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楚:“……” 她心里难得浮现出了点微妙的感觉,总觉得自己随口说了两句玩笑话,像是真的差点伤了谁的心一样。 不过她毕竟有要事在身, 没什么空去谈论风花雪月。秦楚端起瓷杯喝了两口, 随后便站起了身, 对着荀彧打了个招呼: “闲话先不谈,其他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我准备去坞堡看看士兵们。” 她来荀家主要目的就是那份名单,多余的粮草算是意外之喜。 这虽然也是好事,但如此一来,返程的速度也不免要放慢些,秦楚打算在颍阴再留个一天,稍作修整后再回去,因此暂时借用了荀家部曲的坞堡。 荀爽对此倒是毫无异议——他这人虽是教儒的,为人处世却很有些黄老的风气,早早地把信息物资都交给了她,紧接着便做起了甩手掌柜,要什么给什么,就是不愿和她多谈几句。 世家明哲保身是很正常的事,她总不能要求荀家人个个都跟荀彧一样,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不过,如果真这样的话,她也不太敢用荀攸了。 豫州的夏季比雒阳还要更炎热一些,荀家的庭院并未栽种太多花草,却很有一些年岁不短的香樟树,郁郁葱葱的蓬勃着,恰好替她挡了些日光。 说起来,将军府里的柳树居多,夏季无风时便显得空旷乏味了点……等与袁术的战争结束后,就让人种些香樟吧。 秦楚朝着别院坞堡的方向走,正低着头天马行空地乱想,忽然听见有人“咦”了声,一抬头,便看见有个年龄与她一般大的年轻人站在廊下,有点愣愣地盯着她看。 这青年眉目清俊,生得也白,一双长眼微微下垂,与眼皮平行,看起来有点“低眉顺眼”意思,唇薄而色浅,长得虽然好看,却和陈行石那张倒霉脸有些异曲同工之处。 只见这“颍川陈行石”直着眼看了她两息,忽然像是被别的什么吸引了注意,目光的焦点移了开来,如梦初醒地抽了口气,没和她先打招呼,反而是手忙脚乱地对着她身后拱手行礼,唤了声: “叔父。” 秦楚随着他的视线转过头,便看见荀彧从她身后走过来,脚步一顿,也对着那年轻人简单颔首,应了一声“季贞”。 随后,他才踱到秦楚身边,低头对着秦楚微微一笑,介绍道: “这是家兄荀衍之子,荀绍荀季贞。” 秦楚见识过比荀攸叫他叔父,对世家这错综复杂的关系已做足了心里准备,此时看见个和自己一般大的青年人指着荀彧叫叔父,居然也不是很震惊,闻言对着这位荀季贞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荀绍自然也不傻,一见她这样的态度,立马也意识到了秦楚的身份,勉强压下方才的忙乱,通红着脸冲着她低头行礼: “见过大将军。” 秦楚略一点头,觉得荀彧这侄子挺有意思,于是也不急着去坞堡看将士情况了,打量他片刻,忽然没头没尾地问: “季……哦,季贞可成婚了?” “?!” 荀绍一个踉跄,还好被衣袍挡住,看不出来。 他一抬眼,看见叔父微垂的眼睑,心里莫名一跳,木愣愣地答了声: “啊?” “没什么。”秦楚好像被他剧烈的反应给逗乐了,冲他笑了下,“觉得颍川人杰地灵罢了。” 荀季贞到底没弄懂“颍川人杰地灵”和自己是否成婚到底有什么关系,欲言又止地憋了半晌,剩下的话还是没说出口,又瞥了眼荀彧,发现他依然沉默着。 ……奇怪,叔父一向温和有礼,交谈时大都直视对方以表专注,怎么今日态度却有点不对劲? 荀绍一头雾水地觑了他两眼,还是没看出什么所以然,于是老老实实回答了秦楚的问题: “绍今岁刚刚订婚。” 说话间,他们已走出了主院,远远可以看见荀家的坞堡了。秦楚顶着日光眺望着远处,眼中倒映着碧海般的樟树与夏谷,也不知听见了没有。 过了好一会儿,秦楚才像是反应回来似的,随口道: “季贞一表人才,这个年纪有婚配也正常。对方恐怕也得是豫州士族,才能与你相配。” “是汝南傅氏的女儿。”荀绍诚实道,“只是绍还未见过她。” 秦楚点点头。 汝南傅氏,也是名单中即少的“位于汝南,未明确支持孔伷”的家族了。 她来之前大致了解过荀家主支的构成,依稀记得荀家适龄的年轻人只有一人,年龄稍长的也不存在丧妻续弦的情况……从已有的条件来看,如果她想和袁术争夺豫州,从荀家开始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她心下稍安,语气也轻快了点:“汝南傅氏啊,也是个好选择。” 大将军说这话时,目光还一动不动地黏在道旁的麦地里——这样的景象,朔风凛冽的西凉是不会有的,歌舞升平的雒阳内城更加不可能出现,因此佃农收割对她而言也算件稀奇事。 荀绍不知她心中所想,也被秦楚闪闪发亮的翠色瞳仁所感染,这时总算是放松下来了,居然把一直没做声的荀彧忽略了过去,想也不想地开口:“若非叔父拒绝,绍也……” 他说了一半,才想起正主就在身边,后面那段自谦不上不下地卡在喉咙里,不知该吐出来还是咽下去。 荀季贞目光闪了闪,趁着秦楚还在走马观花,悄无声息地转头看了眼荀彧,发现他只是抬眼看着自己,目光里流露出一丝不赞许,却没有在秦楚面前直言驳斥他。 然而秦楚何其敏锐,眼神一转,很快望向了荀彧。 “主公还在西凉的时候,傅氏便有意与彧结亲了。”荀彧似乎有点无奈,低低地叹了一声,看向她时目光柔和,“彧没有接受,最终傅氏将女儿转嫁给季贞,订婚仪式也是去岁才举办的。” 秦楚便听着荀彧慢慢讲述,悠哉悠哉地走在前往坞堡的路上。在听到他以“天下纷乱,无意成家”作为结尾时,终于忍不住笑了: “我还以为是文若因高望而不愿靠近这些事呢。” 当年傅公明被高望看上,直言拒绝了宦官嫁女儿的请求,这差事便落到了荀彧头上——这福气给他他是不想要的,可荀彧生来便是“成仁取义”的典型士族,只觉得婚事由家族做主是情理之中,而他爹荀绲也没傅家那么硬的骨头,好险不险,差点就在高望被剿前应下了婚事。 当时荀绍年龄也还小,但也依稀记得这件事。 只是身为晚辈不便谈论此事,他刚刚已说漏嘴一回,此事只能学着荀彧“笑而不语”,眼观鼻鼻观心地当壁花,竖起耳朵偷偷关注着荀彧的答复。 可惜荀彧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轻轻摇头,四两拨千斤地绕过了这道送命题,侧头看了眼秦楚,难得逾矩地反问道: “难道主公不是吗?” “我?” 秦楚抬手蹭蹭鼻梁,忽一抬头,恰好对上荀彧那双满含专注的桃花眼,不知怎地,微微一怔,片刻后才想起回答: “能避则避吧……不能的话,也只好认下了。” 不过走到她这个万人之上的位置,除非皇帝想不开来替她安排,否则还真没有什么“不能避开”的情况。 也不知荀彧是否想到了这层意思,这位早年差点被亲爹卖给宦官、直到现在还坚定独身的谋士温文尔雅地点了点头,抛出了四个字: “彧也一样。” 秦楚:“……” 她脑中很不合时宜地跳出一幅张飞敬酒的画面,有点想笑。 正在她艰难的移开眼,试图转移注意的时候,荀绍终于开口了:“大将军,坞堡到了——呃,那位也是您手下的将士吗?” 秦楚定睛一看,坞堡前门停着匹乌黑的高头骏马,莫名觉得眼熟,眼皮微微一跳,又上前走了两步,便听到一声熟悉的: “主公!” 她一转头,微微瞪大了眼:“阿策,你怎么也来了?”
第111章 “是郭祭酒遣我来的。”孙策拍了拍黑马脑袋。 他大概是刚刚赶到, 额上还流着斗大的汗珠,说话间又喘了两声,上气不接下气地以手作扇,甩了几下, 看上去累得不行。 秦楚实在看不下去了, 直接抓过荀彧微凉的右手, 从他袖中摸索一阵, 掏出一块干净整洁的手帕,干脆利落地甩到孙策手中, 道: “先擦擦吧。” 孙策从善如流地接了过去, 鼻尖还动了动, 他很不客气地“咦”了一声, 小声感叹了一句:“还挺香。”接着便……便拎起手帕开始擦汗。 一旁的荀绍目瞪口呆。 荀绍愣愣地抬头看了眼荀彧, 见他仍是八风不动地顶着一张君子微笑,暗暗抽了口气, 心道:“苍天呢,谁要是在家敢这么做……唉,谁敢啊!” 他这么想着,不由对虎口扳须的秦楚肃然起敬——虽然严格来说,他叔父也不算虎, 可荀彧君子之名远扬, 素来表现得端正平和,谁见了都要把背脊直起三分来同他讲话, 哪里见过直接夺手帕的? 这头荀绍还在瞠目结舌地腹诽, 那头两个夺了手帕的混不吝还毫无知觉, 此时已谈起了公务。 孙策也不嫌脏, 直接靠着坞堡的墙壁歇了一歇, 接着絮絮道: “阿楚有所不知,你出兵之后,朝中又争论了好几日,都在讨论是否该与袁术谈判。天子气不过,干脆整顿御林军,宣布准备御驾亲征……” 秦楚本还算得上平静的脸顿时拧了起来,难以置信似的抬起头,对着孙策重复了一句:“御驾亲征?” 孙策顿了一顿,对她露出了一个“懂的都懂”的表情,牙酸似的皱起了脸,对她点点头,确认道:“御驾亲征。” “……就他那个风一吹能飘走的德行?” 秦楚忍了又忍,到底没控制住表情,青空白日下对着当今天子翻了个白眼:“他但凡还有点——” 她说着,忽然一滞,目光短暂地游移了片刻,转头看了眼荀彧,见他神色不变,似乎什么也没听到,这才放下心来,把话接了下去: “他但凡还有点脑子,没病糊涂,都知道这是给人平添麻烦。” 荀绍又狠狠抽了口气,碍于叔父荀彧还站在一边,没好意思真的捂住脸。 这位大将军生得确实清丽脱俗,单靠张脸怎么着也能混个孝廉做一做,说话……也很是清新脱俗,嘴里是真的吐不出象牙。 他自小学的是君臣父子,乍一听处尊居显的大将军直接指责少帝“平添麻烦”,此时只恨自己是个五感俱在的正常人,没能把耳朵戳废,当个一无所知的聋子。 短短一刻钟的时间,荀绍只觉得“大将军”三个字的形象在他心中灰飞烟灭,眨眼便化成了沙,被风吹得一干二净。 然而他那叔叔还接受良好,既不管秦楚抢手帕、也不在乎她背后说天子坏话,整个人堪称纵容地立在一旁,语气还是温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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