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带着百人小队缓慢向东方的雍门前行时,还有另一队与她来自同片地区、同样存心不良的队伍,正朝着这里快马加鞭。
第67章 在董姓西凉军追风逐影地向西疾行时, 城南驻营中,又一支轻骑分队悄无声息地组建起来。 城南大营难得点满了火把,五步一处火光, 明光瓦亮地照白了小半边天,帐前不断有士兵行进行出,西北良马垂首立于空旷处,安静地等待着士兵列队。 亲兵疾步上前,对着军师祭酒一拱手: “祭酒,队伍已准备齐整, 现在出发吗?” 郭嘉扫了眼井然有序的轻骑军队,点头示意: “好,即刻启——” 他的目光从骑兵身上收回来,无意间滑过远方城门, 眉头一皱,最后一字戛然而止。 士兵没听到他说完,不由抬起头, 悄悄觑了眼他。 不知看到了什么, 军师祭酒整个人都停了下来。他抬起下巴, 微微眯起了眼,目光跳过了前方的片片营帐, 不闪不避地落在了东北方的广阳门前。 那士兵见他如此,也大着胆子跟着望去,借着营地明亮的火光,定睛看了一阵,才发现城门不远处有一道人影, 乘着马, 正向此处奔驰。 “先等等, ”郭嘉当即改口,“再等一个人来。” 将士茫然应是。 几乎是在马超离营的后脚,被派往城北的斥候便赶回到营地,报告了董卓军的行进方向——果然也是城外西郊。 军师祭酒何等敏锐的人,一看董卓亲自领兵,便知道事情不妙,眨眼间思绪千转,当即发号施令,派亲兵组成轻骑小队,前往白马寺一带接应秦楚。 看他的反应,本应对那西凉董卓尤其紧张才对,怎么会为了一个人而推迟起行时间? 士兵心中奇怪,但也知此时不是刨根究底的时候,只能将满腔疑惑压入心底,盼着城外那人赶紧过来。 雒阳西南处相对空旷,春夏丛生的杂草也被将士们踏得快秃了,除了一道潺潺雒水外,基本毫无遮挡,真要有心,跑过来也不用多久。 那匹骝马跑得倒快,顷刻间便过了木桥,向着营前飞驰,郭嘉立刻带着领队将士迎了上去,还没等来人下马,便打了招呼: “文若。” 士兵偷偷抬起眼皮,只见马上那男人一身天青色外袍,里面是黛蓝深衣,是典型的文士打扮。这本是不便行动的装束,可他下马时的姿态却异常优雅,硬生生地把这荒寒冷硬的军营衬得像什么琼台玉阁。 他从马背上跨下,对着郭嘉简单行了一礼,清秀俊雅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浅淡的笑意: “嗯,许久未见了,奉孝。” “好了,闲话就不多说啦。”郭嘉笑着摇摇手,伸臂引他向主帅帐内走去,“事态紧急,文若,这里请吧。” 将士一愣,不知他是什么意思,一时忘了上下尊卑,向前跨了一步:“祭酒,那我们……” “你们先等着,不会太久。” “……诺。” 他没得指令,也不敢擅自归队,只好老老实实地守在帅帐前等郭嘉出来。 半个夜晚已经过去,北宫火势早已弱下,远远从南郊向城内望去,只能看到一片暗色,间或有几声来源不明的鸟啼传来,呕哑嘲哳,大约是寒乌在叫。 这士兵挂念着西郊的主公,因祭酒之令才一时半会儿动不了身,本就焦急,听了这气竭声嘶、鬼哭狼嚎似的的老鸹叫,心里更加急躁。 正当他盘算着“实在不行去问问庞将军”此事的可行性时,身后迟迟不见动静的幄帘终于被人掀起了。 他飞快转身,刚想开口,一抬眼才发现看到的却不是军师祭酒熟悉的脸庞——那位被称作“文若”的俊雅文士,脸上的三两分无奈还没完全收起,乍与他对上视线,微微一愣,很快又恢复了方才的温文尔雅,对着他歉意地一笑: “抱歉,不过此次需由我来带领诸位前行了。” 士兵“啊”了一声,下意识地抬头看向营帐。 郭嘉恰好撩着帘子走出来,闻言向前走了两步,拍了拍将士的左肩,对他点头示意道: “是我请他领军的。好了,你快去整理下,现在就出发。” 士兵状似不经意地偏过头,又看了眼长身玉立的荀彧,只觉得此人虽也像个谋士,但为人看上去比郭祭酒靠谱了不少,于是也就咽下了想说的话: “诺。” 他带着这位天降将领向着队伍走去。 与此同时,西郊—— 更深露重,月光清明。 夜风不疾不徐地从东方吹送而来,将初夏野草拂得晃荡起来,眨眼又被军马的铁蹄踩下,压弯了腰。 秦楚骑着照夜玉狮子走在最前方,单薄的红披风恰好不好地被东南风卷扬起来,身后百人的将士军容整肃,正将两位刘家的金枝玉叶围拥在正中,形成一道紧密的保护圈。 刘辩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道飘扬的红披风,双手抱着马脖,恍惚间好似又看见北宫烈火,然而心中却不怎么惧怕,反而尤其地想要靠近。 不知怎地,他盯着那背影痴看时,脑中忽然闪过幼时零碎的画面。 那时一样是宫廷政变,他还是个话都说不利索的稚儿,比此时的幼弟刘协都要小上几岁,被宋典以“郊游”的名义带出了宫。 那时秦楚救下他,心境也与此时一样吗? 她收到自己密诏时,又是怎么想的呢? 刘辩从小就不是聪明的孩子,就算如今九五之尊,也不过是夹在何进与常侍间左右为难的偶人罢了,秦楚三番几次地救他于水火,他又该如何回报呢…… 刘辩还木愣愣地看着一处走神,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袖口一动,衣摆被坐在身后的刘协轻轻扯了扯。 刘协小声道:“阿兄。” 此时不在人前,他们两个同乘一匹马,最多也不过是窃窃私语,刘协便因此也没有以“陛下”相称。 刘辩这才回神:“怎么了?” “你看前面……” 刘辩凝神,顺着刘协手指着的方向抬头,借着清明的月色,勉强看清了远处——那似乎是另一支军队。 来人不知是敌是友,刘辩一眨眼,脑中很快又闪过夜里闯入北宫的那群士族部曲,汗毛倒竖,立刻紧张了起来,猛地一转头,冠冕上的五重的垂旒因惯性而“啪”地打到他脸上,吓得皇帝陛下又一个后仰,刚好不好地砸到了陈留王的尊容。 刘协:“……” 秦楚一路头都没转过两次,全副身心都放在“平安回京”一事上,生怕半途又杀出个什么倒霉蛋无事生非。 正所谓“怕什么来什么”,舞阳亭主越是在心里盼着别人滚蛋,有的人就越是要凑上来找不自在。 她当然也注意到了举着火把长驱向前的军队,差点没忍住“啧”了一声。然而心里再烦,样子也是要做足的。 秦楚拍了拍马匹的头,对着身后吩咐了两句,军队前行的速度于是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本就不快的速度这是更是成了游园漫步,愣是走出了一副“恭候多时”的模样。 为将最惧心乔意怯,如果主帅都表现出了慌张,那手下的士兵更会一击即溃。 董卓拍马上前时,看到的就是秦军这副“敌军围困万千重,我自岿然不动”的光景,差点被唬住。 他此前虽也往南郊造访过一次秦楚,只是那天她以“身体不适”为由,留了两名手下晤谈,所以严格来说,他其实是没有见过秦楚的。 因此,他看见队首骑着高头骏马、将领打扮的年轻姑娘时,整个人都愣了一下。 他目光一转,看到她身后的几排女将,便即刻意识到了此人身份。 狡猾的西北豺狼于是拍马上前两步,恰好与秦楚相对,粗糙黝黑的脸上露出了虚伪的笑容: “原来舞阳亭主已先我一步迎到陛下了,那就由西凉军护卫陛下回城吧。” “不劳烦董并州了,”秦楚似乎嗤了一声,似笑非笑地睨了眼他身后的千人大军,意有所指道,“陛下与陈留王受了惊吓,需得赶快回宫修养,董并州这样多的军马,恐怕不便进城呢。” 董卓:“……” 他琢磨了一下,觉得这丫头说话虽然夹枪带棒,但道理似乎是没法挑剔的。 出行前,他是准备带上两千兵马以作威慑的,若非留守营地的谋士李儒以“三千士兵守营恐有不够”劝他减员,他恐怕还不止带这一千人来。 李儒是对的,他如果要威慑秦楚这黄毛丫头,其实只需要五百将士便够了。此时这个人数,说多不多,可若说少,又差点没被指着鼻子骂“拖累行军”……当真是奇怪,秦楚那队伍行进像王八爬地,怎地还有脸指责他?! 董并州眼睛一转,逻辑又自洽上了。 两位西北大将的行事作风倒颇有些异曲同工,秉着“只要我不怯场,就永远没人能打败我”的稀碎理念,他钢板般毫无线条的熊腰一挺,愣是背起一块名为“理直气壮”的大匾,振振有词道: “亭主说的哪里话,卓带领将士赶往此处,就是为了保驾,能看着陛下平安归京就够了……”西凉老畜牲想了想,老土匪似的,又厚颜无耻地补充了一句,“将士们可在城外等候,在下进城也足够了。” 秦楚挑高了眉。
第68章 秦楚还没开口, 马超已经按耐不住了。 少年人毕竟心气盛,哪怕一路不太说话,表现的老成持重, 还是容易气血上涌,看到满脸横肉的董卓此时正唾沫星子横飞,拳头顿时就捏紧了。 说来也不怪马超激动,他到底是和董卓有过隔夜仇的。 在马超年纪还要小些的时候,曾跟着造反的亲爹马腾下了三辅,还没待多久, 就被董卓的军队伏击四散。 政府军和反叛军打起来本就正常,埋伏在草丛里攻击敌人也不算稀奇,可他所在的那一小队本来人就少,那将领一见事态不对, 又担心主帅长子的安危,于是干脆利落地投了降。 然而董卓嘴上说着“降将不杀”,押着他们回营后, 竟然翻脸不认人, 毫不犹豫地喊了将士来把他们都杀了。 那是马超第一次意识到, 战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好在马腾赶来的速度够快,董卓这边刚手起刀落地杀了四五个, 叛军便来了一场侵袭游击战,剩下的将士们相互配合,总算逃出生天。 这事离现在已经过去了四五年,凉州早就太平得差不多了,马腾也安安分分地圈地自反, 和另外几个将领勾心斗角着——然而马超始终忘不掉他十一岁时听到的那声“降将不杀”。 他对董卓的恶感几乎要突破天际了, 对面还在自顾自地“舌灿莲花”着。 马超怒从心头起, 脑中反复出现的是那位因他而轻信董军、死不瞑目的将领,实在控制不住,什么军令什么纪律通通抛在脑后,他咬牙,面无表情地瞪着董卓,头脑却异常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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