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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姐听了，自然满口应下，又道：“我前头也是这么想着的，林妹妹的大事，那些笨重的铜锡木头一类，慢工出细活，自然要早做安置，至如旁个金银首饰衣衫布料，却须就近采办才是。一则花色新鲜，二来也显得鲜亮。太太只管放心，我自然有数的。” 她既这么说，王夫人自然安心，正待说话，就有彩霞从外头进来，手里用填彩小漆盘捧来一盖碗药汤。 凤姐忙伸手接过，拿了调羹一勺一勺喂与王夫人，彩霞则拿了帕子略作擦拭。 及等用完药，自然又有漱口的清茶。 一应服侍照应完了，王夫人咳嗽一声，叹道：“这些苦汁子，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太太照方吃药，安心将养，三五日便罢了，哪里说得这话来。”凤姐含笑将盖碗放下，又吩咐取来蜜饯，托与王夫人润润口，一面叹道：“只是怕太太念着兄妹手足之情，不免伤心，不能安心将养罢了。” 提起这话，王夫人不免红了眼圈儿，拿了帕子沾了沾眼角：“我如今也只这么一个兄弟，他一旦去了，岂能不伤心的？” “越是如此，太太越要安心将养才是。”凤姐陪着落了几滴泪，因道：“太太待伯父是一个心，伯父待太太岂有二心的？太太不能自安，他在天有灵，又如何心安？再有，宝玉不必说，就是二妹妹、三妹妹、四妹妹、林妹妹，乃至史家的云妹妹，薛妹妹她们，谁个不忧心太太？这且是小辈，论到老太太、老爷他们，越发挂心了。何况，还有宫中的娘娘，也早早使人过来，也不为旁个，不过求太□□心罢了。” 这话一说，王夫人也吁了一口气，因道：“你说得在理，倒是我伤心太过，竟自误了。也罢，后面家里上下里外，你并琏儿两个照料，王家那边，到底大事了了，又有你伯母他们照管。我只安心将养，也就是了。” 两人议论一回，又说了几句年节相干的事，方才罢了。 凤姐一朝揽了权责，也添了几分兴头，虽不比当年兴兴头头浑不怕所谓阴司报应肆意妄为，倒也振奋了精神——她是个好权的，旧年一朝做罢，身子便有些懒懒着，如今里头的家事不必说，就是外头的事务也能照管着，岂有不欢欣的。7K妏敩 后面料理家务，预备年节等事，她既做得妥当，身子竟也比旧年瞧着健旺起来。 倒是平儿瞧着忧心，着实劝说了两回，因见无法，还与紫鹃提了两句，求了好些饮食的方子来：“你们姑娘身子单弱，这些年却渐渐大好了，少不得也有这方面的照应。” 紫鹃听着，反倒一笑：“方子倒是不值什么，不过都是些随常的东西罢了。只一件为难，我们姑娘打小身子弱，饮食起居便常留心，凡百的事人人也不敢叫她料理劳累。你们奶奶倒全换过来了，只怕有这方子，也未必中用。” “那要依着你的话，又该如何是好？”平儿忙问道。 紫鹃想了想，便道：“如今府中的事务，着实没人料理，纵有个三姑娘，也不过料理园子里的事罢了。外头大事小情的，也没得她去照管的理儿。 你们奶奶脱不开身去，料理劳累这一条，便是难免。幸而你们奶奶自来身子健旺，到底有个根底，有两样你能劝得动，倒也罢了。” 平儿忙追问哪两样。 “若说来，不过吃睡两个字罢了。”紫鹃道：“每日里早睡早起，睡足四个时辰，次则三餐齐整，定时定量。这两件若齐整了，纵辛劳些，也不伤根本。” 这话一说，平儿倒斟酌起来，半日才道：“你这话粗粗听来，似乎太简陋了，可细细想来，倒也有些情理。” 两人说了一回，就有小丫鬟来叫平儿，她便辞了去。 紫鹃自往贾母处取了东西，回来与黛玉瞧：“这是老太太吩咐送来的药丸。” “收起来罢。”黛玉点一点头，又与她道：“方才姨娘过来，旁的话倒还罢了，只那坞堡一件，到底是一桩大的，你明儿后儿得空，终究过去瞧一瞧，若使得，两厢里也安心。” 提起这个，紫鹃便先觉得安心了，因笑道：“是。姑娘可还有旁的话吩咐？” “还有一桩事。”黛玉目光微微闪了闪，叫来春纤取了两个匣子，又与紫鹃道：“我想着到底与甄姑娘相识一场，又是同乡，她遭际艰难，也甚为可怜的。如今既是说定亲事，我想着，多少送些添妆的东西过去，也不负相识一场了。 只是她如今到底是个姑娘，原不好提这话，我也不得过去，纵然有甄夫人，我在这园子里送了，且不论她们母女肯不肯，旁人瞧见一二，也是一桩闲话。倒不如你得空过去一趟，替我尽一尽心意也罢。” 这原是小事，不过多走两步，二则贾雨村虽可恶，甄家母女却着实叫人怜悯，她自然情愿，当即就许了。 是以，当日黛玉就打发人送了信过去。 那边甄英莲母女见着，虽不知缘由，但她们寄居人下，常日里针线读书，外则料理婚嫁一件大事，旁的便不肯多说一句，多走一步的，自然也有些闷闷的，如今忽有人探望，又是紫鹃这素来有恩有情的，她们自然也是欢喜。 当时便许了不必说，及等紫鹃过来，一应茶果等物送上来，瞧着竟与贾家相差不远。 贾家是何等人家，甄家母女又是何等人家，前头就是瘦死的骆驼都要比马大，后者却是平生遭际实堪伤的，能备下这些来，自然是格外郑重，格外用心的结果。 紫鹃心中一热，却不敢露出来，反倒叫她们母女不安，只照常用了茶汤，尝了两块糕，口中称赞两句，便转过话头，将黛玉之意说道出来。 封氏并甄英莲两人何曾料着这一件，当下都是怔了一怔，半晌才回过神来，忙又起身推辞，十分不肯。 第270章 层云 紫鹃自然是劝的：“旧年甄姑娘在我们姑娘这里学诗,后面又有寻访家乡亲故的事，论来本就与旁个不同。何况，我们姑娘祖籍姑苏，原与甄姑娘一处,竟是同乡。这瞧着这些缘分,太太并姑娘竟也领了这一份人情才是。二来,不怕你们恼,咱们说破了些，这几根簪钗于我们姑娘也是平常,算不得什么大的馈赠,不过是个意思罢了。” 这话在情在理的，封氏并英莲对视一眼,倒有些斟酌起来。 她们并不贪图这些金银钱财一类，这些年英莲的私房并贾家薛家馈赠不提，单单贾雨村这处也与英莲置办了丰厚的嫁妆。可黛玉一片拳拳厚意,却是她们所需的。 毕竟在这京城中，她们母子也是无所依凭，能有一处交好的人家,那都是好的。何况黛玉所在贾家，本是大家大族，高官显爵。 想到这一件，那边紫鹃又再三劝说，封氏为了女儿,终究含羞收了这添妆。 紫鹃瞧着也是欢喜,顺口多问了几句婚嫁的事,英莲就红了面,垂头嗔怪了两句,便偏过头去没言语了。倒是封氏提了两句，又着实夸赞了池崇。 “这样子完满，我也放心了。”紫鹃笑道：“我只怕荐了个不好的，平白带累了你。” 说得这两句，她又想到贾雨村，犹豫了片刻，终究又问封氏日后的去处。 封氏目光柔和，轻声道：“她出阁去了，我一个孀妇哪里还能留在这里？越发连廉耻都不顾了。不过赁一处宅子，就近与他们夫妇相邻，也就是了。有什么事，我们娘儿俩相互也有个依靠。” 听提起这话，英莲眼圈儿便有些泛红。 紫鹃却有些惊讶，因道：“怎么我表兄说，他家有意接了太太，一并奉养的？” “那是他们的好意，我到底是孀居的妇人，论着规矩，也没这么个理的。”封氏笑了笑，又看向英莲：“只消这丫头过得好，我这里又算什么。” 这话一出，紫鹃便明白过来，这是怕带累了英莲。这等事，她一个外人倒不好言语，就收口不提，转而说了几句旁的事，提点两声京中的礼数规矩——这还是旧年迎春出阁，她多少听见的。 封氏并英莲两人都凝神静听，又着实谢过紫鹃。 紫鹃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谦逊了几句，方斟酌着又提了一桩话：“咱们到底好了一场，说不得姊妹一般，可要是有什么烦难，你只管去寻我表兄言语一二。我原个丫鬟，也不敢说大话，只出个耳朵，或是出个主意，或寻人问一问，比你们容易些。”7K妏敩 说罢，又说了几句闲谈，紫鹃方辞了去。 及等出来，她便先去城外细细查看碉堡，又比着前头所见蒋玉函的紫檀堡，深觉比他那一处着实厚实高大了些，料想日后用起来，自然也比他家安全许多。 想到这里，紫鹃心中一松，喜动颜色，倒将这一年以来种种忧心焦虑去了小半，回去与张、李两人议论一番，就预备将这碉堡也用起来，再往这一处慢慢买些田地，日后好攒成个大庄子，又比旁处强许多。 只恨这一日事务既多，不过说了一回话，也来不及再做旁个，外头就天色昏沉，已是将将黄昏的光景。 紫鹃原还要多商议一回，定下事体来，谁知却被钟姨娘催着早些回去： “如今哪怕是京城里头，也有些不大安稳呢。不是旁个，原是饥荒连年，那些个流民也知道，这里是天子脚下，比旁处更要体面些，过来多半能安置了。可这流民一多，朝中也没那十分的能耐，哪里都能安置了。纵然有，人离乡贱的，多半粗陋着，也未必中用，方有些强梁闹将起来。” 听的这话，紫鹃面色微变，忙道：“这话前面就听过两句，只还不大要紧，怎么如今好有半年过去了，非但不能平息，反倒越发闹起来？” “嗳！”钟姨娘原要派一通不是，但瞧着天色，又恐实在迟了，便道：“这话一时也说不完，过一阵咱们见面了再说，也是不迟。你早些回去安置了要紧。” 紫鹃虽然有些焦灼，毕竟眼下说着也没到十万火急的关节，她倒也不好强自催促，只得答应一声，先回去了。 一路车轮滚滚，也没有旁个事，眼瞅着只消转过一个弯道，贾家就近在眼前，紫鹃才吐了一口气，深觉自己草木皆兵，竟有些魔障了，外头赶车的忽得叫嚷起来：“前头是哪个！” 紫鹃心头一跳，左右瞧了瞧，忙将里头搁着的食盒抓了过来挡在身前，又喝道：“怎么了？” 话音才落，车夫旁边跟着的一个小厮也叫嚷起来：“你要做什么！” 后面只听得一个粗豪嗓子，嚷着道：“不管你们的事！”外头便是噼里啪啦一阵吵嚷起来，又有车马晃动，马蹄嘶叫，紫鹃在车中左右晃了几下，也是有些惊吓住了。 她又不同旁个软弱女子，眼瞅着情景不对，倒把银牙一咬，把心一横，弓着腰就想冲出去，或再打马或叫嚷，总有个决断。 就有小厮掀起帘子，往里头赔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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