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差事办得好,乾隆本来就想提拔他让他快速晋升,如今也因为有底气腰杆子硬了,下旨让他进军机处的时候反对声也寥寥,就连这次牵连最大的鄂容安也没说什么,其他人顾及着退了的李荣保,更没什么要跳出来扎眼的想法。 没办法,傅恒要进军机处,这事从一年多前就有风声了,皇帝给了这么久的台阶让他们缓冲着接受,他们就只能捏着鼻子认了,横竖傅恒做事还算有分寸,最起码让他们下这个台阶下得不是那么心不甘情不愿。 不过虽然人人都传言富察春和要进军机处,等他真的进了,还是很引起了一番议论的,不光是满汉大臣们私下嘀咕,就连京城里的士子文人也为此争执了不短时候。 海兰察一路走过这条街的酒肆茶楼的时候,听了一耳朵关于傅恒的争论,他抿嘴笑了笑,快步上了楼梯,在凑上来的掌柜耳边附耳说了几句话,就被一路引到了一个包间门口。 他推门进去,转身把门合上,脱下头上的花翎抖了抖穗子,小心地放到门口的架子上,才往里走,嘴里道:“你可真该听听外面这些文人怎么说你的。” “怎么说的?”傅恒盘腿坐在炕桌后,桌上放着两坛酒,一坛已经被他拍开了封,醇厚的酒香萦绕在屋里,他问了一句,随即想了想,又道:“算了,估摸也就是那些话,这些日子听都听腻了,你还是别说了。” 海兰察哈哈一笑,上了炕床,也盘起了腿,三下两下开了另一坛酒,傅恒把酒杯递给他,他挥挥手拒了。 “哎,不要不要,这不是正好两坛嘛,一人一坛,要酒杯做什么,咱们直接拿这个喝。” 傅恒说:“我倒是无妨,左右近来还清闲,倒是你,今日没有任务吗?还敢喝这么多酒?” “哦,倒也是,你不说我差点忘了。”海兰察扶额,伸手拿过酒杯放到面前。 傅恒不做侍卫了后,他的职务便由海兰察领了,之前傅恒做上司的时候他还时不时偷个懒犯个戒,常常要傅恒在一旁规整他,现下自己担了这个担子,可是战战兢兢的,也不敢再胡来了。 傅恒当先关心了几句皇后。 海兰察说:“皇后娘娘……怎么说呢,现在宫里人人都说她身子不行了,但是你也不用太担心,以前……她身子就不太强壮,但现在好歹有两个阿哥,看得出来娘娘已经在努力养着了,总不会比以前差的。九阿哥的身体……是不太强健,经常生病,但也渐渐好了些了,再多几个月,应该不会跟一般小孩差多少的。” 他又说:“至于六阿哥,那就更不用担心了,身体特别好,从来没生过病……皇上也喜欢,太后也是,宫里就没人不喜欢的。又聪明,现在说话走路都利落极了,宫里贵主子们谁见了都说像皇上小时候,你就放心吧,六阿哥的福气在后头呢。” 傅恒认真地听着,听到前头还皱了皱眉,说到六阿哥的时候海兰察明显就说得顺溜了,显然对于海兰察来说,汇报皇后和九阿哥这种不太好的情况远不如说六阿哥这种好情况来得让他自在,不过这也说明了皇后的身体确实是不怎么好了。 傅恒忧虑了些时候,但也无能为力,只能托海兰察多照应着些,除此以外也没有别的办法。 儿女双全,又是皇后,天下再没有比容音看着圆满的了,然而她其实就是没看上去那么幸福,也不能说她多愁善感或是矫情,因为傅恒有的时候都替容音憋屈,傅恒比他姐姐会认命,但就算这样他也能理解,毕竟每个人想法和原则不一样,皇后这一辈子太不容易了,但她始终都以富察容音的本心活着,活了多久就保留了多久的本心,这世上没几个人能做到,宫里更不会。 谁能知道她如愿有了孩子以后身体反而会垮?没人想得到,只能说是天意弄人,当然,有些非天意的人算,这些富察家不会忘,但就算千倍百倍奉还了,也照样追不回那些已经没有了的东西。 说宫里的话题不免让人沉重,海兰察看傅恒把心情收拾好了,就开始问他最近怎么样,家里还好吧。 说到这个,傅恒抹了把脸,有些忧虑的样子,但也没瞒着:“额娘倒还好,她年纪大了,本来就有眼疾,我回京后发现又严重了些,但她那病本来也是年年都加重的,我倒是有些准备,何况最近她挺高兴的,还念叨着能亲眼看清我第一个孩子的模样就已经挺满意了。就是阿玛……可能是有些不太好了,我总觉得,他好像开始觉得自己要怎么了,近来总是找我说话,把许多东西都交给我,还让我大胆些去做,”傅恒叹了口气,顿了下,才接道:“他年轻时候……也顽劣过一段时间,还跟着人抽过大烟,又在女人的事上荒唐过……所以说他这次觉得自己知天命了,我也信。” 海兰察听得惊住了,他坐直了些身体,有些失声:“这……怎么就这样……?” 是啊,这一年富察家是如此繁华鼎盛,任谁也想不到,这朵富贵花许多的枝叶都要开始枯萎了。 倒是傅恒,见他一幅惴惴不安的样子,反而主动宽慰:“我心里有数,虽然有些难过,但这次竟然并不觉得如何惊惧,可能因为他们事先都对自己做好了安排,我反而觉得悲伤有所抑制。可能这就是生老病死吧,年幼时候祖父逝去便觉天塌一片,现在也逐渐开始接受,或许这就是人世百态的一种吧。” “你……变了些。”海兰察说。 傅恒笑了笑:“横竖也是快要做阿玛的人了,也不能再像从前那样,还当自己是鲜衣怒马、年少无畏的少年了,我大概就能理解我阿玛的想法,我总归不会希望,将来自己离开的时候,留给孩子太多的悲痛。阿玛他这一生历经三朝,见证三位明君御下的大清王朝,如今盛世将至,他说死在这个时候未必不好,他是老人了,就该跟着两位雄才大略的旧主一并终结这旧的时代,新的盛世属于年轻的子弟,属于我们所选择的明主,他很高兴,满清盛世出现在了这个年代,我们活着并亲眼目睹它的到来。” “盛世……盛世!”海兰察喃喃:“越来越多人都有所预感,国库充盈,风调雨顺,可盛世所要的八方来朝,又去哪里寻?我清朝四周尚有无数部落陈兵虎视眈眈,唯有扫平边境,才能迎盛世啊!扫平边境,扫平边境!” 他与傅恒对视一笑,万千意味,都付其中。 海兰察身上有差事,不便久留,傅恒也起身,打算回家。 海兰察见状笑起:“到底是有家室的人了,就是不一样,看这样子,归心似箭呐?” 傅恒见他打趣,不以为耻,反而劝道:“说来,你打算什么时候收收心呢?” 海兰察闻言,立刻变了脸色,竟是畏之如虎的模样:“可别,我可是要潇洒着四海为家的人,才不想被人束缚住,为情所困。” 脑中却浮现出明玉那张娇纵刁蛮的脸,把他吓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赶紧抖了抖。 傅恒闻言不恼,似乎认定他是在嫉妒他有娇妻爱子,于是大度地不予计较。 两人在门口分离时,海兰察犹豫一下,叫住了傅恒。 “哎,傅恒大人,成婚意味着什么?”他问。 傅恒扭回头,眉目如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琥珀色的眸瞬间柔和下来,倒映出天空的色彩。 “责任与爱。”他说。 - 这天,他回到家,时春正在他的书房为他整理书案,许久未使用这件书房,整理无疑是一个繁大的工程,她耐心地一本本归着类造册,眉目在灯下温柔得像梦。 傅恒想到今天与海兰察说的话,心在无意间柔软成一片。 责任与爱,是啊,责任,与爱。 对他们共同孕育的子嗣的责任,以及对她的爱。 时春感受到他的注视,抬起眼找到他,冲他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向他招招手。 傅恒闭了闭眼,感到了一种醉酒般的微醺,他迈步向她走去,心像被人拉着坠入什么深不见底的地方,挣扎不了,而且再也无法爬上来。 他要被溺死在这爱的快乐中了。他想。 - 门外,章佳氏勒令下人们不许发出声音,自己领着婢女悄然转身离开。 她看了眼自己手里的宵夜。 从此以后,看来再也不用做这个了。 她的视线其实已经微微有些模糊了。 但所幸,这双眼在世间最后一段清晰的时间里,看到了最美的一幅画面。 这样,就算以后再也看不见了又如何呢? 她最挂心的人,终于也找到了自己的珍爱。 这样,就够了。 ---- 作者有话要说: 5600字,二合一 明或后天缘更
第56章 初雪 入冬以后,京城街面萧瑟起来,行人减少,穷人家没有炭火,在冬日自然难熬得很,富贵人家亦是门扉紧闭,门内却是红火热闹的景象。 冬至前皇帝派了叶天士来富察府给章佳氏看眼睛,得到的回复是“积年沉疴,无药可医”,傅恒虽然心知希望不大,但听到这话,依旧难掩失落。 章佳氏却看得很开,听说自己眼睛治不好了也只是笑笑没说什么,她这些日子已经开始试着闭眼练习走路了,实际上现在在她自己的院子里就算看不见了她也能健步如飞,但她也不敢让儿子们知道她练习这件事,明白让小儿子接受有些难,她也不想戳孩子们的心。 其实章佳氏哪里就能完全不在意呢,只是到她这个年纪了,一生再大的风浪都经历过,一等诰命加身,尝过世间最大的富贵和苦楚,自觉该看的风景都看过了,不过是以后看不清东西罢了,比之常人,要幸福美满许多了。 她在炭火边暖着手,略有些出神。 她这双手呀,扶过六阿哥和九阿哥的肩膀,摸过褔灵安的脸蛋,甚至有不短的一段时间,抱着思嘉柔软的身体。 儿孙里,她只独独没有碰触过傅恒未出世的那个孩子。 想着,她看向了安静伴在一旁的人。 时春正坐在下首,低头绣着一条肚兜,因着离暖炉很近,她身上仅仅穿了件春裳,圆领蓝扣,头发也只是随便扎起一个髻,她肚子已经惊人地隆起,许是因为孕期,她看上去比以前丰腴了些,皮肤与之前一样白皙,但却透着健康的红晕和光泽,不似少女时那般有些让人心惊的冷白。 天气冷了,时春有孕在身,再加上她素来也不是个爱去应酬的,便常常留在府里来章佳氏院子里呆着。章佳氏是个喜静少话的老太太,时春也是安静性子,两个人呆在暖洋洋的房间里,婆媳两个一呆就能呆一天,偏偏还都不会觉得闷。 章佳氏对她说:“这朵花绣得好,但要是个爷儿,这可怎么用?” 对着这个小儿媳,她也没说得太绝对,虽然其实这府里基本人人都张口闭口“小少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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