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这时候,小丫头回话,道是凤姐来了。 贾母看一眼腰背微微挺直的邢夫人,淡淡道:“让二奶奶进来罢。” 声音落地,凤姐满脸春风,款款而入,眉梢眼角一片喜气,上来就是盈盈福了福身,因道:“老太太,太太,我有一桩喜事要回。” 贾母本就觉得这事蹊跷,且素厌邢夫人行事,又喜凤姐,便笑道:“什么要紧的事,倒要现回?” 凤姐眼角儿都没往底下那些人身上扫一眼,只将平儿推出来,笑道: “老太太、太太深知的,我身边也只平儿最是得力,她又是个忠心的,只我素日是个多心的,冷眼瞧了这几年,才认得准了。现今我也有了儿女,自然不能叫她没了下场,且要体面些才是。 前几个月我就放了她的身契,又买了一套小宅子,打量着什么时候我们二爷回来,正经摆几桌子,讨她做个二房,也算全了这些年我们的情谊了。 这不,前儿二爷书信回来,我就把些不打紧的摆设物件拿出去,做个妆点。后头叫她父母兄弟过来瞧瞧,也充个体面。” 这一通话说下来,邢夫人脸色登时一变,有心要说什么。 贾母已是笑道:“难为你有这么个心。既如此,我也添二十两,赏给平儿这丫头,随她置办些什么东西,权当添妆了。”.七 有了这一句,邢夫人哪里还能说旁的话,满腹的话只梗在那里吐不出来。 倒是王夫人还说了两句:“既有这心,怎么不告诉我们?也忒小心过了。” “原也是小事,二则,我们二爷也没回来,也不知南边是个什么结果。”凤姐笑道:“如今家里也是事多人烦的,原说着过一阵,到时候再定的。因此便没回。” “也罢。”贾母道:“你心里有数儿就是。” 三人你问我答说了几句,便要将这事囫囵过去。偏邢夫人却心中着实不服,因道:“你要做这事,也说个明白。没得叫旁人瞧见,好话难说歹话多,传来传去又有什么意思?” 前头还罢了,再听邢夫人这话,凤姐心头一阵发冷,面上却只笑着,使眼色给平儿,将个账本子递过去给邢夫人,因笑道: “原是我年轻见识浅,这不还得指着太太明察。这一应的身契物什,我都命记了账本子的,太太拿着这个,使人出去一查,自然明白,也好给我个清白。 我也晓得的,这些年料理事,因着年轻鲁莽,也急躁,不免有些遗漏不妥的,就有些小人生怨,编排出些杂话儿来。如今太太有心替我分辨,何不将历年的账本都查一查。 一则,我自认里得正站得直,也不怕这个。二来,也是辩驳辩驳,压一压这些谣言碎语。三来,我理事的纰漏,也好查检一番。也是太太疼我了。” “这……”邢夫人前头不过心头气不过,且素日也疑心凤姐必定从中取利,方含沙射影一句,不过发泄发泄。此时凤姐打蛇随棍上,她反倒被噎住了。 休说通查账本,不知要得罪多少人,生出多少是非。纵然这些都不论,这府里本是王夫人料理,她使人查检,又是什么道理? 可要驳回这话,凤姐说得何等光明正大,且都是应着她的话而来,又怎么驳回? 她也不是那等敏捷多识的,面对着凤姐言辞,又有贾母、王夫人瞧着,不觉狼狈起来,咬着牙说不出话来。话都应不得,何况平儿那账本子,更是无人敢接过去的。 屋中沉寂了半晌,方有贾母淡淡道: “你这话倒是不错。我也知道这当家的难处。咱们虽是中等人家,到底也是三四代的大族,一应都有旧例,又有亲戚世交,丫鬟仆役,上下里外应酬打点,何止万千。 常言道树大有枯枝,何况这一大家子的。纵然大多是好的,他们也不理事,只说咱们家自来富贵,忽得俭省起来,多是管家的不是。也不瞧瞧,这繁衍滋生四个字,又哪里知道,这些年里外多少大事!” 这一通话,虽不是直说邢夫人,也是相当重了。 当下里,邢夫人只觉面上都有些热辣辣得紫涨起来,偏一个字说不得,且还要放松自己咬紧的牙根,免得发出声来,倒叫人越发小瞧了去。 王夫人并凤姐却都是料理过家务的,听得贾母这一通话,反倒有些心有所感,王夫人更是道:“正是。一家子何等多的事,真个要查账本,哪里这么容易。你也只管放心,你是个大家小姐,素日里大方展样的,谁个不知? 打老太太起,到琏儿那里,谁个不知你的为人就是你婆婆今儿捆了这些个人,也只是怕你多了个小子,身子又不爽利,身边人或有糊涂的,竟偷卖东西出去罢了。” 这话一出,凤姐本是满心含怨的,也差点儿笑出声:自己前头一字不提这事,不就等着这一句?有了这话,又有这样的事,休说下头那些婆子人等越发小看,就是大老爷听说了,又怎么想? 想到这里,凤姐心头的恼火反是去了大半,只含笑垂头应了,旁的话一个字也没多说的。平儿也往后退了两步,侍立在一旁。 邢夫人听了,脸色有些变了,却也不能驳回,毕竟这都是自己前头说的话,只能有些僵硬着道:“是我糊涂,竟看错了人。” 这一句落下,凤姐正要应一句,谁知贾母却道:“也罢了。既然是误会一场,各自散了也罢。我也有些累了,你们都退下去。” 说完,她顿了顿,目光在凤姐身上稍顿了顿,才添了一句:“凤丫头留下。” 她既开了口,又是这等尴尬的事,众人自无旁话,王夫人邢夫人两人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也就退下。至如费婆子等人,更是连一个多余的字也不敢说,都惴惴着退下去了。 待得一干人皆去了,贾母连着鸳鸯都打发下去,独留下凤姐一个,又命她坐到近前来,细细端详了半晌,忽得叹道:“你那宅子并闲杂物什,怕不是为平儿那丫头做的,而是做个预备罢。” 凤姐一怔,手指微微蜷曲,却因深知贾母性情,便垂下眼睫,低声应了一句是,才道:“一应的东西,再也不敢动用旁个,都是自己私房里的。” “我知道,你是个知礼好孩子,凡事也走不了大褶子。”贾母果然没有半点追究的意思,反倒越发眉眼慈和起来: “前头你说旧年蓉哥儿媳妇托梦的事,连着我也有些疑虑,何况你个亲身经历的?想着预备个万一,又值什么?我打发琏儿他们置办祭田等物,为的是哪个?自然是也是做个万一之想。” 凤姐心中暗服,垂头应是。 贾母又紧接着道:“既如此,你只管放心。后头我打发人告诉,你顺势将这事延后几年。甚个时候放心,甚个时候再料理,也就是了。就是你婆婆那里,也有我呢。” “老祖宗自然什么都知道的。”凤姐眼圈儿微微有些发红,声音暗哑。 这般絮絮说了半晌话,凤姐才自告退,就有丫鬟上前来,道是王夫人立等她过去说话。凤姐也知事,过去听了一番宽慰,又问她们婆媳相处。 凤姐低声道:“太太也知道的,我虽年轻,有些事轻狂些儿,也不敢要大太太的强,凡事都敬着三分。实是不知道大太太怎么就……如今闹到这一步,我就是有心遮掩,也没得将错就错的理。旁人知道了,我没脸倒也罢了,咱们王家岂不叫人笑话了去?” 说起这个,王夫人也有些无奈,因道:“我也料不得。今儿忽然生出这一桩事,又是这么个结果。” 凤姐却早有了盘算,一听这话,便知到了关节,当即起身往下一跪,含泪道:“太太这么说,我实是有一桩事,要求太太。” 第229章 料理 王夫人忙伸手虚扶,又命凤姐坐下,因道:“什么事,你只管说就是。休说今日本就委屈了你,纵然不是,凡你说得有理的,我们哪个不服,哪个不信了?” 凤姐双目含泪,垂脸柔声道: “我的心,太太自然也知道的。旧年我服侍大太太,虽不敢比老太太,却也是礼数周全,不敢怠慢的。谁知今日是这么个结果。 我私心想着,大太太虽有些左性,却也深知道理,忽得这么着,必有个缘故。这事,我思来想去,也只一桩——我管家理事,因着年轻,不免要厉害些,方能压得住人。二来家中也有些入不敷出,又须节俭用度。为此,我也使了好些法子。 那些家下人等,或损了体面,或减了进项,自然少不得抱怨。这些个事,自也有大太太那里的人。说不得他们怎么怨恨,大太太不听一句两句,也没理一月一年的,可这天长地久的,哪里能不听进去几分?” 王夫人听了,深觉有理。 有关凤姐厉害并节省等抱怨的话,她也常有听着。只是她管家理事,深知这家大业大的难为,凤姐又是料理家务,并不是外头那些大事,兼着两人又是娘家婆家两层的亲,不比旁个,自然没将这些话听入耳中。 但邢夫人一则不理家务,不过管着些贾赦院中的几样事,二来只是婆媳,她又有些左性,日久天长的生出些隔阂,倒也是常情。 是以,她点头道:“大约是这么个缘故。只是这积年的事,越发难办。你可有什么法子?” “正是为了这一桩事,我才要求太太。”凤姐拿起帕子擦了擦眼角,口里却说得简断: “我想着,终究是我管着太太这边的事体,多少有些名不正言不顺,才有那些杂话。现今既有这事,兼着我并哥儿身子也有些不爽利,倒不如暂且辞了太太这里的事,安生过个一年半载的。 一则,到底让了一步,大太太也有个台阶儿。二来,也解了旧年那些小人的怨恨。三来,我也能趁这会子安置哥儿,将养身子。待得好些了,再来分太太的忧,岂不好?” 王夫人想了想,终究点头,应道:“你说得也在理,也只好我多忙些罢了。” “太太何不将事多分些与三姑娘?”凤姐笑道:“她料理明白,也细致。再有,林姑娘虽单弱些,做事也是精细。前头我那物件的账本子,正是学了她屋里的紫鹃。” “哦?”王夫人犹豫了半晌,想到前头的默契,为着日后计,将一些家务交予黛玉,也是好事,便点头道:“也罢,我与老太太商议两句。你不必耽心,如今里外也无大事,不过是些常日的事体罢了。我还料理得了,你只管安生歇着便是。” 凤姐笑着答应了,又屈膝谢过。 待得这里商议罢了,她出了王夫人的屋子,就稍稍收了笑意,眉眼间淡淡的,只问平儿:“我与太太说了半日话,那边可有什么话传来?”7K妏敩 平儿瞧了左右一眼,才凑上去低声道:“大太太自回了屋中,后头又摔了茶盏子,旁的话一句没有说,只打了费婆子一个嘴巴子。” 凤姐冷哼一声,却也没有点评,只淡淡又道:“环哥儿那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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