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两刻走的,巳时三刻还不曾回来,卫莱忍不住问刘彻:“真被扣了?” 刘彻看完最后一份奏章,递给内侍:“给大将军和丞相送去。”令奴婢撤下文房四宝,又把他们打发出去,“走驰道最多半个时辰。绕道也该回来了,再过一炷香,还不回来就被扣了。” “他这次就不怕得罪据儿?”卫莱纳闷,这中间要是搁三五个月,江充改变态度还行,可是就前后两天啊。 刘彻有个猜测,忍不住笑了。 卫莱越发奇怪:“这事有什么好笑的?” “他指不定正懊恼呢。”刘彻想想就觉得可乐。 江充确实很头疼,恨不得一头撞死在驰道上。 昨天小太子在驰道上跑马,躲在树上乘凉的江充以为又是哪个不好命的皇亲国戚。正准备下去,发现打头的那人身量不足,江充犹豫了一下。 这么一犹豫,一行人到了跟前,为首的那位五官俊美,骑着宝马,少年人意气风发,身上却穿着与之气质不符的短褐,不是太子殿下又是哪个。 江充连忙刹住脚。 后来小太子带着他的人又回去,江充等人只是瞥一眼,便视而不见。 今天远远看到马车,江充以为又是太子偷偷跑出来玩儿,便装看不见。 马车走远,车后没禁卫,江充知道他误会了。 若是太子出来,不可能没有禁卫保护,皇帝陛下可就这一个儿子。天下百姓也就这一个太子。 马车宽阔看起来像是太子的座驾,江充掐指一算,驾车人从上林苑出发之时,小太子正在上课,不可能吩咐他的人进宫。再说了,帝后都在上林苑,他若不是想大将军冠军侯了,或者玩心大起,不可能往这边跑。 驰道除了有主路,两边还有侧路,单单主路就有十来丈宽,江充等人躲在侧路外边的树上,不仔细看,看不清马车上的花纹和车上的人,就觉得这车一定是哪个长公主或万户侯的。 大将军和冠军侯在宫中幕府处理事务,不可能是他们的车。只要不是他二人的,江充就不怕。 驾车的驭手和太子侍从回程时瞧着时间很充裕,就慢悠悠的走,结果半道上被堵了。 江充这人最是知道什么人能得罪,什么人不能得罪。太子殿下是比皇后和皇帝还不能得罪的人物。 得罪了皇帝或皇后,大不了一死。得罪了太子,帝后二人要了他的命,太子那些护犊子的亲戚极有可能要了他家人的命。 不论是卫长公主,还是太子未来的姐夫冠军侯,亦或者还掌握着军权的大将军,但凡一个人护犊子,就不是他们江家所能承受的。三人同时护犊子,他们江家能绝种。 马车停下,看清车上的人,其中一人还经常随太子前往宣室偏殿读书,江充眼前一黑,恨不得仰天长叹,我命休矣! 可是也不能让人一直呆在驰道上啊。 江充琢磨放行的可能性,觉得不行。他的人他相信他们不会往外说,这驭手和太子的人一定告诉别人,他拦了又把他们放了。 这点一旦传到皇亲国戚耳朵里,他们能一起参奏他。 若是不放,有句话叫打狗还得看主人,太子一定会因此恨上他。 左右都是死,江充又不舍得自己先死,就把马车扣下,人放回去。 刘彻看到二人回来禀报,车被江充扣了,当场愣住。今生跟前世那么不同,结果还能一样,刘彻不敢再留江充。
第146章 此事小太子最是无辜。若知道他父皇背着他干了这种事,真能大闹一场。 刘彻也不好把卫莱推出来挡灾,于是叮嘱那驭手和随从,此事不要惊动太子了,他来处理。 太子不许底下人招惹江充那个睚眦必报的小人,而今驭手和随从不光撞到江充面前,还把太子爷的马车给丢了,回来立即禀报帝后二人,就是怕太子收拾他们。刘彻这么吩咐,正合他们的意。 二人出去,卫莱问,“你打算怎么做?” 刘彻身为帝王,想收拾一个人自然无需在意那人的想法。然这次是刘彻下的套,又不一样了。 江充查违令者是他职责所在,可他若秉公执法,还是品行端正的君子,手段狠厉如张汤,皇亲国戚也不敢有怨言,更不敢求到太后或刘彻那里。 江充是个得势就结党营私的小人,跟主父偃一样讨人嫌,他难以服众,自然就有很多人想收拾他。 这点刘彻上辈子就看得分明,所以他才以为江充不敢背叛他。 往日的自信让刘彻跌了大跟头,后来还下了罪己诏,现如今刘彻不得不慎重对待。 琢磨半夜,翌日上午,刘彻宣江充。 江充也没睡好,梦里总担心太子弄死他,一见到黄门请他前往上林苑,江充反而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是陛下,不是太子。 抵达上林苑正殿,不见太子,只有皇帝陛下,江充的心又悬到嗓子眼。 刘彻懒得同此人绕弯子:“昨日太子的马车被你扣了?” “请陛下恕罪。”江充立即跪下。 刘彻:“那驭手有没有跟你说是皇后让他们去的?” 驭手还真说了,江充以为驭手胡扯。往日查到皇亲国戚,哪个不是把皇帝太后推出来,这种借口江充压根不信。 现如今皇帝陛下问出来,江充心里咯噔一下,那驭手说的难道是真的不成。 刘彻道:“那是皇后的意思,然吩咐他们的人却是朕。” 江充猛然抬起头来,看到皇帝面色不渝,顿时觉得浑身发虚,皇帝给他权,他居然查了皇帝? “陛下,微臣不知,微臣不知,求陛下饶命——” 刘彻抬抬手。 江充倏然住嘴,像是被人掐住喉咙。 刘彻叹气:“朕往日一直以为你是个聪明的。当日你查了馆陶姑母的面首,确实做的不错。然而,后来馆陶姑母本人走驰道,你却又把她的奴仆扣了,名曰只有公主可以,其他人皆不行。堂堂公主出行,不乘车不骑马,难不成连侍从也不带?你这不是玩文字游戏吗。” 江充就是玩文字游戏,以彰显他的才能。 “姑母跑到朕那里哭了半天,你可知?”刘彻又问。 江充知道,刘彻没罚他,江充为此还得意了好些天。后来得知卫长公主和太子宁愿绕道也不走驰道,还以为他们不敢。 刘彻不待他开口,又问:“此后不光姑母甚少入宫,就连朕的那几个姐姐,也从每月三四次,改成三两个月一次,这事你可知道?” 若不是平阳公主这个懂事的也不爱进宫,金俗死的时候,刘彻也不会让卫莱去东宫陪他母后。 江充思索片刻道:“微臣整日在驰道那边,近年不曾见过公主们,一直以为公主们只是不走驰道,绕道入宫。” 刘彻:“不是。她们也怕你把她们的车和人扣了,让她们走着去东宫。” 江充还真敢这么做,闻言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刘彻又叹了一口气:“朕以为你会发现这点,继而改进。万万没料到你如此没分寸。江充,朕不敢再留你了。”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刘彻:“停!朕并不是要你的命,家去吧。” 江充一下子坐在地上,整个人面如死灰。 要说这江充跟主父偃也是有缘,当日赵王刘彭祖担心主父偃告发他儿子女儿通/奸,先一步告倒主父偃。公孙弘跟着掺一脚,这才导致主父偃被迫拿钱买命,隐居乡里。 主父偃消失,江充出现,反倒把赵王的太子告了。这次刘彻没有再像上辈子一样饶恕他这个侄子,而是取了他的性命。 刘彭祖又是个长寿的,五十多了还吃嘛嘛香。当日放心主父偃,就迫不及待把他除去。江充结结实实弄死了他儿子,刘彭祖不敢动江充,盖因他是天子近臣。一旦他变成平民,刘彭祖还能饶了他。 这些王爷在京可是都有宅院,宅院里都有家奴的。这种杀子之仇,不需要刘彭祖示下,他在京的奴仆就知道该怎么做。 刘彻抬抬手,左右侍从拖着江充出去。 刺眼的眼光照射下来,江充瞬间清醒过来,他得逃,他必须得逃,他要学主父偃,在消息传出去之前逃的远远的。 刘彻料到这点,却又不放心,便令人暗中跟着。 午睡醒来,卫莱看到刘彻派出去的禁卫回来,诧异道:“江充走了?” “启禀皇后,是的。家宅都没处理,到家就收拾收拾细软,带着家人走了。出门时碰到邻居,江充都没敢露头,让驭手说的,他们去东市买些东西。” 卫莱不禁看向刘彻。 刘彻打个哈欠,喝口水醒醒困,“此事朕知道了,由他去吧。” 禁卫退下。 卫莱问:“他不会把这笔算在据儿身上吧?” “不会!”刘彻道。 卫莱还是不放心:“他若过的不好,会不会使人潜入去病或大兄府上,再来一出‘巫蛊之祸’?” 刘彻险些被水呛过去。 卫莱连忙把手帕递过去:“他还真敢?” “他敢个屁!人都走了,以后别再跟朕提他。上辈子他敢那么做,不过是仗着仲卿和去病都不在了。”刘彻瞥一眼她:“如今有仲卿和去病,朕暗示他不喜欢据儿那臭小子,江充也不敢。还有可能向仲卿和去病通风报信。” 卫莱惊讶:“不会吧?” 刘彻前世也以为不会,事实证明,小人干出什么事都不足为奇。 “会的。现在放心了?” 卫莱彻底放心下来,不由地笑了:“去病和仲卿他们何时过来?” “入伏前过来,在这边过两个月。”刘彻看向他:“又想他们了?” 卫莱摇头:“倒也没有。只是怕孩子受不了。” “他儿子受不了酷暑,别人家的孩子都是怎么过的?”刘彻好笑。 卫莱:“别人家不如他们家门第高,晚上热可以带着孩子睡到院中。仲卿就算想,也不能这样做啊。” “睡外面?”刘彻怀疑自己听错了。 卫莱道:“不信你回头问问水泥厂的工匠,他们夏天都怎么睡。” 此事刘彻真有点好奇,正好过几日要去水泥厂看看工期,打算三伏天给他们放一个月假,免得一个个都中暑了,管事还得给他们请医。 刘彻说到过几日就入伏了,便装作无意地问工匠一句,他们伏天都是怎么过的。 有的工匠就说把铺席拿到外面树下,有的说拿去院中,也有的说拿到路上。 刘彻忽然就想起一件事——水泥路。 六月中旬的一天,刘彻特意早睡会儿,翌日卯时刚至刘彻就醒了,然后揪起他儿子。 夏天早晨睡觉最是舒服,小太子最舒服的时候被人吵醒,张嘴就要吼。一睁开眼,看到是他父皇,小太子连忙把埋怨的话咽回去,坐起来瞪着眼睛看着他,你是不是有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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