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竹林向来人迹罕至,她不耐烦应付那些要么谄媚要么胆怯的奴才,这才走到这儿来。 没想到还是能碰见叫她不高兴的人。 安陵容倒是面色如常,带着淑质一同向她行礼问安。 “起吧。” 年世兰未曾多话,只睨了颂芝一眼,瞧瞧她挑的什么日子。 安陵容见她面色不佳,许是这些日子心火旺盛,总是美艳灼灼的脸上也多了几分黯淡,心念一动:“娘娘近来可是身子不适?” “大胆!你竟敢……” 年世兰抬了抬手,颂芝便住了嘴,眉头微蹙,似笑非笑道:“本宫倒不知道怡嫔何时如此热心肠了,竟关心起本宫的事儿来了。” “嫔妾驽钝,略略知晓几分医道罢了。近日暑气扰人,嫔妾这儿有个新做的香包,里面儿放了薄荷香草,平日里戴着清心宁神,若是娘娘不嫌弃的话,便收下吧。” 说着她便塞了一个香包到颂芝手里,年世兰有些生气:“怡嫔,这便是你待人的礼数吗?” “娘娘可别小瞧这香包,这香料啊,用对了,便能宜人,用得不恰当,便就是害人了。”安陵容笑盈盈地对上年世兰,“娘娘近日来是否盗汗多梦?可见是平日里伺候娘娘的江城江慎两位太医并不尽心,竟叫娘娘苦熬了这么些时候,依嫔妾看,实在该罚。” ……她今日是吃错药了不成? 年世兰翻了个白眼,带着颂芝走了。 不过还是没丢掉她送的那个香包。 宝桑在一旁看得摸不着头脑:“小主,您为什么要和贵妃娘娘说这么多话啊?” 安陵容摇了摇扇子,给乖乖在一旁看花的淑质擦了擦脑门儿上的汗,声音又轻又柔:“我爱做香包送人,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儿。满宫的姐妹都有,唯独华贵妃没有,传出去岂不是叫有心人说我与贵妃娘娘不睦?如今人人都道华贵妃是这后宫第一人,我送个香包,关怀几句,有什么不对?” 再者。 “做人,还是明白些的好。” 宝桑疑惑地挠了挠头,安陵容但笑不语,看着淑质快快乐乐地跑去看石子路旁的小白花。 年氏一族颓势已明,她这位千娇万宠的贵妃,也快做到头了。 她一直很好奇,若是年世兰更早些时候便知道了欢宜香的真相,又会怎么面对皇帝呢? 皇帝近日来接连驳斥年羹尧,使得朝堂上议论纷纷,后宫之中自然也平静不了。 年世兰拧着眉头,见江城还是那副说辞,心中又气又伤心:“本宫已经按着你开的坐胎药喝了好几个月了,怎得还未见着喜信?” 江城擦了擦脑门儿上的汗,斟酌道:“娘娘凤体康健,想来,想来,不日便能传出喜信来了。” 又是这些她听腻了的话。 年世兰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江城便麻溜儿地退出去了。 颂芝也不想惹此时正不高兴的娘娘生气,过去香炉旁拨了拨香料,闻着殿中欢宜香的香气已然淡了些,正准备再放些香料进去,便见着年世兰突然面色一变。 “娘娘,怎么了?” 年世兰摇了摇头,自己这些时日休息得不好,白日里也常常恍惚,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呢? 颂芝见娘娘不说话,填完香料之后便打算去偏殿盯着小宫女们煎药,却听得年世兰有些迟疑,又坚定道:“颂芝,你再去请一位太医来。” 顿了顿,又道:“不,周宁海,你去请。便说颂芝有些不好,让一位太医来替她瞧瞧。悄悄儿的,别惊动太多人。” 周宁海虽不明所以,但他一贯是娘娘说什么,他便做什么,当下应了一声,便出门找太医了。 年世兰无意识地摩挲着护甲上的红宝石,被心里那个突然窜出的念头惊得浑身冰凉。
第63章 “陵容你瞧,这件衣裳好不好看?” 甄嬛好容易自个儿给孩子裁了件小衣出来,也不管眉庄在一旁抿唇笑,献宝似的递给安陵容瞧。 给新出生的婴儿用的东西不求多么精细,总归质地柔软些便好了。 安陵容思量了半天,才选择了这个委婉些的借口同甄嬛说了。 “姐姐多选些柔滑的缎子来做小衣便是了,这等小鸡啄米的绣样虽说颇有童趣,却难免会硌着孩子。我以前做的那些绣了花儿的小衣,淑质与弘珩也是不爱穿的。” “可是,小主绣的是朱雀啊……”流朱很是疑惑,凑过去仔细观赏了下那件小衣裳,恍然大悟道,“小主,您上次选错了丝线,留的这一点儿果然很像米粒呢!” 一时间众人都忍俊不禁,甄嬛有些气恼地拿回小衣:“罢了罢了,左右这孩子有你们这些姨母护着,哪里要我自个儿动手。既然你们都笑话我,那我便顺理成章推了这些活儿,全给你们留着好了。” 她一双灵动杏眼里满是狡黠神色,盈盈笑着的模样极为动人,孕中日渐丰腴的身型也没有折损她的美丽,发髻边垂下的珍珠缠宝石珠穗微微甩动,更衬得那张丽质天成的脸越发娆娆夺目。 “都是要做额娘的人了,竟是愈发爱偷懒了。”沈眉庄轻轻嗔她一眼,招了招手,采月她们便会意地将桌上那些绣绷小衣都收了下去,“皇上近日频频召见端妃,不是我刻薄,只是从前这端妃娘娘久病,皇上也鲜少去她宫里。怎么如今又突然热络起来了?” 端妃是早年王府里的老人儿了,如今满宫里,恐怕也就只有她能与皇帝追忆起几句纯元皇后的好了。 恰好皇帝近日又要躲着年世兰,便也就顺水推舟拉了端妃过去做筏子挡一挡。 反正这样的事儿她也不是没做过。 甄嬛心里这么想,面上只是摇了摇头:“皇上是天子,三宫六院姝色不知凡几,总不过是凭着心意挑罢了。” “是呀,咱们这位皇上,看着也不是个专情的人。” “再过几日便是清凉殿那位晋封皇贵妃的好日子了,你们可备好礼了?”安陵容亲自给另外两人又续了一杯梅子水,“听说,皇上下令传年大将军进京来一同观礼呢,这般荣耀,真是难得。” 皇上没得是想来个瓮中捉鳖吧? 甄嬛纵是不再碰政事这一块儿,但天性聪颖的她也知道皇帝早看年羹尧不顺眼了,如今他造的势已然足够,年羹尧与年世兰都已经被捧得飘飘然了,若是再不下手,她都怀疑皇帝是不是忍过头了憋出毛病来。 清凉殿 颂芝有些犹豫,但见着年世兰神色冷淡,又不敢多说话,只得按着她说的那般,将床帐拉了起来,掩得严严实实的,从外边儿看过去,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一个朦胧人影。 周宁海一跛一跛地走了进来,他虽也搞不清楚娘娘这是玩儿的哪出,但还是恭恭敬敬道:“娘娘,因着是用颂芝身子抱恙的由头去请的太医,按着规矩,来的是位吏目,您瞧这……” “废话什么,叫他进来吧。颂芝,你先下去。” 年世兰躺在狭窄的床榻上,原本就因着方才那个无端冒出的猜测而心神不宁,偏生周宁海又这般啰嗦,她自然开始不耐烦起来。 颂芝抿了抿唇,躲进了另一边摆着的屏风后面。 被周宁海阴阳怪气关照了几句的吏目姓柳,不过二十许人,瞧着年轻得很,周宁海一面阴森森地盯着他,一面又在想,幸亏这床帐挡着了,若是娘娘知道是这般年轻面嫩、一看就医术不精的人来给她诊脉,肯定会发脾气的。 柳吏目进了这屋子,尽职地叫帐子里的人伸出手来。 见着那柔白如玉的手腕时,柳吏目年轻冷淡的脸上微微一僵,静了片刻,久到周宁海都怕帐子里的娘娘气坏了,准备呵斥那不懂规矩的吏目快些诊脉时,那吏目便将手搭了过去。 周宁海见他眉头微微蹙紧,问道:“我家……颂芝姑娘身子可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柳吏目静了静惊骇的心绪,收回手淡声道:“无事,只是这几日天气燥热,姑娘心内郁结,体火燥热,待我开几幅药喝下便是了。” 周宁海虽怀疑这面嫩的小吏目医术不佳,却也没有证据,且娘娘交待了这事儿须得办得低调些,故而他也不好说什么,只粗声粗气地叫他快去耳房里开药。 柳吏目果真留了张去火下热的药方,周宁海一把扯过,也没道声谢,他们娘娘是何等娇贵之人,要喝那也是喝太医院院判这等子职位的人开的药,轮得到他这个小吏目什么事儿。 柳吏目也不介意,只提了药箱径直出了清凉殿。 待走到无人之处,他紧绷的身子才微微松懈下来。 他可算是知道来清凉殿出诊时左院判对他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太医院的嘴,都长着同一条舌头。若是说辞不一,没有旁的错漏,只是你的舌头不灵光罢了。” 他起初还不明白,不过是去给华贵妃身边儿的宫女诊脉罢了,何至于说得这般严肃? 可一接触到帐中女子的脉象时,他便知道左院判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原来这千娇万宠的贵妃……竟受了这么多年的暗算而不自知。 年轻的吏目仰头望了望天,眼神忽地有些晦涩。 “娘娘……” 见人都退出去了,颂芝连忙从屏风后边儿走了出来,动作麻利地将床帐重新挂起,见年世兰倚在枕头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有些怯怯地叫了她一声。 “颂芝,本宫……真的只是因着心火燥热才觉着不适吗?” 颂芝点点头,安慰道:“许是这些时日娘娘为着大将军的事儿操心得多了些,回头奴婢再叫江太医开副方子,吃几天药便可大好了。” 他们似乎都对太医的话深信不疑。 可年世兰心底却有一道不一样的声音,叫她心中仍如烈火翻腾,不得安宁。 她须得再找个机会试一试。 “太后娘娘,今个儿清凉殿请了太医……” 喝了药正卧着休息的太后霎时睁开了眼,虽说老态已现,但那双眼仍然精光内蕴,淡淡睨人一眼便叫人忍不住心生畏惧。 “哦?” “说是给贵妃娘娘身边儿的颂芝求医,去的是位吏目。年纪虽轻,行医说话却很稳妥,太后放心便是。”竹息端了碟子蜜饯过来,太后见了摇摇头:“罢了,药是苦的,好歹还提醒哀家得尽力活下去,不然乌拉那拉氏的荣耀,又有何人可堪继承?” “太后何苦如此呢?”竹息叹了口气,见太后神色愁苦,小心翼翼道,“若是族中有合适的姑娘,不若也送进宫来,也好在太后膝下尽尽孝。” 太后摇了摇头,苍绿绣仙鹤祥云抹额中间缀着的宝石虽华贵,却衬得她的脸色愈发苍白难看,她说的话也如暮秋刮过的风,带着股莫名的悲凉:“皇帝早就对哀家心有不满,皇后薨逝,我后脚便提了娘家亲眷进宫,只怕人一进来,皇帝就能利用华贵妃、又或者是端妃她们将人给处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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