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灰原雄的那份也一同丢入塞钱箱,摇动铃绳,七海建人认真地行完拜礼,再起身时,视线与在旁遥望神明所居的本殿的黑磨桑落相触。 即便再三提醒参拜时要心中虔诚,可说出这话的、自称“巫女”的当事人,却丝毫没有一同进行参拜的意思。 七海建人让开位子,用上灰原雄和兆麻的理由。 “桑落小姐不参拜一下吗?来都来了。” 黑磨桑落却干脆地摇了摇头。 而对让七海建人参拜很执着的兆麻,也一反常态,介入了对话,不留痕迹地将话题引开,要领他们去授予所招待。 授予所并不大,毕竟末广神社都只剩下了这样小的一块地,但即便装修略显陈旧,可胜在干净整洁,一看就是被人长期认真清扫过的。 而且贫穷得也跟神社的荒凉程度成正比。 别说点心了,连茶叶都没有,杯中是山里刚打来的甘冽清泉水。桌上的果子也沾着新鲜的露珠,一看就是现摘来的。 不过这也合理——如果真如兆麻所说,末广神社只是由他一个人搭理,在没有信徒香火供奉的情况下,咒灵也不需要进食,自然不可能常备那些东西。 但令七海建人奇怪的是,兆麻只上了两个杯子,还是摆在他和灰原雄身前的。 未等他提问,对方便先一步起身,对他颔首致意。 “那么,就请二位在这里稍等片刻。如果无聊的话,也可在庭院内随意逛逛。在下先引桑落大人去本殿相谈。” 灰原雄一呆:这、这就是传说中的过河拆桥,用完就丢吗?! 七海建人蹙眉,一来是不放心咒灵和孱弱的黑磨桑落单独相处,二来,也是怕黑磨桑落趁机逃走。 她身上的谜团实在太多太多,不管是出于责任还是义务,他都不能在做出完整判断之前,轻易放手。 “抱歉,恕我拒绝。目前来说,我需要陪同在桑落小姐的身边。” 七海建人同样起身,不卑不亢地表达了自己的立场,是平淡但不留回转余地的坚持。 “请谅解。身为咒术师的我,无法对第一次见面的咒灵交付信任。” 兆麻沉默了一下。 “事实上,从刚才起,在下就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七海阁下,您不是桑落大人的信徒吧?毕竟你身边的那个灵魂,甚至都没有被赐名。” “身为背叛了神明的咒术师的传承者,难道您以为自己是桑落大人的监管者吗?这可真是……” 青年睁开了暗绿的眼眸,一直被妥帖收敛起来的“咒灵”那一部分的力量,被毫无遮掩地释放。 绝对是最危险的特级咒灵的水平! 但不同于之前任何一种咒灵带来的感觉,纯粹无暇,毫无令人作呕的常见污秽的气息,反而是那种庄重、威严、不容置疑的压力。 如同神明在云端俯瞰众生的高洁与一尘不染。 和深山中那头黑熊咒灵有些相似,又更强大,更磅礴,更具有碾压般的攻击性。 七海建人面色凝重,想要伸手握住武器,却发现自己在这股威压之下,竟一时间无法动弹! “……太失礼了啊。咒术师。” 兆麻冰冷地对其宣判。
第1卷 第56章 【056】 兆麻身上那股威压中冰冷的杀意, 是真实且不容忽视的。 这让黑磨桑落不由愣了一下。 在过去,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一幕——作为毗沙门天的神器,为了不刺伤自己的神明, 兆麻必须永远温和、永远洁净、永远不被人类的负面情绪沾染。 对普通人的杀戮欲自然同样不允许。 然后黑磨桑落再一次意识到,那也只是过去了。 而现在站在这里的兆麻,是与她同样跨越了一千年的时光洪流,遗留在无神时代的异类。 连身份都是与“神器”天差地别的“咒灵”。 即便依然保持着记忆中的那个样子,可皮囊之下所束缚的灵魂, 终究受时间侵蚀,成了不同的形状。 “……兆麻。” 在红发青年抬手欲做些什么的时候,黑磨桑落忽然拽了拽兆麻的袖子, 仰头冲他微笑。 经由相连的肌肤,缭绕着兆麻的那些负面情绪连同诅咒一起被悄然敛走,堕落神明同故友长久地凝视着彼此,发出了积压在心底迟到的念想。 “终于又见面了。真是太好了。” 午后的阳光漏进了那对如夜色凝聚的漆黑眼眸, 通透纯粹, 不染纤尘,还是千年之前在黑磨山接受他的祈愿、在神域染血那日将他推开的模样。 穿梭过漫长到令灵魂也绝望的时间,再一次真实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眼中幽暗的绿一点点褪去,兆麻柔和了眉眼,发自真心地笑了起来, 目光温柔得小心翼翼,如同眺望着易碎的幻梦。 “……是的,桑落大人。终于再次与您相见了。太好了, 您平安无事, 真是太好了。” 无意再与七海建人纠缠, 兆麻直接给小小的授予所下了一道结界, 将咒术师和他身边的灵魂困在这里,径直带黑磨桑落去了本殿。 神社的本殿,即时被供奉神明的居所,是最神圣不可侵的地方。 若是此时毗沙门天还在,本殿便会被释以神术,扩展成巨大的异空间,也就是所谓的神域。 毗沙门天喜结,尤爱莲花,她的神域就是建立在一片莲池之上,而且池水有加速愈合伤口的奇效,很受武斗派神明的艳羡。 如今,神域不在,本殿也就只是普普通通、甚至还略嫌空旷的屋子罢了。 新鲜带露的莲花被妥帖供奉在神龛上。 兆麻领黑磨桑落在神龛前的小几旁落座,自己则坐在她的对面。 二人互相打量着彼此,一时间都怔怔出神,神情难免恍惚,竟不知该从何说起,沉默了许久。 最后仍是兆麻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桑落大人,从刚开始就感觉到您的气息有些不太对劲,神之气息太淡薄了,更近乎于人类。您的身体还好吗?” 黑磨桑落便把事情细细说给他听:从她被黑熊先生藏进洞穴,醒来看见七海建人,被七海建人带回…… 很多很多。 庞杂的、凌乱的信息碎片被黑磨桑落一股脑地倾诉给兆麻,也是她目前唯一能坦率沟通的故友。 末了,从醒来开始,就逼着自己伪装坚强的堕落神明,低下眼睛,茫然地自言自语,像是迷路了、不知归途的小孩子。 “兆麻,我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醒来’到底是不是一件好事了。好奇怪。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一切都像是一场噩梦。 在樱木快要绽放之前的神诞日,遭到两位神使的背叛,被人救下,昏睡千年,再醒来时,一切都物是人非。 时间碾碎了她所熟悉的一切,该追寻的、该憎恶的、该喜爱的,所有的所有,都已经不复存在。 世界在永不停歇地大迈步向前,即便是兆麻也一直被时间携带着前行,唯有黑磨桑落被彻头彻尾地遗忘在了过去。 一觉醒来,她一无所有了。 兆麻闻言也默不作声。 沉默了许久后,他忽然开口,另起话题。 “在回答桑落大人的这个问题之前,先让在下简单阐述一下,神诞日庆典那日之后发生的事情吧。相信您也有很多疑问。” 千年的时光被兆麻以平淡至极的口吻,一一道来。 神诞日庆典后,虽然两面宿傩带着属下离开了,但黑磨神社依然维持了表面的形式,没有立刻解散,而是慢慢地销声匿迹。 取代了,或者说吞噬了黑磨神社的,是五条悟率领的五条家。 堕为黑巫女的阿怜也在其中。 既有天一派系的神明扶持,又有权贵相助,以五条家为首的咒术师一点点确立了地位,并和巫女、阴阳师等侍奉神明之人的势力和平共处。 随后,以影子术法成名的禅院家、使用赤血操术的加茂家也抓住机会,迅速崛起。 不知道为什么,禅院家从第一代家主禅院慎开始,就格外看不顺眼五条家。 不光是禅院慎跟五条悟隔三差五就打起来,后面的家主也是有样学样,是著名的死对头。 但那个时候,也仅此而已。 五条悟是最强的咒术师,也只是个比较有权势、服从于天之旨意的咒术师罢了。 是他死去之后,五条家依照旧俗为五条悟举行葬礼的时候,兆麻才听到了风声,顺路去看了眼。 他的本意只是想看看这样背叛了神明之人的灵魂,到底是什么颜色的。 可当兆麻悄悄潜入五条家的时候,才发现五条悟的灵魂不见了。 “是被我诅咒了哦。” 或许是看在兆麻帮忙救过黑磨桑落的份上,阿怜告诉了他真相。 通过吞噬咒灵,即便人类的生命之火已经濒临熄灭,可为了等待神明醒来的黑巫女,依然保持了最年轻貌美的一面。 阿怜靠在被圈进五条家本宅的樱木上,仰头看向郁郁葱葱、不见花朵的枝叶,淡淡道。 “——背叛神明之人,终不得安宁,永堕轮回,饱受罪孽之火灼烧。所以,他无法成佛。现在应该在黄泉坡口,等着继续轮回受苦吧?” 黑巫女说着,露出了天真甜蜜的笑,自顾自鼓起掌来。 “啊,说起来,当时两面宿傩也被我一起诅咒了。看他最近行事这么肆无忌惮,早晚招来‘那边’的忌惮。应该也会不得好死的样子。” “最好快一点呢……不然我都没法安心地死掉了。” 兆麻却惊疑不定地看着阿怜:“你、你身上的诅咒是——” “这个吗?嗯,只是和式神的契约而已。”阿怜无所谓地说,“黑巫女没有神明的恩赐,就是靠与精怪妖邪做交易来变强的。” 若要以人类之躯强行驯服如此繁多且庞杂的式神,契约的代价,即是当黑巫女死去时,将灵魂、肉()体、灵力全部交由式神吞噬。 兆麻讷讷无言,无法想象在他看来还是小孩子的阿怜,竟会做出这种选择。 阿怜看他不知所措的模样,又笑了起来。 “兆麻先生是个好人呢。不必为我感到难过,这是我自愿作出的选择。兆麻先生也是吧?我知道的哦,您也曾经为了守护自己的神明,而握住了刀。” “我们是一样的。所以——再给您一个忠告好了。” 阿怜从樱木上跳下来,看向兆麻的眼神中,竟带着些许怜悯。 “……和自己的神明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很珍贵的。一定要好好珍惜哦。” 说完,黑巫女同兆麻擦肩而过,在五条族人的哀声中离开了五条本宅。 也再未回来过。 兆麻没有再见过阿怜,或许那位黑巫女已经在不知道哪里的角落,被她的式神吞噬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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