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年认真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确认这种隐约听出了点郁闷的语气并非是自己的错觉,松开了手里把玩的头发,凑到了他的面前。 在等方巨侠与其手下的势力进入京城,蔡京的势力在皇帝的默许下接受打压,蔡京自己也落到了刑部总捕朱月明的手里这点时间,时年已经在养好了和关七一战造成的伤势后,对苏梦枕进行了第二次的治疗。 他的病灶藏得太深,只能分批挖掘,只是两次治疗,还远远不够。 但已经足够让他在表面上看起来,不那么像是一个一咳嗽起来就像是要将五脏翻倒出来的重症患者。 现在不需烛光的色彩调和,他在春日初阳的日光中,也显得不若之前的苍白。 “你不早点说我怎么知道?谁都知道你的志业是将金风细雨楼发扬光大,驱除外患内忧……” 时年以手撑着苏梦枕的椅背,颇觉好玩地看着他在听到这话的时候脸上露出的几分郁卒之色。 “我看你比我还关心朱月明能从蔡京嘴里撬出什么东西。”苏梦枕抬眸回道。 时年轻咳了声试图转移开话题。 与其说她是关心落到了刑总手里的蔡京的结果,不如说她是有点好奇刑部的任劳任怨这两个人。 京城里管刑狱之事的人完全走向了两个极端,朱月明是一个典型,他足够圆滑,所以能够让各方势力都高看他一眼,虽然大多都有人落到过他的手上,但朱月明就是这么个做派,也没什么好说的。 另一个典型,就是任劳任怨。 单纯说他们是站在谁的立场上的也不好说,时年见过方应看对这一老一少的态度不错,听闻他们此前也与蔡京一党交好,但是这两位简直就是酷吏的代名词,起码在蔡京这件事上,是听命于皇帝的。 可想而知,刑部里那位会是个什么下场。 傅宗书此前捧出来的郦速迟和舒自绣虽然也精通刑事,擅长让犯人开口甚至是屈打成招,但比起任劳任怨这两位来说,还是差得太远了。 时年想到这里,忽然觉得唇上一凉,这个一触及分的亲吻,仿佛是面前这个看起来冷静自持的男人在试图让她别在此时分心想着那么远。 “我这叫给你减轻负担,跟苏公子你这人生宏愿可不一样。”她干脆顺势窝在了他怀里,从一旁抓过了没看完的那一卷情报,“幸好有杨总管代劳,不然谁知道我要不要动用你给我的那块玉佩把你打晕了,让你少操心这么多事情,别把本来静养上一年半载就能解决的病症,拖到了什么药石无医的地步。” 已过了早春乍暖还寒的时候,又加之今日天光正好,他没穿着太过厚重的大氅,只穿了件稍稍厚实一些的衣服。 两次疗伤后他其实总算多长了些肉,但时年靠上来的时候,还是感觉到有些骨骼的起伏,隔着包裹筋骨不丰的皮肉能被她感觉到。 这其实并不是个太舒服的枕靠,苏梦枕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然而他刚想去拿一旁的大氅,却被时年按住了腰身。 她一句话都没解释这个动作,他却突然能感觉到她身上的温度从相触的位置一路燃烧到心口,所以他也只是亲了亲她的发顶,将人揽入了怀中。 “说起来,戚大寨主也快该回到京城了吧。”时年留意到了情报上的消息。 失去了狄飞惊这最后一个助力的雷损,与被拔掉了牙齿的老虎又有什么区别,充其量就是个借着拒马沟青天寨的有利地形,和原本寨中的防卫,做出困兽之斗的囚徒。 而要知道,伍刚在青天寨经营的时间可要比他长上太多了。 按照情报上的消息,为了防止京城里的人担心,伍寨主来信解释了目前久攻不克的原因并非是不能打,而是他想尽可能保持南寨的有生力量,目前已经联系上了相应的人,不日之内就能取得好消息。 苏梦枕:“等戚大寨主来了京城,我会让人安排他秘密见一次官家,现在正是他将青龙剑中藏匿的楚相玉血书献给官家最好的机会。” “不错。”时年回答道,“到时候边地的守卫,连云寨中的人便可以正式一道接手了。其实顾惜朝能说动连云寨内部的反叛不无道理,要让手底下的人跟从做事,光是靠着家国大义其实是没什么用的,还是得让人吃饱了饭。这一点上金风细雨楼做的就明智多了。财政来路正,对楼中兄弟的补给也不错。 所以戚大寨主在献血书的时候,得提醒他别只光顾着洗脱连云寨聚众反叛的名声,还得让他借机讨要一个官方的身份。” 她的目光在卷宗上游移了片刻后继续说道,“要我说倒是可以让戚少商接手黄金麟的旧部,这位敉乱总指挥的部下和连云寨打了这么多次擂台,早对戚少商大为顾忌,如果换成他去做这个顶头上司,说不准还真能压住他们。” “戚大寨主治下有点天真的想法,经由顾惜朝一事也该消磨的差不多了,想必不会再重蹈覆辙,何况还有雷卷跟他说开了,这位小雷门的门主也是个头脑好用的本事人。” “当然我只是提出个建议,小雷门愿不愿意搅和进乱局之中,连云寨又想不想拿个官方的身份,来安一安手底下人的心,还是要看两位统领自己的选择。” 苏梦枕笑了笑,“你都给他把诸事想好了,他又为何会拒绝。何况青天寨那边,等伍刚收拾了雷损,将七年前的事情做个彻底的收尾,我也有一份礼物要送给他。到时候戚大寨主也在南寨中,会看出这份礼物的意义的。” 时年大概能猜到这份礼物是什么。 在和方巨侠的交流中便已经明了了当今局势,官家昏庸蒙昧,这是不争的事实。 与其跟他对着干,不如一步步将为恶的羽翼剪除,利用他这正统的名号来救国救人。 而让这些东西发挥出作用,或许并非是一件需要等待太久的事情。 在青天寨的好消息传来之前,还有一件让时年觉得算得上是好消息的事是,织女前辈终于抵达了京城。 时年见到她的时候险些没有认出她来。 这汴京春雨中,她撑着一把伞背着个轻便的行囊,看起来不像是个上京城来看看自己那个送去了洛阳王处培养的儿子,反倒更像是个上京城来闯荡的年轻人。 当然仔细看去还是能看出她身上有种确实年岁不小的痕迹,但她从身姿到精神气都已与时年当年所见迥然有别。 她忽然特别理解为何据传天/衣居士第一次见到织女的时候,在雨中见到她打伞闯入白须园的阵中,会对她一见钟情。 阴霾的天色也压不住她身上那种明丽的锐气。 这七年间神针门在她的手里越发发扬光大,还不是她在此前伤情之后得了一种衰老的疾病后,那种因为无所依托才将门派的招收弟子当做排遣寂寞方式的发扬。 而是当真想让这些加入神针门的姑娘彼此照应,相互扶持,有赖以生存的本事后,如她一般从一种本不该困锁她多年的困境中走出来。 所以她离开神针门赶赴京城而来,也并不担心门内会出什么乱子。 在她身上并不只是看开情劫的明悟,还有种虽然自己是神针门的顶梁柱,却并未被什么东西牵绊住的洒脱。 “我没想到会是你们两个来接我。”织女看着时年上手挽住了她的胳膊,不由想到了数年前这个意外闯入神针门的姑娘给她带来的改变,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 时年和苏梦枕险些没认出这位事实上与诸葛神侯和天/衣居士是一辈的前辈,织女也觉得他们的改变很大。 其实时年的样貌与当年的改变很小,谁见了都得说一句驻颜有术,但她身上的气机已经完全与当年有别。 尤其是她在目睹了关七的突破后,更是继续上手修炼山字经,这让她有窥破武道境界的征兆愈发明显,以织女的感觉便是有种凭虚缥缈之感。 苏梦枕的变化要更大得多。 七年不见,当年雪中那病弱却气势惊人的、或许称之为少年要比青年更合适得多的年轻人,现在五官已经彻底长开,在这数年间京城风雨的旋涡中心支撑起金风细雨楼,养出了一身上位者的气魄。 但现在这冷傲的青年撑着伞,看着原本在他伞下的姑娘从他身边跳到了另一边,钻进了织女的伞下,在一片蒙蒙烟雨中,像是被覆盖上了一层柔和的轻纱,有种让人觉得并不需要遮掩的温柔。 织女想到前几年唐见青写信给她的时候又是担心这个徒弟的身体,又是担心他在这京城争斗中久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个合适的伴侣,但现在看起来,这种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而她也没想到,在金风细雨楼中刚落脚,将时年给送出了门,还没等到自家那个身为洛阳王爱将的儿子,苏梦枕已经又一次找上了她。 “我想请前辈帮一个忙。”他躬身颔首,做出了一派与他五官中那种蛰伏的强势有别的恭敬。 “你说说看。”织女自觉自己应当没有什么帮得到这位苏楼主的地方叫才对。 “我想替阿年做一件最让她满意的青衣,请织女前辈以神针乱绣的巧技协助。” “为何是衣服?”织女有些好奇。 苏梦枕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原本的答案。 他当然不会告诉织女,时年其实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真相。 所以他也当然不能说,他只是希望她在这剩下的十一个月过完,又不得不离开此地的时候,身上带有足够能证明此地存在的东西。 时年曾经戏言说起她在别的地方,用金风细雨楼的黄楼腰牌来给自己编造一个背景的趣事,而她现在身上有出自黑面蔡家的飞刀,有他的那块玉佩,有他跟神侯府换来的六戊潜形丝,还有一直就不曾收回来的黄楼令牌。 苏梦枕却觉得还不够。 “她值得最好的。”他回答道,“所以她既然喜欢青衣,那便该有一件最美的青衣。”
第192章 (一更) 织女为此有些头疼。 她很快就意识到了, 苏梦枕这个人看起来只是在对外的手段上强势,对兄弟对亲人对长辈, 以及对自己喜欢的姑娘, 都有种如沐春风的温煦,但—— 并不影响他在那想给时年做出一身最好的衣服的事情上,展现出一种让人觉得他在完成什么帮派斗争的吹毛求疵。 丝毫不逊色于天/衣对洛阳王那个女儿的感情让织女感觉到的头疼。 尤其是在看到苏梦枕提出的对这件衣服的需求的时候。 他对衣服的形容, 多少让织女想到了神针门中那些靠着刺绣和制衣手段赚银两的时候,难免遇到的一些自己都不清楚要求,所以拿出了两个完全矛盾的词来表达所谓特殊性的客户。 此外, 这件衣服又需要看起来飘逸灵动,实际上里面能装的东西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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