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威森加摩半圆形阶梯的最高处,深色石阶的最上层,有一个主席台。主席台前站着一位老人,银色的胡子一直垂到腰下,布满皱纹的脸上流露着担忧;这是阿不思·珀西瓦尔·伍尔弗里克·布赖恩·邓布利多。他的右手握着威力巨大的魔杖,肩上停着一只火鸟。他的左手拿着一支又细又短的棍子,式样简单,材质是和墙壁一样的深色石头:这是梅林从未中断的传承,首席巫师的象征。卡伦·达顿在弥留之际将这份传承遗赠给了阿不思·邓布利多,那时他打败格林德沃还不到几个小时,奄奄一息,身边有一只明亮燃烧的凤凰。而她是从完美主义者尼哥底母·迦百农那里得到了传承;每个巫师传给自己选定的继承人,在梅林献出生命之后,一代又一代地传下去,从未中断。这就是(如果你觉得好奇的话)为什么魔法英国选出了康奈利·福吉这种人当部长,却有阿不思·邓布利多这样的首席巫师。不是依靠法律(因为法律可以改写),而是依靠最古老的传统,威森加摩无权选择由谁来主持他们的愚蠢行为。自从梅林献出生命的那一天,每个首席巫师最重要的职责就是无比慎重地选择心地善良而且有能力选出合适继承人的人。你会预期这个光明的传承链在几个世纪里会走错一步;至少走偏一次,从此无法回头。然而并没有。梅林的传承仍在继续,没有中断。 (至少邓布利多那一派的人是这么说的。马尔福阁下会告诉你不是这么一回事。在亚洲流传的则是完全不同的故事,从那些故事未必能推出英国的版本是错的。) 古老礼堂底部的平台上有一张高背椅子,有椅腿和扶手,上面没有软垫,材质是深色的金属而非深色的石头,不是梅林把它放在那里的。 环绕着这里修建的魔法部建筑装饰着实木镶板,涂着金粉,光线明亮,火炬熊熊,里面尽是熙熙攘攘的愚蠢。这里则不同。这是魔法英国的石头心脏,它没有涂上金粉,没有实木镶板,没有点燃的火炬,也不明亮。 女巫和男巫们庄严地陆续走进礼堂,身穿紫红色的长袍,上面用银线绣着一个‘W’。从他们煞有介事的样子看起来,他们非常清楚自己是多么、多么地重要。毕竟他们是在上古之厅里开会。他们是威森加摩的阁下和女阁下,他们自认是世上最伟大的魔法国家里最重要的人。小人物在他们脚下拜倒,屈膝恳求;他们拥有权力、财富、尊荣;他们不是很伟大吗? 阿不思·邓布利多知道房间里每一个人的名字。他教过其中的很多人,可惜学到的人太少了。有些人是他的同盟,有些是他的对手,余下那些中立摇摆的人,他小心翼翼地争取他们的支持。对于他来说,他们都是人。 至于霍格沃茨的现任防御术教授,如果你去问他对这些阁下和女阁下有什么看法的话,他会说他们中的很多人都野心勃勃,但极少有人有任何抱负。他会指出威森加摩正是这一类人的理想归宿——如果你没有更好的事情可做,这正是你会抓住的那种机会。这类人基本上都很无趣,但是往往很有用;对于真正的游戏玩家来说,他们是用来操纵的棋子,用来得分的分数。 在礼堂一侧拱起的弧形旁听席上,不在半圆形的阶梯中间,坐着一位戴尖帽子的女巫,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忧虑。她的身边坐着一个男孩,穿着他最正式的黑袍子,眼睛如同绿色的寒冰,神情冷漠,在阁下和女阁下们络绎走进礼堂的时候几乎看都没看一眼。对他来说,他们只是一群正在低声交谈的紫红色长袍,是上古之厅这一幕里用于装饰木制长凳的视觉布景。如果这里有敌人,或者需要操纵的事物的话,那也只是“威森加摩”。魔法英国富有的精英阶级拥有集体力量,但是并非独立的个体;他们的目标过于陌生,微不足道,在这个故事里不足以拥有单独的角色。在目前,眼下这个时间,男孩对这些紫红色的长袍既没有好感,也没有恶感,因为他的大脑还没有为他们分配代理,让他们足以成为道德评判的对象。他是玩家角色,而他们只是墙纸。 这个看法马上就要改变了。 - 哈利视而不见地环顾着威森加摩的礼堂;礼堂看起来相当古老,历史悠久,赫敏无疑可以连续几个小时不停地给他上课,告诉他有关这个地方的事。紫红色的袍子已经停止进场,而哈利的怀表——每三分钟走得就像半个小时那样慢——显示出审讯就要开始了。 麦格教授坐在他身边,她的目光从没有离开过他连续二十秒。 哈利读了那天早上的《预言家日报》。头条是“麻瓜出身的疯子妄图断绝古老的血脉”,其余的内容也相同。哈利九岁的时候,爱尔兰共和军炸掉了一个英国军营[1],他在电视上看到了所有政客互相比赛谁更义愤填膺。哈利曾经这样想过——即使在那时,他对心理学还不太了解的时候——似乎所有人都在比赛谁最愤怒,谁都不能指出任何人愤怒过头了,哪怕他们提议用核武器炸平爱尔兰。即使在那时,政客的义愤填膺的空洞本质都曾令他感到震动——虽然在那个年纪,他还不知道该如何描述——他感到这些政客之所以和其他人一起攻击这个安全的目标,只是为了轻松地得分而已。 哈利一直感到政客的义愤填膺是空洞的,但是仍然很奇怪,当你读到《预言家日报》上竞相抨击赫敏·格兰杰的十几篇文章时,这一点还要更加昭然若揭得多。 为首的文章是一个哈利不认识的人写的,呼吁降低阿兹卡班的最低年龄限制,好把这个变态的泥巴种送到摄魂怪那里,因为她在霍格沃茨这个神圣的庇护所里,无缘无故、残暴野蛮地攻击了一个古老家族的最后一位继承人,严重侮辱了苏格兰的尊严,唯有这样的惩罚才配得上她那不可言说的可怕罪行。唯有这么做,才能让其他非我族类,灭绝人性的野兽在他们变态的疯狂中明白,任何对体面贵族的威胁都逃不过尊贵的威森加摩必然和无情的清洗,等等等等。 第二篇文章没有那么能言善道,但是说的是同一个意思。 早些时候,阿不思·邓布利多是这么对他说的: “我不会试图阻止你参加审讯,”老巫师的声音安静而坚决,“我完全可以预见那会有什么后果。但是作为回报,我要求你对我报以同样的尊重。威森加摩的政治很微妙,而你对此一无所知。如果你鲁莽犯错的话,付出代价的是赫敏·格兰杰;而你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的错误,哈利·詹姆·波特-伊万斯-维瑞斯。” “我理解,”哈利说道,“我懂。只是——如果你计划从帽子里拉出一只兔子,在一切似乎都已绝望的最后一分钟反败为胜的话,请你现在就告诉我,不要让我坐在那里担心——” “我不会这样对你,”年老的巫师说道,在转身离开的时候显得异常疲惫,“更不会这样对赫敏。但是我的帽子里没有兔子,哈利。我们只能看看卢修斯·马尔福想要什么。” 这时传来了一声小而尖锐的敲击声,这个短促的声音不知为什么让整个房间静了下来,令哈利猛地转过头,向上看去。在高处,邓布利多刚刚用左手的深色石棒敲了敲讲台。 “应卢修斯·马尔福阁下的要求,第两百零八届威森加摩的第九十次会议现在召开,”老巫师用不带感情的平板语调说道。 在最高的一层,离讲台很远的地方,一个高个子男人马上站了起来,身穿紫红色的长袍,长长的银发一直垂到肩膀。“我带来了一个证人,以便在吐真剂下进行讯问,”卢修斯·马尔福说道,冷冷的话语在房间里回响,他自如地控制着语气,只流露出一点点正义的愤怒,“把赫敏·格兰杰一世带上来。” “我请你们所有人记住,她是霍格沃茨的一年级学生,”邓布利多说道,“我不会容忍对这位证人的任何虐待——” 长凳上有人相当大声地说道,“呸!”然后是更多厌恶的嗤鼻声,甚至还有一两个嘲笑的声音。 哈利盯着这些紫红色的长袍,眯起了眼睛。 与升起的愤怒同时出现的还有其他东西,一种越来越不安的感觉,有什么东西偏斜得厉害,仿佛现实本身被扭曲了。不知道为什么,哈利知道这一点,但他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为什么他的大脑认为它在越来越严重…… “秩序!”邓布利多喊道。他用石棒敲了两次讲台,发出两声轻微的咔嗒声,盖过了所有喧嚣。“保持秩序!” 证人被带上来的那扇门在哈利座位的正下方,所以直到这群人完全出现在石砌的礼堂里,哈利才看见—— ——一个傲罗三人小组—— ——赫敏被带上来的时候背对着他,他看不见她的脸—— ——后面是一只银光闪闪的麻雀和流动的月光般的松鼠—— ——然后是那种可怕的邪恶的来源,半藏在破破烂烂的斗篷下面。 哈利不假思索地腾地站了起来,麦格教授急急忙忙地抓住了他的手腕,才拦住他伸手去拔魔杖的动作;变形术教授急迫地悄声说道,“哈利没关系的有守护神——” 哈利花了几秒钟才回过神来。那个理解了赫敏没有直接暴露在摄魂怪下的部分,在说服他的其他部分回到貌似理性的状态—— 但是动物守护神并不完美,脑海里的另一个声音说道。不然邓布利多就不会见到一个看了令人感到痛苦的赤裸男人。无论是否有动物守护神,你都会感到它的接近…… 麦格教授向下拽着他的手腕,慢慢地,哈利·波特坐了回去。 但是在那一刻,他已经对魔法英国这个国家宣战了,至于其他人会不会把他叫做黑魔王,似乎随便怎样都无所谓了。 当赫敏在椅子上坐下时,从他的角度能看见她的脸了。她不像在面对斯内普时那样挺得笔直,充满挑衅,也不像在被傲罗逮捕时那样在哭。她只是坐在那里,脸上是茫然的恐惧,这时椅子上的暗色金属链条像蛇一样伸了出来,捆住了她的四肢。 哈利受不了了。他不假思索地逃入了自己的内心,逃进了他的黑暗面,用冰冷的狂怒当作护盾,将自己包围了。花的时间很长,自从阿兹卡班之后他还没有尝试过完全进入他的黑暗面。然后,当他的血似乎变冷了之后,他再次抬起头,再次看见了椅子上的赫敏,发现他的黑暗面完全不懂如何应付这种痛苦:它像利刃一样刺穿了冷酷的屏障,伤害没有减轻一分一毫。 “哎呀,这不是哈利·波特吗!”传来了一个尖细轻快的女声,甜得发腻的声音里饱含着溺爱。 慢慢地,哈利把头从椅子的方向转开了,看见一个满面笑容的女人,化着厚厚的浓妆,皮肤几乎涂成了粉红色,身边坐着一个男人,哈利从照片认出那是康奈利·福吉部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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