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等入夜,探春戴七翟冠,着大红衫袍,披霞帔,已是按品大妆起来。黛玉等姊妹俱都相陪在侧,也有伤感的,也有宽慰的,又有不舍的,也不一而足。 倒是探春神情安然,并不见半点局促,宝玉从屋外进来,猛然一看,眼圈儿一红,差点落下泪来:这情景,与旧日长姐元春入宫之时,竟有六分肖似。 也难怪,到底是姊妹。 他心中伤感,却不敢怠慢时辰,忙上前来言语,道是时辰已至,那边霍家也是打点了人马,且来迎娶了。 若是寻常人家,这时或还有拦阻新郎等事,可贾家也罢,霍家也罢,都是正经大家,原不用这些俗套,不过略作言语,照着古礼留下两首催妆诗,便将探春迎娶出去。 黛玉等人原是女眷,虽是伤感,也只得含泪相送,倒是尤氏、凤姐等人,尚能送到门外,又有宝玉等兄弟,至将探春送入王府成礼。 当夜,红烛高烧,巾帕微露,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过人间无数。 而后拜高堂,会宾客,结两家之好,三日后,方自回门。 先便是拜见贾政等长辈,而后又与姊妹兄弟人等厮见,一时言谈款叙,也不消十分言语。只众人细细看来,探春两颊红润,双目有神,一时说及羞处,虽有躲避啐骂的话,瞧着却十分舒展,可见夫妻和睦,于霍家也算安乐。 那边霍宁又是待上恭敬,待同辈亲厚,连着大小人等都备下礼物,既妥帖,又是各人所喜,也是十分用心。一时与探春相见,夫妻两人携手而笑,更显两厢和睦。 因此,非但贾政等人心中快慰,连着宝玉、惜春等也都放下心来。 过后,凤姐更是笑道:“真真是天作之合。” 惜春听着,也破天荒点头称是,因含笑道:“三姐姐原是极聪敏的人,自然能上下合意。” 旁边尤氏听了,不免打量惜春两眼,方又寻凤姐言语,因说及东宫等话,凤姐忙岔开话头,手指却是拉了尤氏衣袖一下。 尤氏也是会意,忙止住话头,重寻了旁话来。 如此热闹了一日,及等将探春归宁一事安置妥当,凤姐方拉着尤氏出来,一面怪道:“大嫂子你也越发没个成算了。虽说都是姊妹兄弟,那也是人多口杂的,如何能说细故来?” 尤氏过后便品度出来,那边原有个贾环立在那里,这会子见凤姐这么说,只得摇了摇头:“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也用不着这么防范,不过两样东西,又是好事儿,环哥儿能借着闹出什么事来?你也忒留心了。” “原不是你料理,话自然尽着你说来。”凤姐啐道:“旧年我也不放在眼里,后面怎么样?倒差点儿断送了小命。如今还敢不留神在意?” 尤氏听了,倒也无话可回,只得摆了摆手:“罢罢罢,提这个没得坏了心情。我只提醒你一声,那边东宫送的礼儿,怕是要仔细,老太太在时,倒还罢了,如今咱们府里原不合用这个的。” “放心,我知道的。”凤姐长长吁出一口气,因道:“好歹完了这一遭事,也能歇停两日了。” 见她这么说,尤氏倒自笑了:“你这么个人,倒也怕做事了不成?要说歇停,怕是三四日一过,又要兴起来了。现成的一件,宝兄弟并林妹妹的婚事,可是要做起来了。” 提起这个,她又顺势想起惜春,又将及巧姐、贾环,是以,不等凤姐言语,她便自一叹:“论起来,咱们家娶亲嫁女,原比旁人家迟一些。按说,四妹妹也罢,你那巧姐儿也罢,原不必着紧的。偏娘娘一力催促,怕是有个什么不好言说的缘故,只得也做起来。” 凤姐道:“若论这个,我们二爷却是糊涂,这一阵来多少个庚帖,只还看不中,也不知要怎么挑拣,倒叫我好笑起来。” “巧姐儿原是个好性儿的,比不得你,自然要仔细些,免得叫人欺负了去。”尤氏一笑,却在下一刻顺势又道:“她还罢了。只我有一桩事,倒要与你提一句——那环哥儿的婚事,可也要预备起来了。” 凤姐眉头一竖,神色有些暗沉下来,旁边灯火一照,一半儿的脸白得发光,另一半却阴沉沉埋进暗影中:“我倒替他预备?” “早成了家,分出去岂不省心?”尤氏道:“也省得园中姊妹人等提醒。横竖论齿序,也合该论着他了,就是旁人听说,也没得说什么。” 见她这么说,凤姐倒也有些斟酌,但想着旧年赵姨娘母子作祟的种种,终究还是有些不甘,便只点一点头,却不曾往心里过去:“你这话却也有理。只是如今又有宝兄弟并林妹妹的大事,终归先放一放。等得了闲暇,再计较这个也不迟。” 两人说着,已是到了大观园外,又无旁事,便说两句闲话,便各自家去不提。 里头凤姐且不论,尤氏一等回去,就见着贾琏正过来,且与贾珍吃酒,见她回来,忙笑着寒暄。 尤氏笑道:“你们兄弟倒是省心,今儿归宁,也不见你们十分露面,倒还在这里吃酒。” 一行说着,就有丫鬟上前来服侍。 那边贾珍笑指着贾琏道:“可不要冤枉了他,原是我的主意,现有一桩大事,须得与他计较,过后还要问一问那边大老爷、老爷的主意。” 听是这个,尤氏倒有些诧异,因问道:“什么大事?” “原是他舅家的大事,又有我这前程。”贾珍道:“托赖圣上的恩典,又有娘娘照拂,前头我也算有了些功劳,不免有些实职可挑拣。这里头,一个是东宫,倒是个取稳的;另一个便是平安州那边,更可进取些,或能有一二等军功得来,岂不好?与宫中娘娘,也能里外照应了。” 见是这话,尤氏虽是管家理事,也稍知外头的大事,到底不知细故,便不能十分言语,不过点点头,应道:“果然是大事。” 既知道这个,尤氏也不肯十分搅扰,又说了两句温寒,便自回自己屋里歇息去了。 她是个知机的,那边凤姐却是有心,又因里头夹着娘家兄弟人等,她便道:“那边珍大哥哥果然有这个心,咱们也合该襄助一二的。” 贾琏倒有些迟疑:“虽这么说,到底要他自己拿定了主意,方好提这个。二来,也要问大老爷、老爷的主意。他也将将四十许的人了,那平安州到底是边疆,他未必吃得住,或有个什么不好,岂不是我们的过错?” 这倒是一个关节。 凤姐想着贾珍素日身体虽好,到底那是边疆,也不能十分拿准,便只得做罢。可等着贾琏一去,她便与平儿道:“偏他们瞎小心,真个过去,自然是白沾一点儿军功的,还能指着那边珍大哥哥骑马冲锋在前不成?既有所求,合该拼力的,偏我是个女人,不然早便过去了,还等这一日!” 平儿笑着将两碟点心端上来:“奶奶自然有好杀伐果决的,偏不巧托生成了个姑娘,可见如今原用不着这个,合该天下太平的。” 第367章 别居 凤姐也自笑了:“你倒是生了张好巧嘴儿。” 一旁的心腹丫鬟婆子见着,也赶着上来说笑,倒是将这一桩事带过去不提了。 而后三四日,一应陈设动用的东西俱都收拾齐整,满府上下也是人人力倦神疲。如今凤姐又不似旧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凡百的事,若非要紧的,俱都暂且挪后再论,倒是凭他们偷安躲静一阵。 因有前头严苛,只这一点松快,众人反倒感念起来。兼着从主子这里说起,邢夫人无能,李纨孀居,往后黛玉又自体弱,人人皆知的,论来竟独凤姐一人有能为的,多半的事,且还落在她身上。 是以,众人一时议论起来,倒是将旧年之恶一概不论,且说好话儿。 这里旁人犹可,邢夫人、赵姨娘等几人素来嫌恶凤姐的,如今听得,越发心生恙怒。只是各有短处,平白无故,也不好施展什么,竟只得先压下不提。 那边宝钗倒是与宝琴言语起来,颇有些感慨:“旧年她是个好强的,不肯落人褒贬,也是费神熬油一般挣扎,凡百的事料理齐整不说,且还另要生法做事来。偏这么着,上下倒多有嫌她的。如今稍稍一放,分明是抽身退步,反倒人人称赞。可见这世道,原是理论不得,头一件便须看形势的。” 宝琴听她这话,心里明白,因问道:“姐姐的意思,我竟还是回去做罢?” “只却须看你的意思。”宝钗道:“你原是个明白人,自然知道的——前头你自不必提,受了许多委屈磋磨,连着咱们家里,哪个不是忍气吞声?着实是他家连礼数也敷衍不过去了。可如今四五个月,咱们冷眼看来,他家又着实低声下气,便受了哥哥并蝌弟拳脚喝骂,也不提一个字,又似真个悔改过来。 这前恭后倨,似有可疑不假。却也有浪子回头金不换的话。两头权衡难定,便只看你的心意了。若果然就此断绝,两家商议合离,自有公断。若是且退步细看,这四五个月的光景,倒也能不是不能一看。” 宝琴听了,半日没有言语。 许久后,她方自问宝钗:“姐姐看来,他家果然有悔过之意?那旧日为何那样的做派?” “论起来,也不过是此一时,彼一时六个字罢了。”宝钗轻轻一叹,神色间颇有些怅茫:“旧年咱们家是什么情景?如今本是说不得当日的话,偏你这亲事却是早定下的。晋时郗家高门,尚有‘使嘉宾不死,鼠辈敢尔!’之叹,何况咱们家。如今想来,那梅家又是娶妇,又正兴旺,心存怠慢也是有的,我们又是一意俯就,步步相退,方弄出前头的事来。若是前头能拿话刹住,许还不至于此。” 这一番话,说得既恳切,又显妥帖,宝琴细细品度来,竟颇合自己这数月所思。而也是如此,她方抬起头来,应道:“既如此,我便去他家。” 宝钗道:“你这话却急了些。前头才有迟疑,如今忽得拿准,未必合心称意,只管多思量几日,再做区处。”执意命宝琴多思量几日,再做论断。 宝琴见她如此,也只得先应承下来,心里却愈发酸软,更是拿准了主意。 那边宝钗见她神色,也猜出几分意思,想了想便与她道:“这会子横竖无事,且与我一并到林妹妹那里消遣消遣罢。只怕她也未必能在这园中久住了。” “这个如何说来?”宝琴一怔,忙问道。 宝钗道:“三妹妹出阁,后面便须料理宝兄弟林妹妹的大事。虽说他们一嫁一娶,原都是这府里操持,可也要有个体统。难道真个在这园中绕一圈儿,便是成婚了?那成个什么了?” “这却是。”宝琴也醒悟过来,因笑道:“横竖林姐姐他家在外头也有田宅的,离着又不远,正可小住一阵,将这大事完满了。” 姊妹两人说着话,便自起来,且往黛玉处。 黛玉正拿着剪子裁剪,见她们过来,便将这搁下,又着紫鹃她们端茶来,且让座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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