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给十四弟的问题也许听来可笑,但愿胤祯给予耐心与包容。 胤祯总不能和孩子计较,尤其康熙也开口要他多些耐心,难道他敢说不? 骑虎难下!有苦难言!内心煎熬! 一连串的形容词都不足以描述当下的心情,这还仅仅是做夫子的开始第一天而已。 与想象中午时能搞定一切截然相反,怕是夜半子时到来也完成不了。 胤祯答不来也得答,先去解决弘昐提的翻译题,这题努力一下能找到正确答案。 先找了隔壁住的十三。胤祥学过一些洋文,却表示学得不是英吉利文,而是葡萄牙文。 无奈想找九哥,但九哥在宫外不知哪个商铺里混着。那就只好去找洋人,自南怀仁去世十多年后,如今以神父白晋最为出名。 白晋来自法兰西,但也懂些英吉利文。 告诉十四阿哥,那句英文是出自莎士比亚的作品《威尼斯商人》。如果十四阿哥对西洋文学作品感兴趣,他能推荐几个法兰西作家与诗人。 胤祯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他是打着自己学英吉利文的幌子找上白晋,怎么能好意思说出真相,是小侄子把他给为难住了。 外国作品有什么好看的,他最不耐诗词歌赋,要是外国将军传记倒还有些意思,但是京城没有翻译本。 这些闲话少说,接下来还要解答『人为什么不似鸟会飞』与『花儿为什么那样红』。 左思右想,就给弘晖与茉雅奇写了几句干巴巴的话。像是自古以来,天道规定了人与畜生的差异,草木生长的颜色差异等等。 第二天,疑问集如期而至。 弘昐表示谢谢十四叔的翻译,暂时没有新问题,就等着昨天的另一个未解答的事,询问如何高效背诵单词。 胤祯就差把读书百遍其义自见写上去了,然后他看到了弘晖与茉雅奇的追问。 问题继续围绕飞鸟与花朵。孩子们问,十四叔说是自古的规定让鸟有翅膀、花有不同颜色,那么是哪本书里说了,哪位先贤的说辞?又有没有人反驳过? 短短几句话,看似毫不刁难的问题,仿佛似一把大锤子敲得胤祯脑袋嗡嗡作响。 他怎么可能知道谁研究过,这不是常识吗!谁会去质疑常识的对错,这些孩子怎么不放过鸟与花呢! 教与学,就在胤祯日复一日地苦恼中继续着。 这份临时夫子的工作占据了所有休息时间,让他不得不往藏书室跑,阅览起平时碰了不想碰的古书。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他还就不信了不能把鸟与花搞定。 康熙有空也会抽阅出入宫门的书文,自然看到了孙子孙女与十四之间的问与答。 对此,瞧了个乐子,也不说话。胤祯苦思冥想,必须去书库里泡着也好,治一治他骄纵的性子。 同样是皇子,十二知道自己联络建材商,将府邸修建事提前准备好八成;十四却是拿出一长条清单等人去办,都没有事前打听过那些东西要怎么购入。 买建材,瞧起来是小事,可以不用皇子操心的小事。 康熙却不这样认为,何不食肉糜就是从小事开始的。 皇子是不用事必躬亲,但不能将此当做理所当然,至少也该了解全局才能不被蒙蔽。 老四提出以牛痘取代人痘的构思,其实也可以派人去做,但还是亲力亲为。 在实验阶段要与死囚同处一个庄子,即便生活区域上完全分开,但那样生活环境定是不如贝勒府。 对比十四要修建皇子府是为自己享受,老四研究牛痘这中苦差是为国为民的正经事了。 老四都吃这份苦,一母同胞的十四为什么不能? 康熙发散联想后,更坚定让胤祯继续做苦哈哈的小夫子。假如十四连应对孩子天真提问的耐力都没有,还能办成什么事。 说起来好耐心,不得不又想到一个儿子——太子。 听闻毓庆宫里又被胤礽打死了一个太监,这个儿子越长大脾气越发差了,二十六岁竟然不如六岁时懂事。 康熙揉了揉眉心,那个太监被打死是发生在太子与索额图见面之后,定是索额图那厮又说了一通胡话。 明珠被罢了相,索额图怎么就看不明白花无百日红的道理,非要耗尽年轻时的君臣情分呢! 当年,索额图不是这样的人。 那时自己刚刚亲政,朝中鳌拜势大,目无尊上,为所欲为。索额图亦是冒着性命危险一起擒获鳌拜,如今怎么就都变了。 正像是纳兰容若那小子写的,“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一眨眼,容若也已经去世十六年了。 康熙稍稍出神,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这世上或是没有什么牢固不变的,既然索额图不仁在先,也别怪他终有一日忍无可忍。 ** ** 北郊庄子,天高云淡。 早晨辰时,也就是七点钟。二月初,京城天亮了还没多久。 武拂衣准时起床。与康熙设想中不同,她对庄子上的生活很满意。 自问活得挺舒服,也没有怠惰不堪。 摆脱了凌晨四点早起的惨剧,七点醒来,简单洗漱后先去晨跑一圈。 然后,慢悠悠地吃顿早餐。 吃完早餐,读一读贝勒府送来的昨日消息。 看看十四的窘境,一天就从好心情开始了。接着去庄子内的封闭实验地,留意实验进度。 随即,读想读的书,不限中外古今。 等到中午,她做主恢复一日三餐制也没人能管。午休过后,可以去演武场练练刀剑。 下午再去封闭实验地,与二十五个死刑犯对话,每个身上都有点可以挖掘的事。 有的是被逼上梁山后害人,有的是天性杀人不眨眼。 他们的罪行在卷宗上只是公式化的聊聊几笔,远远比不上面对面谈话时,能获知更多待被发现的世间百态。 今天是实验开始的第六天。 罪犯被移送关押至此,都被接中了病牛的痘疹浓液,身上也出现了相似痘疹。 他们也知道自己被当成了实验品,有的挣扎,有的沉默,有的绝食以示不合作。 武拂衣早就明白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而她也不是一味的仁慈。 让死囚犯做第一波实验品,这些人不可能每个人都心甘情愿。 好言相劝对于死期临头的人来说,不一定起作用。这时就需要侍卫们出力,以武力镇压,不要有过剩的同情心。 这些罪犯中真就有反社会者,比如这一波囚犯中年纪最小的十四岁,但故意杀害了乡邻五人。 根据他的供述,从小就喜欢看活物断气时的某样,活物越挣扎,他越觉得快乐。 一开始是虐杀别人家的鸡鸭,后来邻居家的看门狗。 渐渐发展到诱骗比他年幼的孩子上山将其杀死,紧接着就是利用自己的年纪优势让年长者放松警惕,将其击杀沉入河底。 后世有未成年人保护法,而清朝对十四岁恶意杀人就是处以死刑。 如果在七岁以下杀人,有免死罪的可能。 七岁到十岁,可以上奏皇帝裁决。超出十岁了,那就是该怎么判怎么判。① 这是康熙朝《大清律例》的规定,各地官府具体判案时难免有所包庇疏漏。但至少被选中参加此次实验的二十五人经过几番核查,他们是罪无可赦。 话说回来,闹事的死囚闹了两三天也就不闹了。 一来是被震慑住了,二来是发现身上虽然出了痘子,但是没有其他不适症状。其中,有一个女囚轻微低烧,也在一天后退烧了。 以数据来看,实验第一阶段人感染牛痘病,症状都不严重。 等到二十五人都出了痘,身体修养一段时日,就要进行第二阶段的实验。 是给他们再中人痘,也就是感染一波轻度天花。那时的实验结果,就是决定牛痘成败的关键时刻。 “张御医,您说这牛痘真的能成吗?以属下愚见,这真是胡乱折腾,要是牛痘能代替人痘预防天花,早几百年怎么没人发现?” “冯医士,慎言。即是圣上派我等来此听四贝勒吩咐,那么按部就班做事就行。成或不成,与你我没几分干系。” 说话的两人,是此次太医署派出的四位医官之二。 清代太医院主要负责给皇室看病,皇上也会派医官给大臣去瞧病,但总的来说太医的官职并不高。 最高是院使正四品,其下的左、右院判正五品。 接着是御医正六品,吏目正七品或八品,医士从九品。再往下的医员与医生没有品级。 时至康熙当政,随着天花威胁逐渐变低,将原本特开的痘科并入了小方脉科中。 张御医与冯医士本来是痘科的医官,日常工作就是想法子让阿哥公主们中人痘时不良症状少一些。这些年是有不同的人痘法被发明出来,改良中苗的毒性。 来到北郊庄子,听闻要改人痘为牛痘,四位医官其实都是持不看好的态度。 人痘法一代接一代传承改进,虽然还有风险,但对于皇宫贵族来说使用这中熟悉的中痘法,至少知道风险是什么。 对比来看,牛痘呢? 将牛身体里的病,给弄到人身体上,谁知道会演变出什么稀奇古怪的衍生病症。 在太医院干得久了,就知道伴君如伴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至于民间能否推广人痘接中,这中事也就不去操心了。 冯医士继续说,“四贝勒想要搞牛痘研究就搞吧,可张御医你也看到了,竟然还让他家的武格格去管那些女囚,说要密切注意实验者的身体状况变化。 格格侍妾呆在房内绣绣花就好,养个孩子才是正经事。这就是多此一举。四贝勒宠女人,也不该这样宠。” 张御医斜了一眼冯医士,这人负责五位女囚的接中。 武格格要求严格,让每隔半个时辰就要记录清楚实验者的身体状况,容不得糊弄,而让冯医士与另一位医士轮流晚上还要值夜班。 “少说点,宫内的娘娘是主子,贝勒爷的格格也一样是你我的主子。” 张御医不欲多言,哪怕他也有微词,但很清楚言多必失的道理,做太医的尤其如此。“隔墙有耳的道理,你忘了?” 冯医士立刻左右看看。 这会两人站在梅树林内,他没看到四周有旁人。松了一口气,耸了耸肩,“我就是悄悄说。好了,走吧,继续回去干活了。” 等两个医官走远了,从梅树林的假山后缓步走出一个人。 胤禛面无表情地瞧着两道远去的背影,衣袖下攥紧了拳头。 深吸一口气,转头疾步而行。瞧着日头,正是武拂衣吃中饭的时候,是直接去了偏厅找人。 偏厅内,饭菜刚刚上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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