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仗结束清扫战场时,我还会去见他们。前几次的消息都很准确,这样下去,应该很快就能收网了。” 那侍卫年纪还小,人有点讷,估计是皇甫嵩为了避嫌特意挑的。他听了这话眼睛一亮,想来是对这局势也烦躁已久,只是笨嘴拙舌地不知道怎么回,好半天只挤出来一句响亮的: “属下明白!” 阿楚笑了一声——无论属下明不明白,她的大事总是要做的。 当天夜里,黄巾作为胜方,派了零星几个人在战场回收遗落的作战工具(当然都是官军的)。 几个黄巾小卒打着火把在地上挑挑拣拣,她也入乡随俗,绑了条黄巾在头上,仗着古人夜视能力不好,一闪身便出了城。 传话的士兵果然还在约定的地点等她。 这次来的人又换了一个,阿楚看了眼他,发现有点面熟,有点像三月初的新兵队伍里头,闹了事被她殴打的那几个。 一见她来,这灰头土脸的假黄巾眼睛立刻亮起来,对她恭敬地一抱拳:“将军!” “别将军了,”她摆了摆手,直接切入正题,“波才最近有什么动作吗?” 士兵对此早有准备:“他对典将军依然信任有加,封了他为将军,有时与他在帐中饮酒。” “饮酒时说了什么没有?” “有。”那士兵的表情忽然严肃下来,“……他们准备五日后大举攻城,拿下长社。” 阿楚:“……” 给点阳光就灿烂,波才这种白痴,到底是怎么当上黄巾头目的? 她忍住要翻白眼的冲动: “行,我知道了。 还有什么吗?酒后说的那些先不提,他在军中对大部分人提过的。” “波才三日前在军中说,再攒一攒,过几日就攻下长社。” 阿楚愣了下,显然还不太理解黄巾的“攒”,在脑子里扒了两圈也没想通这是什么黑话,问道:“攒一攒什么?” “攒、”那士兵愣了一下,也有点不堪卒言,答话的声音都有点发抖,可能是替人尴尬的毛病犯了,“攒一攒……长社军丢下的武器。” 阿楚:“……”难怪最近这些黄巾兵打扫战场这么认真。 波才,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皇甫嵩手下大部分都是难以折损的精兵,失一个都肉疼。然而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要让波才相信他们的示弱与典韦的强劲,又不得不装出个狼狈逃窜的样子。 真人命肯定是舍不得给的,皇甫嵩没办法,只好让士兵撤退时扔点武器粮草,防止被波才看出来真实意图。 没想到这波才半点不起疑就算了,还美滋滋地上战场回收新老废品,二手武器。虽说清扫战场时顺便缴获点物资,在古代也不算新鲜事,不过波才这做法…… 真恨不得蹬个三轮车,每天举着喇叭扰长社三圈,嘴里只喊“回收破兵器、旧兵器,免费粮草”了。 她差点又被自己的联想给逗乐了,刚咧嘴要笑,忽然想起自己还在办事,赶紧补救似的咳了一声,板起了脸:“我知道了。你现在赶紧回去,别逗留太久,让那些蠢货起疑。” 对方“诺”了声。 阿楚看他行了礼,小跑着回到了黄巾营寨,于是也转过身,往长社城里去了。 只有颍川夜里栖息的倦鸟,听到夏风掠过时,发出“喳——喳——”的长叹。 长社县府议事厅里的油灯,三更半夜还慢吞吞地燃烧着,投射出一片深色的人影,歪歪斜斜地铺在地面墙角上。 皇甫嵩眉头紧锁,双手叠放在一起,沉默地坐在桌案边,听士兵汇报物资消耗与人员折损,脸色似有些晦暗。 ——敌众我寡,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他们资源有限,这场持久战必须早日结束。 阿楚就是在这时候进来的。 皇甫家世代武将,没有太多规矩。看见她推门而入,他也没流露出什么不满,眼睛反而亮了一亮。 他先请阿楚入了坐,抬手止住了汇报的士兵,将他暂且屏退,待四下无人了,才有些急切地问道: “亭主这回得了什么消息?” 这一声亭主可比出征时叫得恳切多了。阿楚只作不知道,将典韦那里的情报一样样托出,最后才说: “五日后波才有大动作,将军,我们也是时候出击了吧?” 这话说得正合皇甫嵩心意。他笑了笑:“亭主说得不错。” 皇甫嵩说得含糊,阿楚不得不追问: “将军是怎么想的呢?我们五日后迎击,还是……” 皇甫嵩不愧为经验老到的将领,比起波才靠谱不少。他微微摇头: “若要一举歼敌,就不能完全倚赖外部的消息,必须慎之又慎。” “我明白的。只是辛苦将士们,这几日都必须提高警惕,只是…”她说着,将目光投向了桌上的舆图,声音忽然低了些,“我们蛰伏这么多日,士气低迷,或许可以不用等到黄巾先动。” “亭主的意思是?” “将军不也意识到了吗?”案上的油灯忽然一爆,灯火摇曳,照得少女面色有些诡异的苍白。她淡淡道,“黄巾轻敌,夏季也敢结草扎营。近几日多风无雨,他们难道不怕火吗?” 皇甫嵩哑然失笑。 他抬起手,伸出食指,不惧疼痛似的将指尖放在油灯燃烧的火苗上,轻轻一触。火焰抖了抖,晃得议事厅里两道人影也扭曲了一瞬。 良久,他才抬起头,注视着阿楚: “亭主果真敏锐——不错,嵩想的也是这样,提前出击,纵火烧贼。”
第49章 公元184年5月, 长社大风。 从东南而起的季风来得突兀,在两军交战的第二十八天,忽然变得盛大起来, 从城郊的树林开始向北, 一路吹过了草丛边的黄巾营寨, 卷着漫天的沙尘, 眯晕了士兵的眼睛。 裹着黄褐头巾的士兵仰目而望,只看见长社城楼上,赤色军旗随风飘扬。 这是孟夏末尾, 距离波才军计定的侵袭日期, 还剩两天。 上一战的胜利收获繁多,除了大量武器以外,典韦麾下的一支小队还缴获了少许粮草,加上此战之前有过的多次胜利, 黄巾军士气高涨。 皇甫嵩将门世家, 又担任过北地太守, 在雒阳颇有声名,波才虽对其具体情况不甚了解,可是也知道他地位不低, 好几次看着他的军队在自己手中丢盔弃甲, 心中得意。 物质上的收获与精神上的满足让他对于后几日的战斗充满了信心,还以为不过是复刻一遍与朱儁的交战, 只觉得长社也将和鄢陵一样,在不久后成为黄巾军的囊中之物。 因此, 这名自诩天赋的黄巾头目也略微放松了些, 在看到手下士兵的操练因大风沙尘而难以继续时, 就极大度地一挥手, 让各阵的将领结束训练,放士兵们回去修身养息,为两日后的决战做准备。 阵营立刻散开,缺乏约束的黄巾军交头接耳地向营帐中走去,背景中间或夹杂着“什么鬼天气”之类的抱怨声。 波才在这样一片嘈杂中欣慰地点点头,忽然伸出手,“啪”地一声搭在了身旁典韦的肩头。 “子满啊,此番若能夺下长社,你的功劳定然是要记下的,”络腮胡子的黄巾头目咂了咂嘴,几乎是勾肩搭背地贴着他,一抬手便指向了城楼,“听闻长社还有些个‘世家大族’,其中金银仆婢必不会少,到时候……” 他压低了声音,意犹未尽地冲着典韦露出了猥琐的笑容,从粗眉头到双下巴,都在暗示一个“懂的都懂”。 典韦:“……”我不想懂。 被派到波才手里当卧底,对他这种急躁的性格显然是种折磨。 黄巾最初是由生活困顿的百姓自发组成的,可出头的往往只有这种惯于作恶的山贼,正所谓将熊熊一窝,同样的道理,如果领军的将军是个为非作歹的恶棍,手底下将士的心术也正不到哪里去了。 典韦从颍川东部行至这里,沿途也见过这些黄巾聚集后,强行抢夺平民粮食财物的景象,他帮得了一次,又帮过第二、第三次,一路走走停停,才发现这里的所有黄巾都已习惯了这样的行为。 就好像一旦戴上头巾,他们就不再是水深火热里的百姓,而有资格去压榨原先同类的血肉。 他心里那句“我不需要,管好你自己”,卡在喉咙里咽了又咽,总算勉勉强强被憋了回去。 他扯了扯嘴角,努力控制着自己的面皮露出一点夹杂着“雀跃”与“向往”的表情,皮笑肉不笑地看了眼波才: “将军有心……韦一定不辜负将军的期望!” 显然,他的表情管理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波才一抬眼,猛然和他这张狰狞的脸打了个照面,笑容凝固了片刻,若无其事地把典韦肩膀上自己的蹄子放下来,又背回身后。 典韦未曾察觉,见他收回手,在心里说了句识相,暗自舒了口气。 “将军,韦先去检查将士们的情况了,”短暂的沉默后,典韦对着波才拱了拱手,在对方开口前先一步结束了话题,“如果有什么需要,可随时派人来寻。” 波才刚刚被他那张脸一吓,大概也懒得多说什么了,“哎”了一声,挥挥手便放他走了。 话说回来,波才此人,也的确是个心大如斗的。 典韦出发前,曾经留在议事厅一阵子,接受两位谋士的“临时补课”:波才不接受外将怎么办啦,被多次试探套话怎么办啦,军队被打散了混在各处怎么办啦……他一介武夫,想不到那么多,就要荀彧郭嘉帮着提早定下计策,防止出现纰漏。 结果,他揣着一肚子的应对措施入了波才帐中,小心谨慎地等着接招,对方却没什么额外的想法,欣然接受了他的加入。 后来,波才本就不多的警惕,又肉眼可见地随着他们功绩的上涨而不断减弱,到现在已经完全接纳了他们,还给典韦和他手下四千人取了个诨名叫“狼虎军”——这是“虎狼之师”的意思。 波才在用人方面表现出来的寡谋,使典韦一度怀疑朱儁被他打败,是因为过于松懈而轻敌。 他一把掀开营帐的门帘,士兵们正候在原地整装待发,显然也意识到了时机的到来。 有位将军说过,“当你想训练自己手下资质平庸的士兵时,最好的方法是再找一队更不堪用的军队来”,这话说得不错。 短短一个月时间,这群有新有旧的士兵就在波才手下数万歪瓜裂枣的衬托下飞速成长起来,的确有点“如狼似虎”的意思了。 不消多说,将士们已经自觉地整理好队伍,对着典韦抱拳行礼。 “先出去。”他低声说。 士兵们于是跟着他走出帐篷,盔甲武器穿戴齐整,在呼啸的大风中,不约而同地抬首望向了城楼。 ——那里有他们真正的领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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