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没说话。他大概是将军府上下唯一对刘姓皇室能有好脸色的人了,哪怕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他还是在天子相关的诸项讨论中保持了沉默。 秦楚拿她一贯漠视“君臣父子”的语气轻快道: “虽有弘农杨氏等世家替袁术找补,可他带走陈留王、于徐/州招兵买马的事实可都在那里。 天子此前未曾发难,一来顾及朝中世家,二来忌惮袁绍兵马,三来……他心里也未尝不希望刘协远离雒阳呢。” 孝灵皇帝轻长子而重次子,若非十二年前伏氏初步清理了宦官,年初皇帝驾崩时,常侍们会借机扶立刘协也说不定。 这当然只是极小的一部分。对于刘辩来说,最能给他留下阴影的,恐怕还是董卓。 人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再回来时总是不一样的,以刘辩如今狐疑犹豫的表现,他会忌惮刘协也是理所应当的。 “至于现在么,”她端起陶盏,悠然呷了口茶,“他更怕袁氏。” 袁氏,自然是包括袁术与袁绍的。 “开春南下,于主公而言也是必要的。”荀彧终于开了口,用的照旧是他文雅的士族腔调,说出的话却并不太温和,“袁术刚愎,不足为惧。只是此人占据徐州,或许会为袁本初提供条件。” 秦楚:“怎么说?” 郭嘉沉吟片刻,对着荀彧点了点头: “袁术意欲拱立陈留王的心思太过明显,论谁都看得出来。 可是天子暗弱,袁本初据兵于冀州,屡次推辞不回雒阳,势力日强。人们看见袁公路,只会觉得天下已乱;可看到袁本初,就会产生在乱世割据分裂的心思。” 袁术募兵结盟的举止更像是个引子,提醒着世人某种“大逆不道”的可能,而当他们意识到这一点时,看向袁绍的目光,便有了变化。 当你默认这时代仍是天家至上时,看割据一方的诸侯,便是看“不臣之辈”。 可是,当你意识到这是已起的乱世时,他便可以是“绝佳的同盟”或是“非凡的君主”。 而秦楚——尽管并没有刻意朝着那条路前行,却还是极自然地走上了“奉天子以令不臣”的道路。 她飞快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心中一跳,目光情不自禁地投向了荀彧。 那双微垂的桃花眼依然沉静,他敛着眉坐于亭中,如一尊雪砌的塑像。 “主公尽可出手。”背后是雒阳纷飞的雪絮,荀彧逆着晨光,白玉般干净的面庞上浮现出一丝极浅的怅然,转瞬即逝,“袁公路……袁家二人,不能留。”
第99章 大将军府对于袁氏的讨论一直持续到了一月下旬, 大年三十当日。 雒阳的大雪恰好停在二十九的夜里,秦楚秉烛在书房里批复公文到了凌晨,待窗外传来第一声鸟鸣的时候, 才发现风雪已散。 “明天就是春节啦。”系统在她的书案上跳来跳去, 很兴奋的样子,“这是你在东汉的第二十年, 还不给自己放个假吗?” 秦楚伸出食指敲敲它的脑袋, 摇摇头:“最近事情很多,放不成的。” 岁末的雒阳还算安宁,众官忙忙碌碌又混了一年, 如今各自回家休沐去了,京城因此安静了几日,可其他辖地的发展却是不能停下的。年关之后,南北二袁必有动作, 她必须在此之前把握好金城与东武的动向,才不至于因雒阳的孤立而陷入被动。 系统提取出她脑内的思路,歪了歪脑袋, 真心实意地不太理解:“东武有蔡琰荀攸, 金城有贾诩,他们不做事吗?” “是,但我把事情交给他们, 也应当进行检查啊。” “可你身边还有郭嘉荀彧, 就算很需要检查,为什么不分担一部分给他们呢?” “我已经分过了。” “可是你还要再看一遍, 为什么?是因为袁术和袁绍不知道什么时候动手, 你觉得紧张吗?” “……”人工智能表述得太直白, 秦楚无话可说。 站得越高, 背负得就越多。眼下局势已完全偏离历史的轨道,她虽有东武的密探,手却伸不到冀州,掌握的信息既然有限,就只能加倍考虑己方的发展,防止出现难以面对的局势。 系统说得对,她的确是做了太多不必要的工作。 但就算是做最大胆的猜测,最近的战争都要到三月中旬才能开始,在这段时间内,她能什么都不做吗? “算了,等新年过了吧。”她想了想,最终还是放过了自己,自言自语道,“到二月左右,徐/州的舆图就能送来了。” 让蔡琰千里迢迢从西凉前往徐/州,当然不可能是因为她“放心不下荀攸”。 实际上,她在西北时就已着手安排手下文武学习地图测绘了,而蔡琰正是她派去主导的人选。 秦汉时期的地图测绘技术相当落后,以这个时代舆图绘制的普遍水准,行军途中遇到从未听说过的山河也未必不会发生。 秦楚没法直接要求系统给她“公元189年的东汉地图”,但可以将绘制方法传授给手下。只是没想到,这条路她刚迈上走了两步,徐州便生了变故。想来蔡琰那边也清楚事态紧急,会增添人手,加快进程。 一切都是秘密中进行的,蔡琰是跟了她多年的谋士,自然信得过。 秦楚叹了一声,放下笔,戳戳仓鼠肚子:“好了,就照你说的,今明休息两日吧。” 依照以往的规制,正月初一是需要进宫朝贺天子的。只是刘辩身体虚弱,在隆冬大雪里染了风寒,如今病得下不来榻,自然也就免了朝会。 既然新岁晨日无事,除夕也可安心聚宴了。 秦楚凌晨和衣睡下,再醒来时,天际已蔓起了晚霞,红粉霞光万道,把将军府满庭的素雪染成了一片暖色。 “咦,阿楚?” 孙策拉门进来,怀里抱了几叠桃木牌,见她刚整好了衣物,慢悠悠从屏风后出来,不由一愣:“原来你睡在这里啊。” “昨晚贪黑批了公务,懒得回房了,就在这里将就了下。”秦楚随手理了理微乱的鬓发,目光投向孙策怀里的木牌,眨了眨眼,“反倒是你,来书房做什么?” “妙姊说,府中只有主公书房没有挂神荼和郁垒的画像,我便来帮忙了。” 神荼郁垒是汉代的门神,雒阳的习俗是在元日前夜祭祀二神,以求辟除灾厄。 秦楚不信鬼神,特意设令禁止祭祀与求神拜鬼,只不过挂画像的习惯还是被手下保留了下来。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难得今岁诸事无恙,手下也添了不少人手,他们有心过元日也是好事,秦楚于是拍拍他背,点点头:“阿策去吧。” 孙策一眨眼,反握住她手腕,自然道:“阿楚不一起吗 ?” 他这两年长得飞快,眨眼便高了秦楚一头不止,根本不像未加冠的少年。然而孙策自己还毫无意识,与她交往时,态度还与总角无二,动不动便爱肢体接触。 秦楚眼皮一抬,见他那双圆鹿眼亮晶晶的,还含着笑,正低头直直看着自己。 她都不好意思假正经地把孙策的手拍开了,干脆就着这姿势一抬手,扯了把孙策没什么肉的脸颊,看见他吃痛得龇牙,嘴角一翘,转眼便露出了尖尖的虎牙,不怀好意道:“我是主公,你应当求我的。” 窗外余晖恰好落在她脸上,孙策睫毛一眨,转身将手上几卷刻画着门神的桃木牌放回到木柜上,好脾气地露出个笑容,眼睛却闪闪发亮: “好吧,求求主公帮我。” 挂完门神像,太阳已彻底落了山。距离除夕宴飧还有一段时间,秦楚背手溜达到庭院里,才见道旁已点起了夜灯。 大雪连着下了好几天,到现在也没有要化的迹象,夜里寒月星光并着夜灯映在棉絮似的白雪上,又照亮了道旁的小竹林,看起来也算风雅。 郭嘉搬了张胡床坐着,身旁站了个吕布,两人伸头围着只小火炉,手中不知拿着什么,看起来闲适得不行。 “呀,主公来了。”郭嘉最先看见了她,眯着眼冲她招手,“我与吕将军在点爆竹呢。主公要一起吗?” 秦楚愣了一下:“爆竹为何不去空旷处放,还要聚着火炉?” 吕布也愣了:“竹子不进火炉,那要怎么烧爆?” 他说着低头看了眼手中的铁棍,又伸手拿它朝火炉里顶了一顶。 秦楚这才借着灯火看清楚,炉中乱七八糟折了好几捆竹节,火星不断地从中向外跳,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 “燃爆竹,当然就是把竹节燃烧爆开。”郭嘉拾起胡床上的鹅毛扇,对着火炉摇了两阵风,见火势大了些,又从雪面上捡起一支砍干净的竹节,随手向内一扔,炉中便又发出了竹枝炸开的声音。 郭嘉这才抬头望向她,火光雪夜里,那张脸难得的血色充盈。他似笑非笑地与她对视了一眼,发间梅树雕成的猫头木簪随之晃了一晃: “颍川元日时有燃爆竹的习俗,为的是‘吓跑山魈’,乞来岁平安无病——雒阳没有这样的做法么?” 秦楚:“……”失策了。 她身为二千多年后的现代人,哪里知道东汉的爆竹真的就是字面意义上的“爆竹”,此时也只能抱怨一声火药出现得太晚了。 秦楚胡乱搪塞了两句:“我自幼长在琅琊伏府,旧宅里没有这样的风俗。” 吕布倒是不疑有他,闻言点了点头,附了一句:“并州也没有。”他想了想,将手里的铁棍递了过去。 在被董卓的金银赤兔撑大胃口前,吕布还算是个不错的属下,除了偶尔在同僚面前趾高气扬暴躁了些,对待上司态度还算不错。 她欣然接受了吕飞将一根铁棍的孝敬,学着郭嘉刚才的动作掰了节竹干,有模有样地朝火炉里一扔,在响亮的爆炸声里伸出棍子,眼也不眨地翻戳了两下。 “这样就可以了吗?” “可以了,”郭嘉偏头冲她一笑,“不过主公这样也不一定有用。” 秦楚歪头看他:“为什么?” “嘉已经许了一次愿,求主公来年安康喜乐、邪祟不侵。 “主公若是许给自己,那就要向后排一年,只对光熹三年奏效了。” “那奉孝给自己许了吗?” “在主公后许了。” 秦楚笑了:“那也还有效。大将军的愿望许得大了些,想让手下诸卿都平安顺遂。” 她话音未落,便听见远远传来一声响亮的打更声。 除夕夜不比寻常,连更声都嘹亮了些,似乎要将“正旦”的步伐节奏传递给整座京城。秦楚侧耳再听,隐约感觉到将军府上下的喜悦气氛,心中愉悦,抬手将铁棍向吕布一扔: “行了,也到时候了。我先去宴客厅看看,你们收拾完也记得来。” 宴客厅还在府邸最北处,与书房隔了好一段距离。所幸道旁特意燃了照明用的矮灯,庭院路上的青石板也被人清理过一遍,夜里走起来不算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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