧气,上折子时真诚认错就行。看在皇伯父的面子上,汗阿玛也不会多加为难你。” 胤禩早一步到了裕亲王府,正在规劝保泰。“谁人没有做过一两件荒唐事,改了就好了。” 胤禟在晚饭后散步来此,正是听到老八的一番论调。 这话听着就不顺耳,什么叫做荒唐事? 虽然保泰弄出解剖书的初衷与搞医学造福百姓没关系,但他着实推动了这一趋势。 这种做法怎么就是错了? 过往的医学里有弊端不去改正,反而向守旧的大势服软就是对的?老八就不能把是非曲直给表达清楚了。 “八哥,你来得早啊。” 胤禟打了招呼,“怎么没去我那边坐一坐。” 这话属于明知故问。 胤禩一开始没感觉到老九的疏远,但在年后无法再似以往调动胤禟的人手,哪怕后知后觉也该明白了。 去年九月初,胤禟的那句不让郭络罗氏再调动他的任何一个人手,这话不仅是真的,而且针对的范围扩大到了整个八爷府。 疏远,开始时悄无声息,要挽回也来不及了。 当下,胤禩听到老九发问怎么没去九贝子府,答案再简单不过。 他知道胤禟根本不认为翻译解剖书有错,劝老九向康熙说一句软话是没可能的。以前,老九就没在经商的事情上向康熙妥协,这次更不会了。 “九弟本就不喜听人唠叨,我何苦去徒惹你生气。” 胤禩没有戳破两人的关系不复往日亲近,语气里还带上一丝自嘲。 胤禟其实也明白老八不会再来寻他,但听了这话仍是觉刺耳。 “以前八哥不是这样说的,向来都支持弟弟与西洋人接触,可不觉得那些离经叛道。” “经商是一回事,传阅此类血腥书籍又是另一回事,岂能混为一谈。” 胤禩没有承认他的双重标准,语气更加苦口婆心。 “九弟也要劝劝保泰为以后考虑。福全伯父去世了,保泰袭了爵位,也要担起这份责来,不能似以往般任性。” 胤禟控制住了,没有直接冷笑出声。这是保泰的府邸,不能让他难做人,就将一些难听的实话噎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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