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夫人看得真切,待李靖走远之后,急回了府中,让金吒木吒守好大门,自己则去了后院。 哪吒听见脚步声,睁开眼瞧了瞧,哼笑道:“你来做什么?” “你怎么样啊?”殷夫人看着眼前的阵法,想要踏进去却被弹开,无奈之下,只能急切问道:“这是个什么东西,我进不去啊,你有没有力气自己出来啊。” “大五行阵,利用金木水火土生克之道将人困在其中。”哪吒闭上眼睛调整气息,口中说道:“土为五行之母,水是五行之源,无土不生,无水不长。你去把墙角介入地下的土行旗连同梁上承接无根水的水行旗取下来就行。” 殷夫人闻言,急忙跑出去取了长剑过来,先取了墙角定生的土行旗,口中又念一声“着”,御剑出鞘,将横梁上承接雨水的旗子击落下来,雨水没了阻拦,滴滴答答的自漏雨处流淌下来。 再一次试着踏进阵里,果真畅通无阻,没了阻拦。 殷夫人将哪吒从柱子上解开,发现他双手反剪被缚,又匆匆急急地把捆手的绳索绞断,这才拉着他出了门去,有殷夫人开路,府兵也不敢拦着,只能教人远远跟上,省得李靖回来不好交代。 哪吒问殷夫人想带自己去哪儿,但殷夫人也没有个方向,只看哪里没人就往哪里跑,也不知跑了多久,直跑到个大水刚退的废弃村落方才停下。 大水虽然退了,但地上积水深到人的小腿肚处,积水里零散躺着十来具尸体,也不知在水中泡了多久才被泡得发胀。 殷夫人瞧着地上三三两两的尸体,想到这些人尽是被这场大水淹死,气自不打一处来,四下里打量了一眼,一个村落几乎死伤殆尽,见不着半个人影,又想起李靖的话,心里越发是堵得慌,见着哪吒在眼前,心头火更大,顺手那么一推,哪吒猝不及防地被推倒在地。 哪吒略动了动,肩上便痛的她眉头直皱:“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地上的场景太过刺目,殷夫人气得发笑,顺手从路边的货架上捡了根扁担往哪吒身上招呼,边打边骂: “你个死小子,混账,啊!我拼了命把你生下来,就是为了惹祸行凶的么?初下山你就当街行凶,纵虎伤人,迷魂阵里放野兽坑杀数千将士,我就知道你性情凶残,处处为你找理由找借口,可金霞是你一手看顾长大,那龙三太子与你交情匪浅,你怎能抽他龙筋,拔他逆鳞,将他打杀,还敢企图杀害西海公主灭口,你混蛋啊你!你祸及李家,害得陈塘关大雨不断,处处水患,我今天就打死你,省得你死在其他人手里,诸天神佛若是可怜你,他自然会教老天停雨,不然我今天就算是打死你也要打到雨停为止啊,混蛋!” 哪吒一声不吭,殷夫人怒在心头,也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力,但只听得‘咔哒’一声,扁担断做两截。 哪吒趁机滚到一边去,挣扎从地上站了起来退后几步,反口质问道:“你凭什么打我?你有什么资格打我?” 殷夫人听言,心头怒气更盛,恨恨地将那两截断木丢到一边,低眸寻找其他物事欲要再打,却发现周围再无可供行凶之物,只见那货架上有根麻绳,要比女子手腕略细稍许,她快跑两步扯过那绳索反手抽在哪吒身上,怒骂着讲出实情: “混蛋啊,就凭我是你娘,凭我怀了你三年六个月,我就有资格打你骂你管教你!你知不知道!” 积了水的绳索沉重,打在人身上好似铁棍一般,一下便是一道赤红的血痕,哪吒琵琶骨被锁,不敢大动,只能狼狈躲闪,猝不及防被那绳索绊倒,一个趔趄跌在泥水之中。 哪吒冷笑着说:“我哪吒天生天养,蒙师尊搭救教育,从未收受你半分恩惠,你说你是我娘,你凭什么?” 殷夫人说:“就凭我怀你三年零六个月,就凭你这混账一身为非作歹的血肉是我和你爹给你的,作孽为祸的筋骨也是我和你爹给你的,你说凭什么?生了你就有资格管教你,你懂不懂什么叫做血肉亲情啊混蛋!” 哪吒好似听见了什么好笑的言语一般,无奈地做了个制止的手势,禁止殷夫人向自己靠近,只见这偏执又任性的孩子硬生生地将自己左肩下琵琶骨上的勾刀扯了下来。 勾刀落地,激起‘咣当’一声脆响,哪吒想,许是碰在石头上了吧,低眼一瞧,却从水中的倒影里瞧见了李靖与一众官兵的身影在向自己逼近。 哪吒难得没有反抗,甚是顺从地被官兵们押着走,她不言不语,对于李靖与殷夫人的争执也当做没听见,一路上都在想着殷夫人所说的那番话。 天黑之时,到了总兵府,哪吒见到那残存的大五行阵旗,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猛地挣开了控制,毫无顾忌地将右肩剩下的那只勾刀扯掉,一击击退场中人,留给殷夫人一抹古怪笑意,随后跑了出去。 望着哪吒跑走的背影,殷夫人忽然生出些心慌与后悔,纵然再气,她也不该不顾及哪吒的性子说出那样的话,但此刻没有勾刀钳制,她还能到哪里去找哪吒? 金吒木吒在走廊下见到哪吒摇摇晃晃的背影,二人对视一眼,意思很明白:“这个突然而来的弟弟应该是逃不掉了!” 哪吒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走,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直到瞧见一家棺材铺子,方才停住脚步,踉跄着过去砰砰敲门,好半晌才有一个中年男子来将门打开。 透过门缝可见,内里摆了几副鎏金大棺,还有一副漆黑的童子棺,哪吒想了想,从衣襟里取出两颗珍珠,还有几张太乙真人留给她的符箓。 “掌柜的,你那几副大棺从左往右数第四个有黑气弥漫,想来是惹了些不干净的东西,这符箓是仙人赐下,我用它与这两颗珍珠换你那副童子棺,还有......边上的匕首!” 哪吒形容狼狈,话语苍白,却还能听出一股子决绝之意。 那珍珠的成色看起来极好,至于符箓真假,试一试更是不吃亏,掌柜的当然应下,见哪吒行走艰难,关切问道:“不知郎君家住何方,可要小的帮您将这物什送到府上?” 哪吒摇了摇头,捡起匕首放进衣襟里头,慢腾腾地从地上爬起来,抱着那童子棺晃晃悠悠地出了门向关外走。 掌柜的关上大门,在灯光下观瞧那两颗珍珠,心道今晚真是发财,便是陈塘关不成了,真要教龙王爷淹了,现下有了这两颗珍珠,无论是去西岐,还是去朝歌城,找个典当铺子也能换一大把银子,重新再归置一份家当。 途中,哪吒遇到一户逃难的人家,老人家听说西岐民风好,官员清正,要去那边。 哪吒听罢,问道:“老人家见多识广,小子有一事请教,”说着,拿出一颗珍珠为诱,“您知道怎么才能把一个人身上的血肉筋骨消个干净么?” “小郎君,虽然不晓得你问这是作甚,不过你倒真是问对人了,我老头子从前还真看过这样一场事。”老人低头看了看脚边懵懂的女童,用一双苦树皮似的双手捂住她的耳朵,继续说道:“那是一场剐刑,足足四千二百刀,一刀一片,薄如蝉翼,到那最后一刀,整副挂架上白净的很,一点儿残肉没有。” 哪吒笑了笑,道一声谢,将珍珠给了老人,祝他们一路顺遂,之后顺着黄泥小路前行。 乾元山上,清墨自被哪吒打晕,因着身体自愈机制,至今未醒,还在酣睡之中,于睡梦中忽的一阵心慌,被惊醒过来。 清墨不知道是不是哪吒出了事了,但他此刻既然醒了,便不会继续在乾元山守株待兔,索性趁着夜色下了山去陈塘关,以他性子,冤枉路是一步也不愿意走,直奔总兵府去找到殷夫人,向她问询哪吒的消息。 殷夫人说哪吒不知去向,他们也正派人在找之后,清墨松了口气,利用嗅觉循着哪吒的气息去追她的踪迹,奈何雨大,那一点气息也被雨水冲刷了消失大半。 循着那点微弱的气息,清墨先是寻到了那废弃村落之中,却只见满地暗红的积水,想是发生了什么恶战,可偏只这一处里的哪吒的气息是最浓的,喊了几声不闻哪吒应他,他想,哪吒或许不在这里,已经离开了,遂转换方向,依着空气中越来越微薄的气息寻到了那家棺材铺子。 棺材铺子掌柜将哪吒来此所行一切都言明了。 “那符箓确是宝贝,他不曾说假,那一副棺材许是躺过屈死之人,故有黑气攀绕。”清墨友善的再一次提醒了掌柜的,心道哪吒是怎么了,如何连这棺木怎样染上邪气都看不出缘故来了。 那掌柜的言及哪吒是往关外去了,清墨心想着哪吒该是往东海方向去了,故此一边循着气息行走,一边分辨前往东海的方位。 走不出三里地,清墨发现哪吒遗留的气息果然是依着僻静无人的小道往东海岸去了,至此,他辨着方位紧跟上去,不多时,便见着一个着血衣的人背着一个半人多高的长方盒子艰难地翻过一座山头,下山几乎是滚着下去的。 清墨看得心下一紧,慌忙间纵跃过去,果是哪吒不假,在他的记忆里,哪吒自打出世,便没遭过什么罪过,更何况是如此时一般令人难堪的场景? 他想将哪吒扶起来,却被哪吒推开,听言道:“别动我!” 清墨小声说:“哪吒,我们回家去罢,等真人回来就好了。” “不关你的事。”哪吒扯扯唇角,拖着盒子尽力挺直了脊背,知道清墨是想保护她,是为了她好,可有些事情是不能依靠旁人的,只能自己去做。 清墨想着以哪吒嫉恶如仇的性子,那敖谨矜如此污枉于他,此时他又拖着一副棺材,应该是要去报复,以此与她收尸吧,因此便默默的跟着她,穿溪流,过山林...... 月上树梢之时,哪吒许是走不动了,在一座山脚处停下了步伐,蜷缩在那童子棺上面打瞌睡。 不知过了几许时辰,清墨泛起困来,受了伤后的生物习性让他撑不住眼皮,呼吸声变得规律。 哪吒翻了个身,睁开眼睛瞧了瞧清墨,忽的坐了起来,从豹皮囊里摸出刻刀与空白竹简,一笔一划写道: 清墨,哪吒乃是天生天养,蒙师尊搭救教育,与李家没有半分干系,他们说我欠了他们,今日我哪吒便就剔骨还父,销肉还母,全部还给他们,劳你醒来后,去东海岸为我收拾残骸,我不喜欢陈塘关,你将我血肉尸骨带回乾元山,顺道告诉李靖夫妇,哪吒无父无母,今日过后,再不欠他们半分半毫。 匕首出窍毫无声息,在月光下反出一片银光,好似镜子一般,映出她疲惫中透着孤绝的眉眼。 哪吒低头瞧了瞧,也不知她是如何做的,全程一响未发,满头尽是冷汗。 上臂,肩颈,双腿......等等,一刀一刀剔过,当真如那老人所言,一刀一片,薄如蝉翼,而剃得好的部分,那骨上一片白净,半分残余血肉也无,只是截断处的血却是止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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