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掉下来的人不是敌人的士兵,而是一个半大的孩子。 希斯克利夫的瞳孔猛然缩了一下,丢下一句“灭火”,就冲上前去,不顾周围人的阻拦,徒手把那个孩子抱了出来。他的衣服被火苗点燃了,袖子和衣摆上都是橘红色的火焰。他带着那个孩子在地上滚了几圈,火舌舔舐着他们的皮肤,一桶水浇在身上,他们身上的火才算是被扑灭了。 威尔逊医生立刻让人拿来担架,要把他们抬到急诊室去。但是希斯克利夫只是把那个孩子抱上担架,转身拎起水桶,冲向那只琵鹭。他裸|露在外面的皮肤已经冒出火泡,脊背处的衣服一片焦黑。 他失策了。 希斯克利夫以为,敌人会像希腊人一样,将士兵藏在琵鹭肚子里,所以毫不犹豫想要烧死他们。 这手段很不人道,但是他无法保证那只琵鹭肚子里会藏着一些别的什么致命的东西,为了保全自己的士兵,他只能选择这样做。但是他没想到藏在里面的竟然会是孩子和妇人。 他感到自己胳膊上的皮肤在灼痛,和战场上受伤时不一样,火焰的灼伤更加折磨和残忍。他知道这里人手充足,火势也还不大,很快就能被扑灭。他完全可以像威尔逊所说的那样,放下水桶,去处理伤口。 可是他做不到。这是他自己也未曾想到的事情。希斯克利夫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居然会为了救敌人的孩子和女人而奋不顾身,这件事听上去如此不可思议,比荒诞派的喜剧还可笑。 但是它发生了,真真切切地发生了,发生在现在。 他感觉到身体受伤的地方的痛感正在进一步加剧,手臂上的灼伤的地方由于剧烈的运动被撕扯,因为吸入了太多烟尘,他的肺部开始呼吸困难,脑袋也逐渐发晕。 玛丽得知院子里起火的时候正尽心尽力地守在厨灶面前熬醒酒药,他知道希斯克利夫一向不喜欢士兵们在岗的时候醉酒,所以把药熬得很浓,希望那几个倒霉的士兵能够快点清醒,省的被送上军事法庭。 但是药还没熬到一半,她就发现院子里变得格外嘈杂,那些男人们吵吵嚷嚷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好像很着急。玛丽没太放在心上,正如希斯克利夫所说,战争已经结束,不会再有危险发生,她相信他。 直到她嗅到烟味,发现院子里正在着火,也没十分在意,那火势不大,有规律的围绕着那只被缴获的琵鹭,玛丽以为他们只是在销毁不需要的东西。 但是她很快就又发现医生们拿着担架跑了出来,士兵们也开始惊慌的救火,并不是她以为的泰然自若的模样。于是她立刻跑了出去。 玛丽跑到院子里,发现这里的情况和她所想象的大不相同。那只华丽的琵鹭里不断掉出人来,有的摔在地上,有的直接掉进火堆里。凭借肢体的本能,她扶起一个摔在地上腿脚受伤的妇人,把她往医院里带去。 她发现这是一个荷兰女人。非常狼狈,但是衣着华丽,保养得当的脸上有一些蹭伤,但是不难掩盖她的富态。 为什么会有敌人的人在这里?玛丽感到有些疑惑,不是说战争已经结束了吗?为什么还会有敌人的人出现?这里会不会还有敌人的士兵?希斯克利夫又在哪里? 玛丽把妇人交给护士,又返回院子,四下寻找着希斯克利夫,但是始终没有看见他的身影。 她有一点害怕。她不想再过战火连绵的日子,也不想每次看见希斯克利夫前去战场就心惊胆战。 她在慌乱的人群中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却又不得不把那些摔倒在自己脚边的人带到医护室去,她发现这些人全都是妇孺。 他们十分惊恐,面对她的帮助感到害怕和抗拒,宁可逃到外面去,也不愿意进入医院。这给救助填了不少的麻烦。玛丽在助手的帮助下把一个不断挣扎的女人送到了手术室,等她再次回到院子里时,终于看见了希斯克利夫。 希斯克利夫拎着一只水桶,脸上布满灰尘,左手手臂上鲜血不止,他每走一步,血就滴下来一点。 玛丽起初以为这些血是从他受伤的胳膊上流下来的,但是走近后她才发现,这些血来自他身体的各个地方,他经过的地方,留下一个个血色的脚印。玛丽从来没有见过希斯克利夫受这样严重的伤,她甚至以为,他真的像那些士兵们所说的那样,是一个刀枪不入的神话人物。她丧失掉身为一个医生应该在任何情况下保持冷静的素养,愣在那里。 “我不是让你待在厨房不出来么?”希斯克利夫走到玛丽面前,笑了一下,继续说,“别担心,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伸手帮她擦掉眼泪,却不小心把血迹沾到了她脸上,血迹混着泪水流下来,滴在玛丽白色的衬裙上,形成一滴殷红的血泪。 “我送你去处理伤口。”玛丽说,她搀住希斯克利夫的胳膊,想把他带到医护室去,但是下一秒希斯克利夫就摔倒在她怀抱里。 “别担心,他没有生命危险,我会治好他。”威尔逊医生轻声安慰道,他叫来两个护士,转身进入了手术室。 玛丽抱着手臂蹲在门口,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感到无能为力,希斯克利夫说没有危险,可是当她看见他时却一身是血,他怎么能说话不算话。 一种前未所有的疲惫感席卷了玛丽,她猛然间发现自己几乎从来没有为希斯克利夫做过什么,一直以来,都是他在帮助她解决各种各样的麻烦。现在,他受伤了,她身为医生,却拿不起一把手术刀去救他。 她知道自己在面对灾难时远没有希斯克利夫和威尔逊冷静,但是至少也不至于拖后腿,可是现在看来,她只觉得自己愈发没用。玛丽手脚冰冷地依靠在手术室外的墙壁上,从来没有觉得时间这样漫长。 三个小时以后,希斯克利夫终于被推了出来,他缠着厚厚的白色纱布,一条胳膊被吊起来,身上盖着被单。 他的脸已经被擦干净,看上去没有刚刚那么狼狈,由于□□的效果还没有过,他仍旧在昏睡中,呼吸平稳而安宁。 “我说过,他不会出事。”威尔逊医生走出来,“希斯克利夫准将的身体很强健,我相信最多半个月,他就又能恢复如初。但是胳膊需要的时间可能会长一点,不过也不必担心,绝不会有什么后遗症留下。” “谢谢你,威尔逊医生。”玛丽说,“我真抱歉我刚刚没有帮上什么忙,我真应该为此感到羞愧。” “不,玛丽。你为医院已经做了很多了。你完全不必因此而羞愧。”威尔逊安慰道,他拍拍她的肩膀,“何况我们的人手很充足,你太累了,应该好好休息一下。我给希斯克利夫准将安排了单人病房,他就交给你了,其他的事不用再担心。” 玛丽感激地点点头,掉头往希斯克利夫的病房方向跑去。 等待是这个世界上最漫长的事情,玛丽搬了把小椅子,守在希斯克利夫床前,她希望他睁开眼睛的时候能看见她。他的眉毛被火焰燎掉半边,在他英俊的脸上显得有点滑稽可笑。
第58章 58 玛丽静静等待着, 等待他苏醒过来。她伸出手,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描攀他深邃的眉眼。他的眉骨和脖子处都有着明显的伤疤,但是却并没有让他的脸看上去可怕, 反而为他增加了更多的生命力。 正午已经过去,黄昏逐渐来临, 玛丽点燃一支蜡烛,放在床边的桌子上,她想要让这间屋子再明亮一点。 “你说过不会有危险。”她自言自语,低头拨弄着手上的戒指,“你可不能食言。不过我想你不会食言的, 威尔逊说你只是需要休息, 才会睡得久一点,他要我明早再来看你, 并且保证那时候你肯定已经醒了。可是我不想回去。” “看在上帝的份上,玛丽, 别在我面前提那个男人。”希斯克利夫睁开眼睛,看向玛丽, 声音有些嘶哑。 他用没有被吊起来的那只手抓住玛丽的手腕,放在自己的心口上, 笑道, “这算不上什么危险,所以我没有食言。” “希斯克利夫。”玛丽半趴在病床上, 俯身看着他, 她真搞不懂这个人伤得这么重为什么还能笑出来。 “我想你应该都知道了。”希斯克利夫说,他的眼睛看上去有点疲惫,但是精神很好,“关于那只琵鹭, 你一定听说了。” “我知道。”玛丽点点头,“我问过那些患者了,他们是敌人的家属,本来是要藏在琵鹭里等躲过搜查,被送回自己家园的。但是没想到伯德少校居然把琵鹭也运回来了。” “那个蠢货。”希斯克利夫提起伯德少校就来气,不禁在病床上砸了一下拳头,但是很快又平静下来。 “这次是我的失误,”他说,“我没想到里面会是女人和孩子。” “他们受了些伤,但是没有人死亡,我们正在对他们进行救援,也联系了他们国家的大使。等他们恢复到差不多了,就能回家。”玛丽安慰道,事实上,她也知道让这些人回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哪怕在这场战争中他们真的什么也没有做,“这不是你的错。” “你不认为我狠毒吗?”希斯克利夫忽然问。 “你不知道那里面是妇孺。”玛丽强调,握了握他的手。 “不,我是说,假如那里面真的准备偷袭我们的敌人,我要活活烧死他们,你会不会认为我狠毒?”希斯克利夫继续追问,“玛丽,你现在看见了,我就是这样的人,你会不会害怕?” “我相信你所作出的每一个抉择和指令都有它们的原因。”玛丽避开那些白色的纱布,俯下身子,距离他更近了一点。 “而且,你也说了,如果里面真的是要偷袭我们的人,我们只能杀死他们,谁也不知道那只琵鹭打开以后会发生什么,你只能这样做,否则死的就是我们。希斯克利夫,我不再是个小孩子了,这是战争,我明白的。有些时候,这里不需要慈悲。” “你不害怕?不会怕我?”希斯克利夫变得婆婆妈妈,反复问着同一个问题。 玛丽叹了口气,没有再做回答,她把他们的距离又拉近了一点,然后开始吻他。 希斯克利夫的大脑微微停顿了一秒,接着立马掌握了主动权。他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按着玛丽的后脑,让她整个人趴在自己的胸膛上。 这个吻绵长、克制。 床头的烛火左右摇摆,让黑暗的屋子里闪烁出一抹明亮。 医院人手充足,玛丽的任务只剩下一个,那就是希斯克利夫主治医生和专属护士。她知道他伤得很重,但是希斯克利夫和威尔逊却都告诉她:没有大碍。等到她第一次帮他换药的时候,才知道他们两个都是这世上最大的骗子。 希斯克利夫的左臂和脊背都伤得很重,即使经过手术也是血红一片,混杂着棕黄色的药粉,看着十分骇人。除了烧伤,他的手臂在救火过程中不知道被什么刮伤了,足足缝被了十针,那条伤疤像一只多脚蜈蚣一样张牙舞爪地趴在他的手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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