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还没等她开口,皇贵妃娘娘就先用帕子捂了嘴。万分秀气的打了个哈欠,言说自己倦了。 臣妇淑宁无奈,只能带着自家胖儿子乖乖蹲身行礼。 眼看着大外甥亦步亦趋地扶着皇贵妃,一脸孺慕。养母子两个亲切交谈之间,气氛说不出来的和谐。 淑宁垂眸,遮住满眼唏嘘,有点想要改变却无力改变的哀伤。 果然不出几日,就有消息传来。说皇贵妃自感身子不虞,唯恐不能久长。只放不下皇上跟四阿哥,遂欲让娘家再送个庶妹进宫。 代为伺候皇上,照顾四阿哥。 皇上起初不许,但不防皇贵妃几度恳求。于是,小佟佳氏便被一顶小轿送进了宫,住进了承乾宫侧殿。 到底也是皇上表妹呢,便未行册封之礼,但也享受妃位待遇。 只是这位容貌平平,性情也温柔无甚特色。远逊于其姐,以至于皇上频繁往来承乾宫探望皇贵妃,却从未在偏殿停留哪怕半个时辰。 四阿哥对她也是礼貌却生疏。 传言小佟佳氏曾试图拉近关系,以四阿哥姨母自居。结果却被慌乱拒绝,言说不管什么身份,但凡进了这后宫就是皇阿玛的宫妃。 就得跟即将成年的皇子保持距离。 让小佟佳氏窘迫到珠泪涟涟,却说不出胤禛半个不字来。 皇贵妃无奈地看着自家倔强的儿子:“你啊你,怎么就那么不知道个变通呢?额娘之所以让她进宫,无非就是几个妹子里头 数她性子最软,最温柔。” “想着万一……我儿也好有个照应嘛。” 胤禛哭着跪下:“皇额娘,儿子不要,不要旁人代为照顾。只要您好好的,福寿绵长。咱们不是说好了吗?待到皇阿玛百年,新皇即位,就接您出宫去,当儿子府上的宝塔尖儿。儿子与福晋多生几个嫡子,让您含饴弄孙。” “儿子有闲暇时,就亲自下厨给您做燕皮馄饨,九珍九藏。带您去塞外草原,是最正宗的烤全羊,挖坑和泥烤叫花鸡……” “那么那么多有趣的事情,咱们娘俩还没做,您怎么忍心撇下儿子啊皇额娘?您好好的,儿子去求皇阿玛为您张榜求医,再去求姨母,请她入宫,也给您做一些日子的菜好不好?” 为了最大程度上激发她的求生意志,胤禛简直想便了他所能想到的一切法子。 听得皇贵妃眉眼含笑,笑着笑着便落下泪来。 若是能活,哪个又想死呢? 可是…… 怪她早年太执着,一叶障目,不见所拥有的泰山。而今再想珍惜,破败的身子已不允许。 庶妹与养子处不融洽,年龄上也确实差距太小,不适合谈什么抚育。 所以她走后,胤禛还是要回永和宫么? 皇贵妃内心排斥之余,也担心德妃一心顾念幼子,把她的禛儿养成十四的打手。 别说她心思邪恶,是皇家原就诸多龌龊。 而德妃心中但凡有一点顾及禛儿,又怎么会让十四被取名胤祯。 同音不同字,分明就是在恶心她! 人心若是偏的,那么看什么便都是偏的。皇贵妃对德妃心存偏见,自然她怎么做都是错的。 什么帽子都是她的。 疑罪从有。 可事实上,皇子如何命名,又何曾容得了妃子置喙? 都是钦天监选好了与小阿哥八字时柱相宜的吉祥字眼,呈上来让皇上御览。 皇上随手一勾之间,定下名字罢了。得知十四名字的时候,德妃又何尝不是一咯噔?只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全无她反驳余地罢了。 这其中纠葛淑宁无从得知,只秉持跟皇贵妃‘情如姐妹’的人设。 往承乾宫多请了几次安,颇送了些个养身的药膳方子。 很宽慰了胤禛几回。 但不管皇贵妃与德妃之间到底有多少龃龉,对胤禛却一直堪称慈母。尤其她亲生的皇八女早夭,彻底伤了身子后。皇贵妃更把全部的心力都放在胤禛身上,德妃又一心教养幼子。 此消彼长之下,胤禛自然更心念养母。如今慈母身体每况愈下,随时可能…… 又岂是言语可劝? 外表清冷,实际熟悉人面前小话痨属性的四阿哥一天比一天沉默,身材都迅速消瘦起来。每日里下了课就往承乾宫跑,早起也早早过去问安。伺候汤药粥水,从无半点懈怠。 还常常亲自下厨,盼着皇贵妃能多用个一口半口。 在他这百般孝顺下,皇贵妃还真精神了点。然后六月里,皇贵妃便频繁准备花宴。很是邀请了些个家中九、十岁上下嫡女的满洲重臣福晋。 虽然她口口声声说自己病中心情烦闷,就喜欢跟这些花一样的格格们一道相处。 可谁又瞧不出来,她是想给四阿哥找个相宜的福晋呢? 并且很快,她就把目光锁定在了内大臣费扬古之女乌拉那拉氏身上。几度邀她入宫陪伴,让四阿哥偶遇她。 胤禛虚十二岁,乌拉那拉氏比他还小了三岁。 能看出个什么呢? 只胤禛忧心养母身体,不忍她才好点又为自己百般筹谋。 万般感动之下,不愿对她有丝毫拂逆罢了。 横竖都是盲婚哑嫁,这乌拉那拉氏最起码规矩娴熟,不是个矫情多事的。于是,一句全凭皇额娘做主,胤禛就越过三哥,率先有了内定的嫡福晋。 据说若非过于仓促,被皇上给拒了。皇贵妃都有意让四阿哥在月内成婚,接着便学大阿哥分府别居。 气得德妃一把撕毁了手中绣帕,很是爆了几句粗口。 还是淑宁好歹劝着,才没让她干出点怒火攻心下的糊涂事儿来。只在心上插把名为忍字的利刃,忍啊忍,忍到了七月里,皇贵妃病笃,皇上欲册封其为中宫皇后,以做冲喜之用。
第69章 托孤 消息传来的时候,淑宁正婆婆巴雅拉氏品茶。啪地一声,巴雅拉氏手中的茶盏应声而碎,滚烫的茶水洒了一裙子。她却顾不上整理,只骇然问道:“怎这般突然?皇贵妃病体竟……竟这般沉重?” 冲喜啊! 都用到这两个字了,岂不是…… 凶多吉少四个字太过不吉,恐有诅咒之嫌,被巴雅拉氏死死地咽了下去。只宣了声佛号,愿皇贵妃,哦不,皇后娘娘一切安好。 当然说归说,她还是默默让人准备了举哀相关的一切。免得万一……贸贸然间再犯了忌讳。 来了! 梦中就是这般,七月九日,皇上谕礼部,称钦奉皇太后谕旨,皇贵妃孝敬性成,淑仪素著。鞠育众子,備极恩勤。今忽而患疾,势在濒危。予心深为珍惜,应即立为皇后,以示宠褒…… 连诏书都一般无二,半点不差。 那明日…… 淑宁双眉紧皱,夜里都辗转反侧地睡不着。扰得阿大人长臂一伸,直接把人揽在怀里:“长夜漫漫,福晋若实在无心睡眠的话,不如为夫帮助一二?” 明儿就要参加皇后娘娘的册封与举哀了,淑宁哪儿敢任由她胡闹? 赶紧狠狠一把掐在他腰间软肉上:“去去去,谁要你帮忙啊?再孟浪,接下来的俩月你都给我住书房去!” 蠢蠢欲动的某人立即偃旗息鼓,还打了个夸张的大呼噜。 淑宁摇头,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果然更快乐些。 辗转反侧间,淑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迷迷糊糊睡着。只恍惚间,好像往承乾宫,参加了三继皇后佟佳氏史无前例的简单册封礼后,又被宫人唤了回去? 佟佳氏身着皇后吉服,面若金纸,仿若随时都可能撒手人寰的样子,偏神色间却极为振奋。 看着她的目光中充满了……期待? 淑宁疑惑,却也不敢多想。忙福身见礼,叩见帝后,给诸妃与四阿哥请安。 风榻上,皇后娘娘妙目流转,定定地看着淑宁。看着看着,豆大的泪珠子就顺睫而下,言说自己怕是熬不过这劫。帝妃与四阿哥同劝,她却只摇头。 言说自己深沐皇恩十几载,临了临了还能以帝妻身份入葬,其实于愿已足。只放不下一手养大的爱子,遂拟托淑宁你多多照拂…… 瞬间,佟佳庶妃跟嫡姐德妃如针般尖利的目光就刺过来。 守着孩子亲额娘、姨母,跟她这个外命妇托孤? 登时,淑宁整个人都懵了。刚下意识地说了句这不妥吧,激动的皇后娘娘就一口血吐出来。好一阵兵荒马乱后,在皇上震怒,大外甥难过失望的眼神里,陆嬷嬷悲怆地喊了声:“皇后娘娘大行了!” 只一句,就让淑宁浑身发冷,双股战战。再睁眼,却看到自家夫君满是关切的眼:“宁宁不怕,有为夫呢,天塌下来,为夫替你顶着。” 还迷糊糊有点没大醒透的淑宁哭:“呜呜呜,太大了,太重了,你怕是顶不住……” 被质疑的阿大人眯眼,把人搂在怀里好一顿揉搓。才让淑宁彻底缓过神来,意识到之前种种不过噩梦一场。 长舒了一口气的同时,又马上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 仔细琢磨到底该如何应对,才能在不跟嫡姐反目成仇的前提下,顺利接过皇后托孤的这一茬! 是的,接过。 两害相权取其轻。 气死皇后,让皇后死不瞑目的罪名太大,她这小肩膀本就背不起。一个弄不好,还要带累全家。 毕竟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皇后娘娘都命在旦夕了,还心心念念养子。谁能舍得去追究这所托合不合理,合不合规矩呢? 只会怪罪她这个被托付的竟这般狠心冷静,如此紧要关头,竟还有心思琢磨那些末节? 甚至怀疑起她跟皇后娘娘情同姐妹这话的真实性来。 一个不小心,就容易让她跟大外甥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姨甥情就此烟消云散。 这个皇后娘娘,真是…… 临终都要给她留一道绝杀题,非逼着她在嫡姐跟大外甥之间选一个,断了她左右逢源,成为嫡姐跟大外甥之间粘合剂促进她们母子俩重归于好的可能。 淑宁苦笑,心里一阵阵发紧。 阿灵阿瞧她脸色实在不佳,不由担忧地握了握她的手:“实在不妥的话,为夫与你告个假吧。” “就说……就说你癸水来了,怕贸然参加,冲了皇后娘娘的喜气?” 若真有什么不妥的话,后续的守灵都省了。阿大人手指摩挲着下巴,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主意妙极。 淑宁:…… 虽然感动于他这体贴,但委实不敢。就怕皇后早有准备,让她缺席不成,反倒连累这傻男人犯了欺君之罪。 于是忙摇头:“你可别介。皇上抱着冲喜之心,匆匆册封皇后。万一事有不祥,他可能……” 可能就得再做一次鳏夫,克妻名头愈发响亮。 这个时候千万别想不开去招惹,不然若事情败露,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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