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鸣,你过来。” 父亲仔仔细细掩好门窗,冲他招手。 他急忙跑过去,父亲小心翼翼掀开布包。他惊愕的瞪大眼睛,布包里竟然是个又小又软的娃娃,白嫩的好像冰玉雕琢,正睡的香甜。 父亲的神色前所未有的郑重严肃:“阿鸣,这件事情你千万不能对任何人提起,哪怕是死,也要烂在肚子里,知道吗?” 他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却也隐隐约约感觉到,这个女婴的身份必定十分特殊。 他点头,小小的面容上都是决绝。 女婴很乖巧,即便拉了尿了,也不哭不闹。饿极了,也只是哼哼几声。 父亲去很远的地方买回一只正在哺乳期的母羊,对外谎称要给他补身体,实则每日挤奶给女婴喝。 他那时应该有四五岁了吧,还不到上学堂的年纪,做完父亲交代的功课,便去逗弄小婴儿。 粉粉嫩嫩的女婴张着双葡萄似的大眼睛,冲他咧嘴一笑,笑得又甜又软,异常可爱。 再后来,官兵盘查的紧,父亲迫不得已,只能将女婴送给自己即将离京的朋友,谎称是在战乱中拾到的弃婴。 他万分舍不得,跟在马车后追了很远很远,最后一头栽倒,跌的头破血流。 时光飞速流转,他与她再次相遇,已是八九年后。当年那个逗一逗就会笑得手舞足蹈,甜软可爱的小婴儿,不知因何竟变成了冷冰冰的小姑娘。 任他如何努力靠近,如何深情守护,如何默默陪伴,都暖不化她的铁石心肠。 如果说父亲真的抱回来过前朝遗孤,那么必定就是未熄无疑了。 藏宝图和前朝遗孤,紧挨着发生的两件事。以肖鸣的聪慧,只需要稍稍加以联想,就能够窥得整件事情的大概始末。 此时,肃王爷伪善的嘴脸,在肖鸣眼中说不出的恶心。 但他的脸上没有流露出来一点点厌恶的情绪,而是在床上跪下,双手加额,深深拜倒:“王爷同前太子之间的深情厚谊,真是可歌可泣。不过女婴这件事,草民并不知情。陛下破城的时候,草民不过是稚子之龄,只知道斗蟋蟀玩泥巴,哪里会关心这些?就算父亲当真做过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又怎么可能告诉草民?王爷,草民实在不知,无法给王爷提供有用的线索,还望王爷海涵。” 他的态度十分恭谨,语气异常恳切,似乎说的都是肺腑之言。 肃王爷紧紧盯着肖鸣,眼神变幻不定。肖鸣伏跪在那里,任他用目光将自己里三层外三层刮了个遍,始终不言不动,从容自若。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肃王爷突然笑了起来,亲自搀扶起肖鸣,满脸慈祥:“肖公子这是做什么?本王不过是随口问问罢了,肖公子果然不知,莫非本王还能从你嘴里撬出来什么话不成?本王不多打扰了,肖公子就安心养伤吧。” 他说完,转身离去。 走出房间没几步,便狠狠一拂衣袖,脸上的慈爱被阴冷替代:“肖鸣,本王如此屈尊降贵,你竟然还这样不识抬举,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本王就不信撬不开你的这张嘴!” 夜晚,月明星稀。 浅薄的月光从窗户里投射进来,好像在地上凝结了一层霜。肖鸣背靠床柱,静静坐着。 月色下的少年,宛若冰雕玉铸。乌黑的发丝垂落于肩头,有几缕散落在脸颊上,更衬得他肤色雪一般惨白。原本绯淡的双唇,因为病痛的折磨,早已失去了往日莹润的光泽,清明的双眸也不复一丝神彩。 不知何时起风了,风拍打着树桠,不停撞击窗棂,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肖鸣慢慢抬起遍布伤痕的手指,一点点朝发髻摸索过去。 生而为人,总有他的软肋。 他不惧严刑拷打,不屑权势美色。 然而想叫人屈服的手段何止千百种,总有一种是他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 未熄的身份绝对不能让人知道,否则下场只有一个死字。 那是他默默守护了那么多年,放在心里珍藏的少女。是他宁愿舍弃性命,也要护她周全的少女。 指尖碰触到一个冰凉的东西,那是挽发的玉簪。肖鸣将它抽出来,放在眼前仔细端详。 簪子是碧玉打制,通体翠绿,坚硬光滑。簪头尖细锋利,轻轻一转就有寒芒闪烁。 肖鸣怔怔看了半晌,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凄楚的微笑。 未熄,纵然你对我鄙夷不屑,我却也无法做到对你放任不顾。往后余生,没有我陪着你走的路,你千万要仔细小心。 前方有那么多荆棘豺狼,血雨腥风,你可能再找到一个如我这般,愿意在雨中为你撑伞,默默护你前行的人? 只要你余生安然,我便死而无憾。 肖鸣抬手,握紧玉簪,用尽全身的力气往自己的太阳穴狠狠扎去。尖锐刺破柔软,冰冷侵入温热。疼痛仿佛一只利爪,在脑海里使劲撕扯。 一行晶莹的泪水,顺着肖鸣玉白的脸庞滑落。他疼的想要惨叫,张嘴喷出的却是刺目的艳红。即便如此,那只握着簪子的手,依旧使着力气,又往里捅了几分。 未熄自从投身锦衣卫,每次执行任务回来,身上总会带着伤。他心疼不已又无可奈何,便自行翻阅书籍,细细绘了幅人体穴位图和经脉肌理走位图,送给未熄,只她能少受些伤。 因此,他太清楚在手无寸铁之时,怎样才能用最快最短的时间,让一个人一击毙命。 鲜血从眼睛,鼻子,嘴巴,耳朵中,一丝一缕流出。握簪的手指终于无力垂下。肖鸣的身体,也沿着床柱一点点滑倒。 月色凄迷,暗夜无声。 有一位少年,用自己的生命,为他挚爱的少女,画了一幅盛世画卷。 第二天,侍女进屋,想要为肖鸣洗漱更衣,才发现他已经死去多时。 肃王爷气得砸碎了一地瓷器,把负责服侍肖鸣的侍女全部拉出去杖毙。 这时,又有锦衣卫前来禀报事情。肃王爷和这个人在书房里待了很久,出来时神情中隐隐带着喜悦,吩咐手下人:“叫未熄来,本王有话和她说。还有,谁都不许告诉她肖鸣的死迅。哪个敢多嘴,本王定不轻饶!” 未熄奉命前来,不知王爷同她说了些什么。当日她便出了王府,快马加鞭往江南而去。 肖家的祖坟虽然有族人维护修缮,但是肖鸣父母的坟头却显得有些凄凉破败。 这夜,未熄手持一把洛阳铲,轻巧的避开守墓人,动手开始挖墓。 肃王爷交代给她的任务,就是让她从肖鸣父母的坟里找线索。 “活人既然不愿意开口,死人那里说不定反倒能挖出些什么东西。本王听说,肖鸣的父亲肖晨死的时候,随葬了很多手札,说不定上面会有藏宝图的记载,你去挖出来,带回给本王看。” 锦衣卫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刨坟也不在话下。没多久,未熄就挖出一具棺椁。她往鼻子里塞上棉花,又往脸上蒙了厚厚的巾布,这才开始撬铜钉。 棺椁年代久远,很轻松就打开了,一股腐烂的恶臭扑鼻而来。 未熄面色如常,在尸骨和随葬品中四处翻找,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有用的东西。 她的视线定格在尸骨手中握着的一个玉核桃上。直觉告诉她,肃王爷想要的东西和此物有关。 未熄伸出带了黑色丝绒手套的手指,小心翼翼捏起玉核桃,对着月光仔细观看,终于叫她发现,核桃的一道纹路上有个小小的断层。 在断层处来回摸索,片刻后,只听“咔嚓”一身轻响,玉核桃弹开两半,里面放着块柔软的锦缎。 未熄拿出锦缎,就着月色,逐字逐句读了起来:……太子殿下生性舒朗,与老夫一见如故,遂引作知己……怎料逆贼趁先皇病危之际,拥兵自立,以满城百姓相要挟,逼迫太子退位……太子不愿受辱,阖府自焚,老夫赶到时,已是无力回天。太子妃临终托孤,将她襁褓中唯一的女儿托付给老夫,并且言明,女婴身上有祁连山脉金矿分布图,不愿落入贼人手中。老夫为此子取名未熄,本想将她抚养成人,奈何事态危急,不得不将她送给友人养育……事后老夫得知,实乃王肃出卖太子。太子视王肃如兄如友,不想此人竟是蛇蝎心肠……此等辛密,老夫不能叫世人知晓,却也不愿就此埋没尘土。因此书写于锦缎之上,若有机缘,未熄自会看到。该当何去何从,全由她自己做主。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另,未熄看到这份锦书之日,必是小儿肖鸣身死之时。我肖家儿郎,顶天立地,傲骨铮铮,死得其所。只盼未熄姑娘能看在他默默守你多年的份上,将他的尸骨带来,与老夫合葬。 ————明天完结第六世,突然不想写九世了,写的我自己都虐的不行😂就是不知道我提前完结九世,会不会被骂😂😂😂
第一百二十三章 第六世画在心里 未熄心中掀起惊涛骇浪,那片薄薄的锦缎握在手中重逾千斤。她翻来覆去看了好几次,终于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一个字。 原来所谓的藏宝图是一个金矿。原来自己才是肃王爷要找的人。原来肖鸣的父亲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原来肃王爷是杀害自己父母的凶手…… 未熄攥紧锦缎,还没有来得及消化这么巨大的信息量,墓地四周突然嘈杂起来。一名名手持火把的士兵,朝这边纷涌而来,把未熄团团围在中间。 为首的男子身穿黑色蟒袍,颔下长须飘飘,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 他捋着胡须满脸惋惜之色:“卿本佳人,奈何做贼!你真是丢本王的脸。” 未熄冷冷的笑了。作为肃王爷的心腹属下,此人两面三刀的样子她见多了。以前觉得这是枭雄的表现,现在拿来对付自己,才知道有多么让人厌恶。 肃王爷挥挥手,几名锦衣卫上前,从未熄手中收缴走玉核桃和锦缎,递给王爷。却没有人注意到,玉核桃离开未熄指尖的刹那,有一枚近乎透明的小小银片,被她夹在指缝,收拢进手心。 肃王爷展开锦缎粗略看了几眼,面色黑沉如墨,冷哼一声:“私掘民坟,按景国律法当处以极刑。把她押回昭狱,审过再斩。” 昭狱对待犯人一贯的原则是,有罪无罪,先打一顿。未熄又曾经做过锦衣卫,因此打的更狠了三分。 铁笼之内冰寒阴森,未熄躺在又脏又臭的稻草堆里,身上血肉模糊,面无表情。 从前,她是这里的娇客,进昭狱是为了提审犯人。如今,她是这里的阶下囚,等着被别人提审。 也不知是不是狱卒有意为之,她所处的这个铁笼,恰好是十几天前关押肖鸣的地方。 人形木架依旧立在靠墙处,斑驳的血迹一遍又一遍提醒着未熄,她曾经怎样无耻的做着别人手中的杀人工具,伤害着这个世上对自己最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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