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风见裕也通过电话喊到公安部时,井上千束就已经预想过自己将会看到怎样的画面。但当真的一条条翻看过记录着罪恶的影像后,井上千束还是崩溃了。 她终归还是低估了人性的恶。 第四张内存卡里的影像不过刚刚播放过半,泪水已经悄无声息地爬上脸庞。井上千束呆坐在座位上,不停抽动的嘴角是情绪决堤前的最后挣扎。眼泪哗啦啦流个不停,甚至就连鼻涕都顺着流淌下来。 视线被泪水模糊,像隔着起雾的车窗玻璃窥探外面的世界。井上千束没有抬手擦去脸上的泪水和鼻涕,她只是用力瞪大双眼,死死瞪着屏幕中的画面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下一秒,她崩溃尖叫出声。 野兽般痛苦的嚎叫在房间内回荡,井上千束两手死死揪住两边头发,修剪整齐的指尖在头上扣抓,直至指甲划破乌发下的头皮,溢出的鲜血染红指尖。 “!” 诸伏景光一愣,上前两步握住井上千束不停抓弄自己的双手。 “千束!千束!!你看着我,千束!” 但井上千束只是不断嚎叫着,压抑的、痛苦的,未能擦拭的鼻涕甚至险些漫进嘴唇。她哭得毫无形象、哭得声声绝望。 诸伏景光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井上千束,他也说不出安慰的话语——任何试图安抚的词汇都是对受害者所经历痛苦的侮辱。她们所遭受的一切就是一柄实心锤,重重捶打着他们的良知。 诸伏景光只能把井上千束用力抱进怀里,把她的头按在他胸口。让千束聆听着他的心跳,一遍遍对她说着“我们会逮捕他的”这样无力又苍白的话。 可他们能做的也确实只有努力搜集罪证,把花成司送进大牢,让正义审判的宝剑切断他的脖颈。 井上千束用力抱紧诸伏景光,她如同在缺爱环境下长大的没有安全感的孩子,牢牢拽紧里手里唯一的光。 储存卡里的影像击溃了井上千束的心理防线,是她比发现自己被中谷设计被迫背上百万巨债时还要强烈数百倍的绝望。 被公安部洗出来的诸多照片里有个脸上挂着污秽,面色惨白、两眼空洞的女孩,井上千束认识她。 她长得很漂亮,是东京艺术大学舞蹈系的大四生,三个月前在校区跳楼身亡。当时这个案件还是井上千束接手受理的。 没有遗书,不存在仇人,只有舍友提供的「半年前精神状态就很不好」的供词。从抽屉里翻出的用以治疗抑郁症的药,两个互不认识的陌生人在不同位置同时目击到她拉开顶楼教室的窗一跃而下。 因为没有发现其他疑点,所以井上千束当时是以自杀结的案。 客观上来讲,她确实是自杀。但自甘拥抱死亡的真相背后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将傀儡细线缠绕在她身上,操纵着她一步步走向毁灭。 当时井上千束没有在她的手机里发现可疑的短信,因为她只想快点解脱。 死就死了吧,起码走的时候让她干干净净。只要死了,就不会再受他们威胁,也不会再被拍下污秽不堪的视频。 不敢留下线索,因为知道花成司背后势力的强大。 说不定不仅不能沉冤昭雪,还连死后都不得安宁。就像他们威胁的那样——一旦敢向其他人泄露或者报警,就把她的视频传得全网都是。还会群发给她的家人朋友,让所有人观摩她被人骑的样子,要她这辈子都抬不起头。 “景光!呜,我当初为什么不继续追查!为什么就这样以自杀结案!” 井上千束死死抱着诸伏景光,从大臂到手指全都用力绷紧。手指下意识抓过诸伏景光的背,隔着薄薄的白衬衣扣得他有些痛。 影像资料里女孩们哭泣的泪水是一把把生锈的钝刀,狠狠扎进井上千束的心脏,左右拉扯着试图从千束心头生生剜下一块肉。但刀子实在太钝了,每一次用力都像是一双大手用蛮力扯着她的心肌,妄图把肌肉纤维一根根生生拽断。 井上千束没有做错什么,她不是先知,也没有预见性。女大学生自杀案呈现在她面前的线索都指向了抑郁症自杀,更何况那段时间女学生又经历了分手、挂科、被招生舞团刷下来等事件。 每周要处理的案件都堆成小山。没有新的可疑线索,搜查一课当然不会在上面注入太多心血。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不可能事无巨细。 弦绷太紧会断,对不同案件注入的精力分配总归有多有少,井上千束也一样。 但井上千束无法原谅自己。 任何一个为正义而奔波的警察在发现自己曾与真相失之交臂,只差一点就能撕开罪恶的面纱时,无不崩溃自责。 ——如果当时……就好了。 ——当初要是我……,就不会有更多受害者。 每年都有警员因此患上应激障碍。为此他们不得不接受心理治疗,甚至提前结束警察生涯。 无法原谅。 绝望的情绪是决堤的洪水,井上千束抱紧诸伏景光哭得快要背过气,但压抑和痛苦只增不减。 强迫自己擦干眼泪,井上千束示意风见继续播放。 影像画面可以在侵犯发生前被暂停,但罪恶不会因为对着电脑按下空格键就被抹去。他们只能一遍遍翻看历史,扒开受害人血淋淋的伤口,从深可见骨的腐肉里挑出啃食她们灵魂的蛆虫。 风见裕也和诸伏景光又何尝不痛心。第五张储存卡里短短两个多小时的录像,他们出去抽了十来次烟。 像呼吸困难的人张大嘴拼命吸取氧气,他们叼着烟嘴用力吸气,像要把所有愁苦都跟着一起吞咽下腹。但只抽了两口,便又烦躁地将香烟摁熄在烟灰缸里。 二十七张储存卡,二十七个女性的人生和不止二十七个家庭的悲剧。 拢共四十九个小时的视频,即便以快放的方式,井上千束他们也足足花了四天才看完。一边哭一边看,每次才放倒一半,千束就不得不请求暂停然后痛苦地把手指插进乌发不停抓挠自己的头皮。 影像全部过过一遍,在笔记本上记录下相关资料罪证和出镜的某几位议员后,井上千束已经红肿着双眼睛,泪囊挤尽最后一滴泪。 “景光,我好痛苦。” 麻木地把头埋进诸伏景光怀里,从额头处传来的体温无法温暖她被冰霜覆盖的心。 在大量铁证面前,法律或许可以制裁花成司,但井上千束却突然不想把他交给法律了。 …… 这是花成司被伊达航贴身保护的第十七天,花成司手底下被警视厅带走调查的人依旧没有回来。 这期间花成司也有找过警视厅,但松本清长却一脸惊愕地说人他们早就放出去了,甚至提供了安装在警视厅正门的摄像头拍下的他们离开的画面。 搜查一课确实放人了,只是才走出没几米,前脚刚离开监控死角,后脚就被公安部又给请了回去。 面对花成司的责难,松本清长的态度也很明确: ——反正人我搜查一课是放走了,你来找我要也没用,我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第二次吃搜查一课的闭门羹,花成司双手插兜从警视厅回来时气红了脖子。这些老东西完全是打着贴身保护的名义软禁监视他。 手底下人都被抽走,但花成司还有位颇有地位的爷爷。那位差点成功烧死的大火里的小千金反正迟早都要嫁出去,花成司可是花成家的独苗,爷爷还能不管他不成。 指挥着伊达航开车送他回花成别墅,花成司把伊达航撂在客厅就独自在书房见了花成老爷子。 花成司在书房里和爷爷聊了三个半小时,待他得意洋洋地出现在客厅时,都坐得有些不耐烦的伊达航已经打了好几个哈欠。 花成司瞥了伊达航一眼,不屑道:“你可以滚了。” 爷爷已经帮他打点好了眼前最棘手的麻烦。不出半个小时,搜查一课的人就会打来电话召回井上全小队和伊达航。 伊达航紧锁眉头正欲争辩几句,电话却适时响起。只是打来的人不是花成司所以为的搜查一课长官,而是井上千束。 “班长,”熟悉的女声在耳畔响起,她一改往日温柔,语调低沉清冷:“可以回来了,我们这边也差不过该收网了。” 伊达航抬眼瞥向几米外正侧身抽烟的花成司,他“嗯”了一声不再推脱,起身便向花成司告辞。 井上小队全队撤离,但迎接花成司的却不是井上千束口中所谓的「收网」。 心头大患得以解决,回家的路上花成司用手机连上车载蓝牙,跟着节奏欢快的流行歌摆动身体,嘴里也哼唱个不停。 空旷安静的地下停车场寂静无人,橘红色跑车车门采用向上旋转的剪刀门设计。花成司关好车门后把钥匙扣挂在食指里转圈,他单手插兜慵懒地转动了下脖子。终于甩掉一直监视他一举一动的伊达航,心情简直不要太好。 用血写成的威胁信早在五天前停止寄送,安装在卧室抽屉里的摄像头也没被触发。花成司此时还完全没意识到他保险箱里的储存卡已经全部被空白的同款储存卡替换,死神闪着寒光的镰刀早起悄悄架在他的脖子前。 花成司啧嘴:“那群饭桶……” 他们最好没有出卖他,不然他绝不会给他们好果子吃。 高档公寓的地下停车位空间非常大,面积更是夸张到多达四层。现在正值业务繁忙的午后,空旷的停车库里只零零散散停了不过半数的车子。 花成司甩着车钥匙准备乘坐电梯回公寓时,寂静到落针可闻的停车场突然响起第二个人的脚步声。 鞋跟落地发出咔嗒咔嗒的声音。起初花成司没有在意,但他转头回身望去时,身后的脚步声却突然停了。 宽阔的空间里寻不见第二个人的身影,花成司皱眉,隐隐觉得不安。他扭过头继续往前走,身后的脚步声又再次响起。 驻足猛回头,脚步声再次停下,身后依旧空无一人。 “该死!” 花成司有些慌了。 地下停车场的手机信号太弱,他连打电话要求公寓派安保人员过来这样的小事都做不到。不过好在物业有在停车场各个位置的墙体上安装警报按钮,只要他按下其中任何一处,安保人员就会根据警报位置迅速找过来。 脚下迈开的步子越来越大,身后人也跟着花成司加快了脚下迈步的频率。 如同恐怖的都市传说,是鬼魅作祟的恶意纠缠。花成司走,身后的脚步声就走。花成司停,身后脚步声也跟着停下。 他走一步,脚步声走一步。每一下都和他同拍,像是刻意模仿他走路的频率,又像具有自我意识的影子妄图替代主人。 花成司越走越快,最后干脆直接撒腿就跑。恐惧萦绕心头,不管对方是人是鬼都必定来者不善。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204 首页 上一页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