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沉默了,望着眼前盛开的桂花,思绪不由飘回年幼时。 自她记事以来便亲眼看着父母恩爱琴瑟和鸣,家中固然还有两房妾室,父亲却几乎从不踏足,哪怕母亲身子不适的那几日父亲也会按时回到主院与母亲同眠。 一直以来她都坚定的认为天底下再没有比父亲母亲更加恩爱的夫妻了,谁知天不遂人愿……母亲离开后的那段日子她亲眼看着父亲是那样伤心欲绝,恨不得一夜之间白了头。 也正是因为这一切种种,身边的丫头婆子私下担忧若是有了继母该怎么办时她却毫不担心。 到了贾家之后更是时常会听到一些闲言碎语,有意的无意的,都在说父亲一定会再娶,回头继母再生个弟弟她就真成那多余的了……这些她本都是不信的。 她相信父亲母亲之间的感情,从来不曾想过这世上还能有另外一个女人再来取代母亲的位子。 而今,一直以来无比坚定的信念仿佛裂了一道口子,让她一时间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她一直沉默着,林言君也并不催促,什么话都不曾再多说,只由着她自己去想。 也不知究竟是过了多久,才听见小姑娘稚嫩娇软却又忧伤迷茫的声音响起。 “难道这世上当真没有什么永恒不变的爱吗?” “这个我不知。”林言君如实摇摇头,说道:“但是有一点我不想你误会,你父母之间的感情你比任何人都要看得更清楚,这七年你父亲绝口不提续弦一事便是最好的证明,而今他动了这份心思,却也不能说明他已经将你母亲忘记了,更不能就此否定他的感情。” “你父母少年结发恩爱两不疑,你母亲更是在扬州陪你父亲度过了那段最危险的时光,尽心尽力为他稳定住后方,相互陪伴相互扶持,偏却又死在了最美好的年华,也是他们感情最炙热浓烈的时候……你父亲注定这一辈子是永远也无法忘记你母亲的。” “只是如今已过去了七年,那份刻骨的悲伤已然被时间冲洗得所剩无几,留下更多的则是无尽的思念埋藏于心底。” “斯人已逝,生者如斯。” 人活着总是要朝前看的。 林言君叹了口气,见小侄女眉头紧锁仍旧满脸挣扎,便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笑道:“好了,你别再想这些了,晚上等你父亲回来我就去与他说,续弦一事就此作罢再不提。” “不急,且容我再想想。” 小姑娘到底在纠结什么她又哪里能猜不到呢?一方面站在母亲的角度来说自是不想有另外一个“入侵者”占据曾经属于母亲的一切,另一方面站在父亲的角度来说呢…… 林如海如今也不过才四十三岁,先前那一场劫难又因祸得福,如今冷眼瞧着身子是愈发比从前还好了许多,不出意外的话至少再活个二三十年是没有什么大问题的。 一旦过两年她们姑侄俩接连出嫁,这偌大的府邸可就只剩他一人了,乃至日后的二三十年都只有他一人,何等孤苦啊?老了老了都没个能说说话儿的人,想想这心里就怪不是滋味儿的。 再者家中没有男丁这一点也是不容忽视的事实,过继……过继不过是万般无奈之下迫不得已的选择罢了,但凡有点法子,谁不希望有个亲生的儿子呢? 终究身上流的血不同,偌大的家业是林家几代人的心血,日后家中外嫁的女眷更是需要男丁撑腰维护,如何敢草率啊?没道理搭进去一切落得个鸡飞蛋打不是。 综上种种,林黛玉真真是纠结得不行,仿佛有两个小人儿在不断撕扯着她的心,一会儿往左一会儿往右,怎么也拿不定个主意。 对此林言君并不再过多言语干涉,她希望无论是什么决定都是玉儿顺从本心的,也理应尊重她的想法。 显然,这个决定对林黛玉来说很是艰难,一晃又过去了两天也未能有个切实的说法,小姑娘家整日心事重重愁眉不展的,连带着食欲都消减了不少,只叫林如海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也罢,我亲自去跟玉儿说,此事就此揭过不提。” 却在这时,只见林管家急匆匆走了过来。 “老爷,四阿哥来了。” 林如海:“……” 四阿哥如今年幼尚且未曾进入朝堂,来家里估计也不能是因何政事找他,那还能是奔着谁来的呢? 目光就落在了身旁亭亭玉立的妹子身上,一时那颗心可真是五味杂陈哟。 “还不快请。”这话是林言君说的,话才说完就敏锐地感觉到一束强烈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一扭头——好一张深闺怨妇脸。 莫名的,林言君竟感觉有些心虚。 不消片刻那道熟悉的身影就出现在了眼前,见面第一句话就是:“林大人,皇上有要事请您进宫商议。” 林如海顿时精神一振,正色道:“烦请四阿哥稍候片刻,奴才换身衣裳去去就来。” “林大人一会儿自行进宫就是,爷不过是顺道儿传个话。”说话间,那一双丹凤眼已是迫不及待挪到了小姑娘的身上,嘴角微微翘起,“今儿天气不错,不知林姑娘是否得空去街上溜达溜达随意逛逛?” 林如海:“……”当着他的面邀请他家妹子单独出门,可真拿他当个人了啊!过分! 足能当老父亲的林如海险些当场跳脚,然而人家见面第一句话就点出来了——皇上叫来的。 好气啊。 无奈形势比人强,林如海也只得拉长了张脸,“出去溜达溜达可以,天黑之前务必回家。” “林大人放心,天黑之前一定将林姑娘平安送回家中。” “哼。” 看着兄长气呼呼拂袖而去的背影,林言君不禁抿唇乐了起来,转头看向少年期待的眼神,心中一软。 “请四阿哥先坐下喝口茶歇歇,待我回屋收拾收拾就来。” 胤禛痛快地点点头,一屁股坐下捧起茶碗就喝,一点儿不拿自己当外人呢。 谁知一只脚才迈出门槛儿,忽闻身后少年干咳两声,“林姑娘还是叫丫头找顶帷帽戴上罢,外面……坏人多……” 坏人?哪个坏人能冒犯到堂堂阿哥脸上来?又有哪个坏人敢欺负到吏部尚书家门口来? 当她是那三岁小孩儿呢这么好骗。 信了你的邪。
第58章 等再次碰面时,一顶帷帽果然戴在了头上,白色的薄纱遮掩了小姑娘精致绝美的容颜。 对于自己的这张脸林言君还是认知很清晰的,出门在外绝对回头率超强,纵然没有什么恶意,但被人当作个稀奇来看也着实不大舒坦。 再者说京城这地方最不缺的就是豪门权贵纨绔子弟,难免有那么些个不太聪明的还没什么眼力劲儿的,岂不平白影响心情。 故而思索再三她还是决定戴上这玩意儿算了,不方便就不方便罢,总比找麻烦好。 心里如此想着,但林言君还是下意识拨弄了两把这碍眼的面纱——很轻薄不假,看东西却还是不那么清晰啊,怪难受的。 下一瞬,障碍却从眼前消失,视线恢复一片清晰明朗。 林言君讶异地抬起头,满眼疑问。 “不喜欢咱们就不戴了。”随手就将手里的帷帽递交给林家下人,“原就是想着你来京城这么久却从未有机会出去看过,故而才想带你四处溜达溜达看个新鲜,戴着这玩意儿不清不楚的也没个什么乐趣,不戴也罢,爷总不至于连个小姑娘都护不住。” 小姑娘霎时眉眼弯弯。 “姑娘!”一个小丫头匆匆忙忙追了出来,哼哧哼哧直喘粗气,“还好赶上了,姑娘忘记披风了!在家呆着不觉有什么,出门在外还是多穿两件的好。” 在外头站着的确还是有些凉意。 林言君就任由丫头将披风给自己系上。 胤禛不禁抬头望了望那高悬的太阳,又瞧了瞧身边其他人身上很普通很寻常的秋装,最后目光落在了面前的小姑娘身上……里三层外三层,还穿上了寻常人冬季里才会用的厚实披风,将整个人都裹得严严实实的,与大伙儿都显得是如此格格不入。 如今都已到了这个地步,真入了冬可如何是好? 胤禛不禁犯起了愁。 刚好秋季是适合打猎的好时节,要不回头多打些皮子给小姑娘?这也不够啊,皮子攒得再多又不能全都穿在身上,那人还能动弹吗? 真真是愁死个人了。 宽敞的马车内布置得甚是豪华,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在里头呆着倒也还算舒适。 本就是闲来无事上街溜达罢了,故而走得慢慢悠悠的,倒也并未感到有多少颠簸。 胤禛则骑着马跟随在马车旁边,不时还能透过车窗说上两句话。 “自打姑娘离宫后皇额娘是日日掰着手指头算呢,见天儿都在念叨姑娘,身边的丫头嬷嬷听得耳朵恨不得都起了茧子,今儿临出宫前皇额娘还千叮咛万嘱咐的,叫爷问问姑娘打算何时再进宫呢。” 这话说的倒也一点儿不夸张。 深宫寂寞。 虽说“姐妹”不少,可哪有个能真正说上两句知心话的呢?其他有女儿的倒还好些,平日里母女两个还能作伴说说话,可皇贵妃膝下却连个女儿都没有,唯一的养子又是这样半大不小的少年了,每日里也不过请安时能见一见聊两句罢了,并不能时时往后宫里跑。 这么多年来寂寞的日子本也都习惯了,可先前身边突然多了两个娇俏可人的小姑娘陪伴,一下子那死气沉沉的潭水就激起了丝丝涟漪,仿佛瞬间平添了一份生机似的。 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娇俏可人的小姑娘来了又走了,叫人再如何能忍受这样的寂寞呢? 无声轻叹。 想了想,林言君就说道:“再过个三五日罢。” 不仅仅是为了陪伴皇贵妃,她自个儿的身子也还需要滋养呢,终究是不能在家中长住。 在她看不见的窗外,某人那张冰山脸却是稍稍融化了些许,嘴角若有似无地显露出一抹弧度来。 “离着冬季也并不远了,姑娘在宫里头多呆些时日身子恢复得更好些,如此到时候才能更好地应对寒冬,以免受不住寒气入体……” 元气大伤必定会使其体弱多病,先前一直在宫里滋养着倒还好,又有一群太医仔细看护着,故而安安稳稳的未曾发生什么意外状况,可离了皇宫那样一个宝地就不好说了。 京城的冬季啊……光是想想林言君就不由得紧了紧身上的披风。 估摸着她这整个冬季都只能缩在皇宫里度过了。 说话间,不知不觉外头的喧嚣声愈发大起来,各种商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一股热闹的人间烟火气扑面而来。 “姑娘下车罢。” 踩着小板凳,在灵芝的搀扶下缓缓走下马车,头一回置身于京城市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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