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四爷好不容易松了口, 瑾玉生怕这位爷反悔,吃过晚饭之后便让福嬷嬷带了身干净衣裳去后头,让顾氏梳洗妥当就赶紧过来。 府里最后边的倒座房里住的都是干粗活的奴才, 大多是年纪轻轻的小子,每天不是登高爬低就是扛上扛下,反□□里要卖力气的活儿都归他们。 住在后头一来他们都是年轻小伙子,做事难免不够稳重,进进出出容易冲撞了主子,二来后头人来人往的少,累了一天回去只要不做出格的事就没人管他们,平时出去买上二斤烧刀子, 再去厨房弄两个下酒菜, 喝得高兴了闷头睡一觉,第二天又是生龙活虎一条好汉。 只是男人多的地方味道难免浓郁一点,又是都是干重活的爷们, 一天下来鞋靴一脱,那味道瑾玉想想都有些辣眼睛。 原本他们扎堆的地方马虎点儿倒也无所谓,但顾氏如今也被关在倒座房那头的空屋子里,四爷正是心情不好的时候,万一顾氏带点什么味儿过来熏着这位爷,瑾玉怕顾氏都来不及说清楚到底因为什么,就得落得跟她那情郎一个下场。 有时候人类的本质就是在不断的逃避, 就好比此时的四爷,明知道这事早早晚晚都得有个结果, 但就是忍不住想往后拖一拖, “要不福晋见一见就行了, 爷书房还有点事……” “顾氏点名说了有什么话只跟爷说, 您不在我这个福晋可撬不开她的嘴。您要有正事我自然不拦着,只是待会儿我什么都问不出来爷不能怪我。” 人都到门口了怎么可能让四爷再溜了,瑾玉嘴上说得善解人意,手上的动作却十分霸气,伸手一把攥住四爷的胳膊不让他乱动,想跑?门都没有! 瑾玉薅住四爷不让他开溜,这姿势落在正好进屋的顾氏眼里,就成了两人十分恩爱的模样,一时之间心里越发觉得没劲透了。已经完全没了生路的顾氏这会儿显得格外混不吝,要不是有两个粗使婆子压着她,恐怕她连跪都懒得再跪下。 “顾氏,今天找你过来你应当清楚是因为什么,这两天不管福嬷嬷怎么问你你也什么都不说。现在爷在这里了,你和那人之间到底怎么回事能说说了吗?” 四爷一见顾氏进来整个人都紧绷起来,瑾玉的手隔着布料能感觉到四爷整个手臂都是硬邦邦的,这会儿指望他肯定是指望不上,瑾玉只能自己先打头阵,打破空气中弥漫的丝丝尴尬。 此时的顾氏比起四爷来显得轻松不少,跪坐在地上甚至还有心思先把有些乱了的鬓角发丝理好,才神色温柔的开口说起属于她的故事。 “他姓王,叫王炳德。是之前府里绣坊上的伙计,我平日手头紧不管是偷着卖点布料旧衣裳,还是自己做的香囊荷包,都是让丫鬟托他送到外头柜上去。只不过他不是个踏实人,做学徒吃不了苦没多久就从绣坊里出来了。” 顾氏一个后宅女子能联系上一条赚钱的道儿不容易,当初能搭上王炳德这条线也是花了不少精力的,甚至还没赚钱就给他塞了好几两银子,才让他答应替自己跑腿。 却不想这人是个不靠谱的,自己前期花的银子还没赚回来多少,他就先从绣坊里出来了。为此顾氏气得不得了,底下的丫鬟不顶事要不回银子她就干脆自己出马。 那王炳德也没想到堂堂贝勒府的女人,能为了这么点小钱晚上偷溜出来跟自己在角门外头斤斤计较,一时之间倒也不敢嚷嚷也不敢跑,只能任由顾氏拉着他不让走。 当时两人真是谁也没别的想头,顾氏一门心思的就想要回自己撒出去的银子,可王炳德是个身上有点银子就能花个精光的主儿,让他一下子拿出几两银子来,那不是天方夜谭吗。 最后没了法子,王炳德只能答应顾氏以后继续帮她卖东西,至于卖哪里她不用管,反正卖出来的银子还照以前那个数给她便是。 “我也是没办法,府里这么多女人就我娘家一点帮衬都没有,在外头还得拿我当说头才能活得体面一点。府里那些奴才又惯是捧高踩低,我那点份例银子够干嘛啊,有时候连香粉用完了都好些天续不上新的。” “其实那一次我也以为王炳德就是糊弄我罢了,说不定之后再也不会来,没想到这人油嘴滑舌吊儿郎当却没在这上头骗我,之后他还是隔上半月就过来拿一次东西,顺带把上一回卖出去的银子给我送来。” “后来时间长了,王炳德每次过来除了送银子,也会顺便带一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或是小点心来。刚开始丫鬟把这些东西给我的时候只觉得幼稚无趣,可渐渐地不知怎么回事,就也时常期盼他送来的那些东西了。” 顾氏说到此处的时候突然笑了笑,也不知道是回想起自己做的那些胆大妄为的事觉得好笑,还是想起自己和王炳德之间的过往感到开心。 顾氏其实不清楚她到底喜欢的是王炳德,还是只是很依赖王炳德对自己的那份牵挂。毕竟王炳德每次送来的东西真的不值钱,有时候不过是几个铜板就能买到的白糖糕,搁在府里连手头富裕些的丫鬟都瞧不上。 “你能不能说说你最初是怎么跟王炳德联系上的,咱们府上管得还是挺严的,怎么你晚上还能从角门出去,谁替你开的那好几道的门。” 顾氏说的故事瑾玉听得认真,但是不妨碍她的重点还是落在了贝勒府的漏洞上边,这要是顾氏能随随便便从出去,那以后是不是外边的人也能随随便便进来。 要知道四贝勒府在京城算得上是篱笆墙扎得很结实的人家了,要是自家都这样那天天都能传出一大堆流言的三贝勒府上,岂不是跟个筛子一般。 “福晋,您是主子,平日里您瞧见的都是阳春白雪的体面人,都是规规矩矩的奴才婆子,次一档的奴才都没法在您眼前露脸。我们这些当奴才的不一样,想要在贝勒府里过得好一点,总归有我们的法子。 不过您放心,都是当差的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不会过分,您要是想查您就自己去查,我都这样了就不连累别人了。” “行,这事我自己查不问你了,你继续说吧。” 瑾玉听了这话点点头,觉得以往那个尖酸刻薄又小气的顾氏可能也并不是她原本的模样,只不过贝勒府里无宠的日子太难熬,她只能把自己活成现在这样,才能让旁人多忌惮她一点。 其实后头的事说起来也简单,动了春心的女人和主动求欢的男人之间还能发生什么,不过就是每半月的见面从丫鬟换成了顾氏罢了。 但就如顾氏所说,她要只是倒卖些东西出府换银子,给点好处守门的婆子自然愿意行个方便,但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时间久了她与王炳德之间的事还是叫人瞧出些端倪来。 这种事没人敢主动往上报,毕竟查出来顾氏偷人就也能查出来她们私放顾氏出府,到时候都得倒霉谁也跑不了。那些婆子只能不再给顾氏开门,她们觉着只要顾氏出不去这事自然也就断了。 但她们没想到情这个字最能壮人胆,向来吊儿郎当的王炳德也能为了心上人半夜爬墙进贝勒府来会情人。只是就他那体格实在是不够瞧,爬上围墙就没了力气,再翻下来可不就直接摔地上了,张佳氏那天晚上听到的动静也就是这个。 “那天晚上他摔了之后,我跟他都怕人听见,可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没多久就又碰上巡夜的奴才躲都不知道往哪里躲。实在没了别的法子才想到撞鬼这个办法,一来我这边乱了他好趁乱出去,二来我也能借着这件事出府,只要出了府再想见面就没这么难了。 办法事那天我让他进来一趟是想亲口告诉他,自己要是能出府也许会去哪几个庄子,不瞒您说我连您会把奴才打发到哪个庄子上都想过了,我那丫鬟太笨说不明白我不放心,才生了让他再入府来的心。 现在想来许是连我自己心里也清楚我走不了,才想再见他一面,没想到就他那么个没出息的还真有这胆子再来,只可惜到底还是害了他,不该叫他来的啊。” 顾氏打的主意不算多精细,随便一推敲就处处都是漏洞,处处都是小辫子,但确实也是眼下她唯一能想出来的办法。要不然作为贝勒府的侍妾,这辈子要么死要么就没有机会离开。 顾氏说了这么多四爷一直沉默的听着,脸上多余的表情都没有,连瑾玉也看不出来他这会儿是生气呢还是生气呢还是生气呢。直到他突然开口问顾氏,瑾玉才发现可能这位爷不光是生气,也在开始尝试思考这件事到底是因为什么,哪怕他并没有想明白。 “为何要这么做,明知道被发现了死路一条为何还要选这条路,府里的日子不好吗?” 顾氏听到四爷问她这个问题,原本十分坦然的人突然就落下泪来,“爷,当初娘娘选中奴才的时候,奴才真的以为奴才马上就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可真的进了府才明白根本没有那回事,府里论模样我比不过张佳氏,论出身我比不过李氏,就连论当您的奴才,奴才娘家父兄也轮不上,您还记得这么些年您去奴才那边去过几次吗。” 许是说到了伤心处,顾氏忍不住的哽咽起来,哭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忍住,“只有三次,全都在奴才进府的第一年,之后爷就再也没有去过奴才屋里,也没跟奴才说过一句话,刚刚那句话是您这几年唯一跟奴才说的话。” 这话说得悲切万分,瑾玉真的能理解顾氏的选择。要说王炳德跟四爷,那是一个天之骄子一个地底泥根本没法比,可是人不能只靠着虚无缥缈的东西活着,四爷再好也没分给顾氏半点,王炳德再差好歹他眼里心里都是顾氏,这两者之间若换了瑾玉,说不定也会跟顾氏同一个选择。 但理解归理解,顾氏的事却不可能轻轻带过,瑾玉唯一能做的就是抢在四爷之前把对顾氏的发落决定下来。她闹这一场不就是想离开贝勒府去庄子上吗,虽说如今那个让她有勇气离开的人不在了,但瑾玉还是决定如了她的愿,挑了个极为偏僻的庄子让她过去。 瑾玉此话一出,四爷立马扭头目光灼灼的看着她,那意思再明白不过,皇城里长大的皇阿哥不明白瑾玉为何会在这件事上留她一命。 “爷,妾身是福晋,后院的事我说了算数。这回就算如了她的意,她之前不就一直吵着要往庄子上去,原本她在府里您也难得想起她一次,等明儿人一走这事也就算了了,行吗。” 顾氏是德妃赏下来的人,再是犯了大错也不能像那天打死那男人一样随意处置。被打死的王炳德找的由头是擅闯贝勒府偷窃,尸首也发还给了他家里人。理由虽找得粗暴,但因着他本身就是个街面上的混子,倒也没人不信。 甚至还有些街坊听说了之后一个劲的摇头,都觉着老王家这儿子真是找死。但是刚死了个贼又马上处死个侍妾的话,这里外里难免有那心思细的会联想到一块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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