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他们投靠大阿哥,但大阿哥无心争储,纳兰明珠被外派,大阿哥一党失了锐气,眼瞧着没有东山再起的希望,甄家就打算另找下家。 正好八福晋表露出了这个意思,还是那句话说的,没人想到八福晋嚣张到这个地步,居然自作主张联络外臣,还以为一切都是八阿哥的授意,甄家觉得八阿哥是个可塑之才,于是转投八福晋门下…… 且不说八阿哥有没有争储的意思,只说甄家试图挑起皇子争斗就已经犯了康熙大忌,况且他还能联系上身处深宫的八福晋……往皇宫安插人是什么企图? 这还不算最要紧的,更要命的是甄家曾贪污克扣赈灾钱粮,百姓因此死伤无数,甄家和其党羽倒是赚得盆满钵满,且甄家还曾与海外小国和准噶尔眉来眼去,有通敌之嫌。 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件都够甄家死上十回八回了,如今数罪并罚,抄家下狱委实不算冤枉。 但贾母不能接受这个结果,贾家和甄家世代相交,同气连枝,甄家想要从龙之功都不忘分贾家一杯羹,若是甄家倒了,贾家岂不是失了一个靠山? 四王八公已经逐渐没落,近些年出息些的不过就那么几个——南安郡王犯错,遭了皇上厌弃,已经不中用了;王子腾倒是没犯什么大错,却于去岁暴病而亡。如今贾家能指望的只有一个甄家,若甄家也没了,于贾家大大的不利! 哦,还有林如海! 贾母连忙叫人:“鸳鸯,去请姑爷过来。” 林家,林如海听了小厮回话沉默片刻,道:“告诉来人,我出京办差去了,半月后才能回来。” 反正贾家朝上没人,他是否真的出京办差他们也不能知道。 小厮应了一声就要出去传话,林如海又叫住他,犹豫片刻还是道:“罢了,我去一趟吧。” 他知道贾母要说什么,本来是不想去的,但身为女婿,他到底还是不能眼眼睁睁看着贾家像蒙着眼的驴似的跟在甄家后头跑,然后一起掉到坑里去。 林如海重新梳洗后便带人去贾家,见了贾母,林如海请安,贾母连忙叫人扶他起来,开门见山道:“一家子骨肉,不讲究这些虚礼。今儿叫你过来,是听说了甄家的事,我这心里慌得很,不知发生了什么,你是朝廷股肱,可知里头有什么内情?” 林如海扶着贾母坐下,这才把甄家的事说了。 贾母问:“你可知怎么判的?” 林如海叹气:“御史在大朝会上列举甄家□□罪状,皇上震怒,已经定下抄家,成年男子一律斩首,女眷没为官奴,未成年男子流放宁古塔给披甲人为奴,永生不得回京。” 贾母捂着胸口,听得心惊肉跳,眼眶也不由湿了,对林如海道:“甄家与咱们家多少年的交情了,若是不管不顾,不免叫人齿冷,咱们家在贵人跟前说不上话,你得皇上看重,若有机会,该替甄家说句话才是。” 林如海便知道贾母叫他来是为着这个,但于公,甄家恶行滔天,罪不可赦,他并不想替这样的人求情,于私,他和甄家并没什么交情,凭什么替他们考虑? 林如海道:“不是我不帮,只是皇上正在盛怒之中,每每想到江南枉死的数万百姓便吃不下睡不着,恨不得将甄家一家碎尸万段,此时求情不仅没用,反而会触怒皇上。倒不如等皇上气消了再慢慢求情,说不定更好一些。” 林如海心说皇上会消气才怪,只怕不论什么时候想起甄家都要恨得牙根疼。 贾母不知道这一层,但她也不是傻的,想也知道甄家犯了这样的事,皇上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消气,到时候甄家已经归于尘土,便是求得皇上原谅又能如何?到底帮不上贾家了。 贾母不甘心,想了想道:“叫黛玉请六王爷出面一试吧,听说六王爷极得皇上宠爱,他说话应是有用的。” 林如海惊讶地看着贾母,这回是真有些恼怒了。 这话像样子吗? 他是贾家的女婿,贾母有事支使他也就罢了,怎的连外孙女婿都不放过?胤祚身份又特殊,林如海是正经岳丈,尚且不敢轻易麻烦胤祚,怎的贾母就这般理所当然? 若是旁的事也就罢了,最多麻烦些,叫胤祚出手也无妨,但甄家之事是随便能管的吗? 胤祚是受宠,那是因为他谨慎! 这么些年他瞧着玩世不恭,其实不该插手的事一样都没插手,但要管了甄家的事,其他皇子怎么看他?太子怎么看他?皇上又怎么看他? 知道的说他是为了帮六福晋的外祖母一家,不知道的会不会以为他和甄家勾结?更甚者怀疑他也意图染指皇位? 这可是要命的! 林如海不知道贾母是不懂,还是只想着贾家的荣耀而不管不顾,只板着脸冷声道:“岳母大人慎言!六王爷是黛玉的夫君,但更是大清王爷,他公正廉明,决不会纵容奸佞!” 贾母皱眉,瞧着有些不满。 林如海这才一叹,又低声劝道:“不是我推辞,只是此事岳母大人最好不要插手。皇上震怒,处置了甄家尤嫌不够,这会儿正是一腔怒火无处发泄的时候,谁撞上去都得头破血流,朝中诸臣如此,权贵世家也是如此,您难道要贾家和甄家一起陪葬吗?” 贾母脸一僵,这才想起来这件事里贾家也不算清白,甄家所犯大罪之一便是挑拨皇子斗争,这事贾家是有份参与的。此时皇上不提,未必是不知道,也可能是顾不上,若是贸然出头惹怒了皇上,便是不被抄家流放,捋了爵位也够贾家受的了。 贾母沉默很久,终是一叹:“罢了,到底是贾家无能,帮不上忙。” 林如海也不宽慰,只拱手道:“还有一句话敬告岳母,这些日子甄家必定四处求告,为保险计,最好不要再与其接触了。先保全了自己,日后才能帮上忙啊。” 贾母点头:“知道了。” 话已说尽,林如海便告辞了。贾母看着他离去的方向沉默了好一会儿,说:“到底不如从前,就连女婿也和咱们离心了。” 鸳鸯笑道:“老祖宗说哪里的话,奴婢瞧着姑爷很是用心呢,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都替咱们考虑好了,您只管放下心好生享福就是了,怪道人家说一个女婿半个儿,可不就是这个道理!” 贾母点了点她:“你这张嘴啊!” 鸳鸯轻轻拍了拍嘴:“看奴婢这张嘴!老祖宗心里明镜儿似的,哪就要奴婢多嘴了?可见还是历练得少,知道点东西就藏不住,忍不住捧出来卖弄卖弄,倒叫老祖宗见笑了,还得您多教教奴婢呢。” 贾母被逗得直笑,只道:“行了行了,就你嘴巧。你去告诉探春丫头一声,就说我病了,这些日子不见客,让她也照看家里仔细些,别疏漏了。” 鸳鸯福身应是,伺候贾母躺下歇息了,叫小丫鬟支应着,自己则去找探春。这里头的故事还要和探春说一说,叫她心里有数,也好知道怎么办。 鸳鸯走了,贾母躺在床上却睡不着,不由想起林如海。 她知道,林如海还是和贾家离心了的,打从黛玉离了贾家那时候开始吧。 黛玉走时嘴上说得好,只道为着林如海回京之事提前回去打点,但贾母知道她是介意王氏的算计。这事也不怪黛玉,是王氏行事没有分寸,竟然试图坏黛玉名声,迫使黛玉和宝玉定亲,换成谁都要心存芥蒂,只是她已经多番示好,林如海和黛玉只当不见,贾母心里不免恼怒,又觉得悲哀。 女婿和外孙女,一个是从一品工部尚书,一个是郡王妃,本该是鼎鼎有力的靠山,凭着这关系叫贾家东山再起也未尝不可,偏偏王氏作死,愣是把人推远了! 想起王氏,贾母焉能不恨? 贾母恨王夫人,王夫人也气呢,探春得了贾母的信,自是要好生管着府里上下的,只是旁人也就罢了,王夫人却不大高兴。 “不能任意进出,也不许随意见客,三姑娘,你这是管家呢,还是管犯人呢?”说话的是周瑞家的,她是王夫人的心腹,王夫人口蜜腹剑,常年端着副菩萨样,自然不会出面为难探春,这样不中听的话就得心腹来说,她脸上笑呵呵,话却不客气,“纵然姑娘如今得脸,太太也是您的嫡母呢。” 探春笑道:“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我自然不敢约束母亲,只是祖母有命,孙女不得不从。如今乃非常时期,少不得谨慎些,等过几天,太太要打我罚我都成。” 周瑞家的呵呵一笑:“姑娘说笑了,太太疼姑娘还来不及,哪就能狠下心打罚呢?你们母女原不必这么计较,既然是老太太的意思,我们听姑娘的就是了。” 探春连忙道谢,王夫人只摆手叫她忙去了。 但王夫人并不是听劝之人,也不够聪明,便是面上没计较,其实并没有把探春的话当回事。探春自是用心管束,然而王夫人嫁到贾家数十年,其势力远不是探春可以撼动的,所以哪怕探春严加防范,王夫人还是在她眼皮子底下收了甄家两个大箱子。 王夫人看着箱子里满满的金砖,眼睛亮的能闪瞎人。 “他们怕是还谋划着东山再起呢。”周瑞家的道。 有了这两箱金砖,甄家就还有家底,东山再起未尝不能。 王夫人嗤笑一声:“什么东山再起,他们家成年男人都死绝了,年纪小的送去宁古塔,还不知能活下来几个,靠什么东山再起?难不成靠家里女眷勾引高官权贵给他们翻案?” 周瑞家的一愣:“那太太的意思是?” 王夫人笑道:“他们回不来才好呢,甄家没人来,这些金子自然就是咱们的,有这些留给宝玉,我就再不用操心了。” 周瑞家的合掌笑道:“还是太太有主意,奴婢就没想到这一层。” …… 时光如梭,转眼就到了康熙三十七年的新年,这回过年可热闹了,几位阿哥都娶了福晋,侧福晋也有好几个,还添了好几位小皇孙和皇孙女,家宴上一片其乐融融。 用膳时七福晋干呕,把胤祚叫过去一把脉,原是有喜了,众人便更高兴了,纷纷向七福晋和七阿哥的生母戴佳庶妃道喜,黛玉也向七福晋道喜,七福晋摸着肚子满脸幸福,旁边的八福晋却轻轻嗤了一声。 欢乐的气氛登时就是一僵,七福晋脸色“唰”地落了下来,当即就要反唇相讥,黛玉按住她的手,淡淡道:“我与弟妹说说孕期保养之道吧,我随着我们爷也是学了些的。” 她压低声音安慰七福晋:“你是瓷器,她是瓦砾,她破罐子破摔便随她去,咱们不沾惹便是。” 七福晋失笑:“还是六嫂大度。” 黛玉抿唇一笑,若是从前在贾家遇见八福晋这样的人,她必然也要辩上一辩的,只是如今日子过得好,她的心态也越发宽容平和了。 不是辩不过八福晋,只是没有必要罢了,和她白费口舌没什么用,坏了新年气氛还要平白惹一身骚,岂非得不偿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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