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是哪支队伍?”玛丽拿着登记表询问一个刚刚被止住血,失去一只手臂的士官,可惜那个士官一直在痛苦的哀叫,没功夫理她。 玛丽不得不先安抚他一番。没办法,她也不想揪着这个可怜的士官不放,一直问问题,但是这些问题必须登记在册以便管理和分配治疗,而这个断手的士官又似乎是整间病房唯一一个还勉强能够回答问题的人。难道要她去问那个差点被砍去一半脑袋的士兵问题吗?怕是不行。 “皇家陆军第十一队。”失去手臂的士官有气无力地回答,“今天来的都是我们的人,这次我们损失很大,几乎全军覆没,连打扫战场都缺少人手。” 玛丽的脑袋突然“嗡”的一响,她记得希斯克利夫也隶属于皇家陆军第十一队。她想再问问那个士官是否认识希斯克利夫,但是对方已经昏死过去。 来到伦敦的这段日子玛丽愈发“冷漠”起来,面对那些断手断脚的士兵她感到怜悯,但是却不再会表现出来。她可以冷静处理那些血肉模糊的伤口,眼睛也不眨一下。 但是现在她的手有些发抖。 “皇家陆军第十一队。” “今天这里都是我们的人。” “几乎全军覆没。” 玛丽捏紧围裙,深深吸了一口气,拼命使自己冷静下来。她要集中精神为这些士兵处理伤口,不能分神。 希斯克利夫。会有人治疗他的,他一定不会出事。 直到深夜,医院里的医生才帮所有的士兵都处理好伤口。玛丽裹着毯子蜷缩在二楼走廊的窗户边上,双手环抱着膝盖,身体微微发抖。 她刚刚翻看了今天的就医记录,上面没有希斯克利夫的名字,士兵的名字不在就医记录上,那么只有两个可能。要么是他已经死了,要么是他还活着,但是被俘虏。 不管是哪一种都不是一个令人放心的结果。 玛丽默默祷告着,希望自己只是眼花了,没有看见希斯克利夫的名字。 这一刻,她想把科学抛在脑后,只希望耶稣可以听见她的祷告。 已经是深秋,英国的夜又干又冷,月亮也染上血色,边缘处竟然微微泛红。几只黑色的乌鸦在圣心医院的院子空地上来回盘旋,它们扑棱着翅膀,想要寻找一些食物。走廊的窗户不是很严实,有夜风透进来,吹在脸上,又是一阵刺痛。 玛丽把脸埋在膝盖里,不断调整自己的呼吸,不想哭出来。可肩膀还是在忍不住颤抖。 “你是在哭吗?”一个躺在玛丽身边长凳上的士兵轻声问道。 “不,我没有,我很好。”玛丽抬起头,擦干净眼泪,摆出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她不能比这些士兵先崩溃,医院是士兵们的后盾,作为圣心医院的医生,她必须时时刻刻保证坚强。 “我是不是我吵到你了?真抱歉,我应该换个地方。”玛丽抱歉地笑了笑,立刻裹着毯子想要离开。但是却被躺在长凳上的士兵制止了。 “没有的事,玛丽医生。你一直安静的像小猫一样。在赫特福德的时候就是如此,夜里给别人换药都不发出声音。” “你在赫特福德待过?”玛丽退了回来,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正面对着那个士兵。 “当然。我们是第一批被派往赫特福德的部队。受伤后,我就一直住在你家客厅改成的病房里。我们都很感激你。” “你不认为女人进入手术室是一种罪恶吗?”玛丽忍不住问。 “或许我以前会这样想,但是现在不会了。我不得不为以前那个肤浅的我向你道歉。在赫特福德,就是你救了我的命,前几天,你又救了我第二次。我都不知道应该怎样感谢你。相信我,你给这里带来了春天。” 玛丽笑起来,来伦敦以后,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对她表示感谢。 “我想你应该只比我的妹妹们大一点儿,假如你不介意,可以暂时把我当成你的哥哥。如果你有什么难过的事,可以来告诉我。虽然我不能帮上什么忙,但是至少可以倾听。我有四个妹妹,她们都很喜欢我,所以我想我还勉强算是一个好哥哥。”
第46章 46 玛丽又被他逗笑了, 她本来就很漂亮,又正值最好的年纪,所以笑起来格外好看。 那个士兵看着她灿烂的笑容, 忽然感觉身上的伤口不疼了。“让我猜猜,你是为什么伤心?”士兵用一种轻快的语气说话, “是其他士兵欺负你了吗?那些蠢货,经常固执己见,我可以替你小小教训一下他们。我是说,我在他们中间还有点名望,所以他们也还算听我的话。” 玛丽摇摇头, 露出一个狡猾的微笑, “他们都躺在病床上,可没那个本事。” “那么, 你是在担心家人吗?我猜他们一定不会出什么事,他们会为你骄傲。”士兵又问。 玛丽还是摇摇头, “我昨天刚刚收到了伊丽莎白的来信,他们都很好。” “既然这样, ”那个士兵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那你就是在担心你喜欢的人了?这次我肯定没有猜错, 我大妹妹思念自己的未婚夫的时候就是你这幅模样。” 玛丽把头埋在膝盖里, 感觉双颊发烫。 未婚夫?这太荒唐了。希斯克利夫要是听见他这么说,非得把他的脑袋拧下来当马桶不可。 “看来我猜对了。”长凳上的士兵立刻得意起来, 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脑袋面临着变马桶的危险, “说说看,他在哪里服役?我可以帮你打听打听。” 玛丽环着膝盖犹豫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皇家陆军第十一队,他只是我的朋友。” “……” 长凳上的士兵忽然沉默了, 谁都知道昨晚皇家陆军第十一队的战士们受到了重创,生还者不仅少之又少,还都受了重伤。 空气安静得令人害怕,很多伤兵的麻.醉药效已经过了,他们正蜷缩在病床上发出痛苦又压抑的□□。一丝血腥味儿在房子里蔓延,自从开始打仗,这种味道就没有消失过。 “那些伤兵中有他吗?”躺在长凳上的士兵轻声问。 玛丽摇摇头,有一点哽咽。昨天那场突袭让他们的人无一幸免,不是伤兵,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已经阵亡。 玛丽张开嘴,大口呼吸着,想把情绪稳定下来,但是却作用不大。她的眼角还是忍不住肿胀发酸,水渍在她干涩的眼眶里徘徊。 长椅上的士兵轻轻叹了口气,伸出手安抚地摸了摸玛丽的头发,“假如你需要,我明天可以去问问第十一队的牺牲者名单。” 玛丽还是不说话,肩膀颤抖着小声哭泣起来。这是她来伦敦以后第一次哭。 长凳上的士兵沉默着,他想开口说几句安慰的话,但是又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最后他只能用最苍白无力的方式安慰道:“上帝会庇护他。” 玛丽小声哭了一会儿,指甲嵌入手心的皮肉里,疼痛让她的大脑逐渐恢复清醒和理智。泪水干涸在脸上,玛丽用力呼吸着,寒冷的空气涌入鼻腔,进而灌入肺部,在凛冽的寒风和刺骨的疼痛作用下,她总算恢复了冷静。 “你应该早点休息。”玛丽抹掉泪痕,对士兵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又替他掖了掖被子,“如果有身体不舒服的地方可以随时摇铃铛叫我。” 她不可以倒下,她必须坚强。 怀有悲悯之心,济世救人,怜悯、关怀你的患者,但不要被个人情绪左右。这是玛丽在圣心医院学到的内容。 英国的冬夜格外寒冷,玛丽裹着毯子站在圣心医院大门的门口,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忽然想起来再过几天就是圣诞节了。 这是她第一次不在家过圣诞节。 以前,每逢圣诞节前夕,父亲就会早早预定一棵最漂亮的圣诞树,而她和姐姐妹妹们则负责用各种礼物和小星星装点它。 其实一家子都是女孩子也不是没有好处,她们的审美都差不多,不会因为用红餐巾还是绿餐巾争执不休。 也不会因为在镜子面前待了太长时间而不耐烦地相互催促。等到了圣诞节早上,她们会光着脚跑到圣诞树底下拆礼物,然后围在餐桌旁边喝羊奶,吃牛角包。 玛丽抬头望着天空中飘散的雪花,习惯性地想摸摸那本陪伴自己长大的《圣经》,却摸了一个空。她这才想起来,早在几个月之前,她就把它送给希斯克利夫了。玛丽无奈地摇摇头,她当时真是疯了,居然会送给希斯克利夫《圣经》这种东西,这个人指不定在心里怎样嘲笑她呢。 雪花纷纷扬扬地飘散在圣心医院尖尖的屋顶上,覆盖在青灰色的地面上,把上面猩红色的血迹掩盖住。 “会结束的。”玛丽对自己说,握紧了口袋里的那支钢笔,“战争很快会结束。” 虽然仍在打仗,但是圣心医院的医生和护士们还是决定简单庆祝一下圣诞节,毕竟这可是他们一年一度的大日子。玛丽和几个年轻的小护士负责装点病房,她们编织了迷迭香环挂在患者床头,还用木头夹子做成雪花,粘在玻璃窗上。厨房准备了简易版的树干蛋糕,圣诞节早上,每个人都分到了一小块。 “要是我没打石膏,肯定能为你编一个最漂亮的花环。”一个全身都被纱布缠裹的士兵说,他花了不少力气才抬起两只手臂,比划着对玛丽说,“我每年圣诞节都会给我女儿编花环,我想以后我还会给我的外孙女编,你们小女孩儿总是喜欢这些。” “那你说话可要算话,”玛丽一边替他换药,一边笑着说,"要是明年我没有收到你的花环,可不罢休。" 节日总是很有魔力,哪怕是战争期间,只要到了圣诞节,大家的心情也会随之好起来。玛丽收拾好纱布和镊子,准备换一身干净的衣服,和病房里的病人们一起度过这个特别的节日。 她一面走,一边和路过的医生、护士、士兵打招呼,以至于经过走廊那扇最大的窗子面前时竟然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 "抱歉,真的抱歉,我不是故意的。"玛丽连连道歉。 那个人原本并不想理她,他立在窗户旁边,手里捧着一本书,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皇宫花园中的希腊雕塑,但是却在听见玛丽的声音以后立刻转过身来。 是希斯克利夫。 他额头上缠着一圈白色的纱布,下巴上是一圈青色的胡渣,头发比以前短了一点,眼窝深陷。但是总的来说,他看上去还算健康,至少没有缺胳膊少腿。 玛丽愣在那里,棕色的瞳孔微微放大,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她的心脏在疯狂跳动着,即使是亲眼所见,也被大脑认可,她还是不敢相信希斯克利夫居然会完好无损地出现在她面前。 最后还是希斯克利夫先开口了。 “玛丽班纳特?你怎么在这儿?”是一种很不好的语气,掺杂着恼怒和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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