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之后祓除寒症后的调理,确保苏梦枕能尽快恢复到能接受下一次治疗的事情上,还是得依靠树大夫的本事。 “有把握。”树大夫回答得很坚决,他跟苏梦枕相处得久了,多少也带上了点对方的说话习惯,有把握便是有把握,有机会就得拼一把去试试。 “不过时年姑娘你就这么把这个东西给了老朽,不知道……” “这你大可以放心,东西既然已经是我的,再行赠予自然是得到过同意的。” 反正王怜花是说过并不在意的,至于万春流,她都打劫过一次了显然也并不在意再做一次,何况对方也没法跟她当面对质。 那还有什么好怕的。 “只要您能保证,莫要让心术不正的人看到我给您整理的这几页东西就行。” 时年没有指名道姓的说出来,树大夫都能猜到她说的是谁。 她当时还在神通侯府上的时候,方应看和米苍穹为了确保她确实是中了毒,也失了忆,请来的是宫中的御医而不是什么寻常的医者,而这个御医不是别人,正是眼前这位树大夫的胞弟树大风。 这人早已经投效到了小侯爷的门下,当然更准确的说,他其实看的是权力和财富。 树大夫一直觉得自己这个弟弟的心态不利于在医道上的钻研长进,可惜大家同为御医,身份地位上相差无几,就算树大夫有心想说,也并没有这个说出来的资格。 “时年姑娘放心,这份东西我不会带出金风细雨楼。” 金风细雨楼的绿楼顶上基本住着的是楼中的高层,为了诊治苏公子方便,树大夫在那里有一间长期使用的卧房,或者说是药庐,他确实可以将时年给他的资料存放在那里。 “好,那便有劳树大夫费心了。” 上一刻时年还在跟树大夫说话,下一刻她便已经出了手,简直就像是为了防止苏梦枕再行抵抗一般。 苏梦枕有些哭笑不得的表情顿时凝滞在了脸上。 她双手快如疾电地按在了章门、期门两处大穴上,侧腰本就是人相当敏感的位置,骤然遭逢穴位被内劲击入,饶是苏梦枕平日里因为病症的缘故,称得上是忍受力极强,也被她这一招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苍白的面容紧绷着,泛起了轻微的红晕。 而时年的手未停,在将嫁衣神功的内劲灌入后,双手顺势而上,食指按在了膺窗穴,拇指则按在了天池穴。 膺窗,胸前第三肋间隙,正是针对呛咳气短症状的。 天池,第四肋间隙,同样是针对的胸闷咳嗽之症。 他此前接受树大夫的诊疗的时候,这两处没少被施用针灸,可当此刻内劲从其中涌入,在她指尖与他胸口触碰的位置,惊人的内力温度以这四个基点为中心扩散开来,更是将她先前从章门期门的两处内力紧跟着引动上来之时,完全跟此前的针灸不是一种感受。 他鬓边浮出了微汗,随着这温度升高,更是从细微的薄汗变成了汗珠,几乎浸透了鬓角。 之前她也只是握住他的手做了个尝试,现在则是无比清晰地将内劲以压倒性的优势覆盖上来,撕扯着胸腔之中经年的病灶。 但这些甚至与他本身偏向阴寒的内功纠结在一处的沉疴如何愿意就这么被人卷带而去。 在这种本能的反抗中,他觉得像是有一把扎入胸口的尖刀将里面搅和得鲜血淋漓,比之直接将人劈开更有一种残酷的折磨。 他只能让自己岔开思绪想着她这七年间内功的长进实在是惊人。 他为了压制寒症,内功其实已经远比他对外呈现出的样子要强得多,时年却依然能以外来者的身份做到压制,这此刻从经脉中流窜而过的内劲中,除了炽烈之外,还带着一种大多内功功法并不会呈现出的坚韧感。 也正是这种特质,让它们足以在那里横冲直撞。 但当这股内劲几乎覆盖在他的心肺位置的时候,让他只去留意到这股内劲的特质,已经无法让他的神情保持住大抵还能归结进从容的状态了。 他只能看着她的那张脸。 这张脸现在因为正在施放内力,需要控制这本质上来说极具破坏力的内劲,只卷带出他体内淤结的寒气而不伤到他的身体本身,表现出一派面沉如水的样子。 那张尚且带有几分稚气的脸上,认真的神色已经压倒了她其他的表情,让人本能地愿意听从她的安排,也相信她确实能做到她此刻想做的事情。 要控制内力的走向,还是从树大夫的记载中详尽描述了何其复杂的症状,比之当日她救治铁化鹤那只能说是嫁衣神功异变而产生的走火入魔,难度何等提升了十倍。 但反正她也没打算一次就彻底完成,算来好歹也稍稍降低了些难度。 时年咬紧了下唇。 苏梦枕完全的配合,丝毫不担心她在救治他的时候玩什么花招,趁机让他这位金风细雨楼楼主变成上一任楼主,无形之中也又给她增加了几分压力。 好在…… 好在她如今的内功境界并非应付不了这等局面! 她心神沉静,更是因为知道自己此时身处在绝无可能有人打扰的玉峰塔上,又有杨无邪在一旁看护,让她干脆陷入了一种几乎对周边失去了洞察,只在意苏梦枕体内两种内力和病症之间争斗的状态。 嫁衣神功的内劲最终还是占据了上风,苏梦枕刚觉得她神情有异,便感觉到那几道真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拖拽走了大片本被他压制住的寒气,像是抢着了什么财宝一般飞快地撤离了出去。 他本不应该在此时用这种奇怪的想法来揣测这其实稍有偏差,自己也会出事的姑娘。 但她收功之时直接调息入定,被拖拽而去的寒气化为了她自身内功蚕食的养料,甚至已经算不得是什么微不可见的增长,苏梦枕就算是想要装作看不到都不行。 不过这样也好,倘若他这病症对她而言反而是个助力而非是拖累,他…… 他最终还是没再说什么。 苏梦枕披衣起身后接过了树大夫递过来的药方后转交给了杨无邪,久病之人多少都能成个会点医术的人了,树大夫开出的新药方他大概有数,确实是做出了些调整,确认无误后便即刻执行。 在这个动作里,他也明显感觉到了随着胸肺间少了一缕寒气,五脏六腑之间短暂地让他自身修炼出来的内力占据了明显的上风,实在称得上是轻快了不少。 虽还不能说是个寻常的病人,但时年此前说的,要让他在一年之内病灶离身,或许并非是一件不可能办到的事情。 “时年姑娘的内功特性还真是挺特殊的,老朽诊治过这样多的病人,在加入了御医署后更是有了诸多被皇家招揽的武林好手当做案例,也见过如苏公子你这样的状况,却还从未见过有人能将寒气寒症化为己用的内功。” 看到苏梦枕投过来的警告目光,树大夫笑了笑止住了话茬,“苏公子不必担心,我得了时年姑娘赠予的医书,清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这看上去是她也不吃亏,但倘若天下有此等病症的人都将她视为救命稻草,那恐怕于她而言,也并非是什么好事。” 金风细雨楼能将人阻拦在外面,却拦不住悠悠之口。 等时年彻底消化掉这一缕为数不少的寒气,将其化入自己的内劲之中的时候,天色已经转为黄昏时分了。 杨无邪和树大夫早已经离开了苏梦枕的房间,就连屋子里的药味都看起来被吹散不了不少。 苏梦枕站在窗口,听到她的动静没有转过身来,而是突然开口问道:“有没有兴趣跟我一道出去走走。” “你这是刚身体好了些便得找点事情做?” “我觉得有必要去见一个人。” 他依然看起来过分瘦削的手按着窗棂,手指间的发力让人看得出来,他话中轻描淡写只是去见一个人而已,却显然有一种下定了决心的态势。 “不如让我猜猜大哥想去见什么人?”时年走到他身边,背着手沉思了片刻后说道,“现在这个时候去见什么盟友没有意义,反倒是去见一些敌人比较有用,你想在黄楼的宴饮之前,再解决一个后顾之忧。” 苏梦枕唇角的弧度微微上扬了几分,和时年这样的聪明人说话实在是个很舒服的事情,尤其是当这个聪明人不仅是同盟,也是个他放在心上的姑娘的时候。 “不错,去见狄飞惊。” 雷损让这个干将离开青天寨,来到京城趁乱浑水摸鱼本不是什么错招。 可惜他算漏了一件事,在精明强干,尤其是支撑起一个势力的运转方面,狄飞惊绝对能称得上是有比绝大多数人都要高的天分,可在搅局这方面,大概就算是他和狄飞惊这种人都不大可能胜过时年。 黄昏的街道上一层铺落的斜晖,总容易让人想到什么日薄西山末路穷途之类的词,但是对时年来说大约不是这样。 这一片暖色调对她来说便是个好征兆。 在她击败上官金虹和荆无命,在他们的搏命一击中,让自己的刀法更上一层楼便是在这样的一个黄昏,现在她和身体状况好了几分的苏梦枕一道去见狄飞惊,也是他们这边占据的上风。 要说日薄西山的,大约只能是那个现在离了手下得力干将在身边的雷损。 他即将迎来拒马沟青天寨原本的主人,以及当年可以协助雷卷开创小雷门,更能与众位寨主一道将连云寨发扬光大的戚少商,可不是什么对他来说的好消息。 雷损身边的武功好手,在当年伏击雷震雷的一战中几乎损失殆尽。 但凡他身边还有个如雷动天这般的武功好手,时年都不会觉得他们现在找上狄飞惊,甚至已经不能算是谈判,而只能说是单方面的威胁。 威胁狄飞惊趁早放弃抵抗,也免得这个心机智谋和在势力中能担得起如杨无邪一样位置的二把手人物,在最近本就混乱的局面下,再给他们添上一点或许真有机会改变战局的麻烦。 好在他现在已经被金风细雨楼的人给围堵在了楼上。 当然以他当日救走雷损时候用出的大弃子擒拿手和眼刀技法,这些人并无可能当真就挡住了他的去路。 但京城里想要雷损永不翻身的人,排在头号的甚至不是金风细雨楼。 他在此时暴露身份并无好处,甚至有可能连城都出不去。 所以这面容清俊中带着三分寥落清冷的青年,干脆就这么端坐在了茶楼之上,丝毫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他安静地给自己沏了一壶茶,坐在那里品茗,直到听到有人的脚步声从楼下传来。 以来人的功夫,他们的脚步声完全可以很轻,所以这只不过是他们想要传递给他的信号而已,果然他很快便看到了时年和苏梦枕并肩走过来,坐在了他的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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