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年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抛出了个反问,“在李小姐看来,魔门正道又有什么区别?” 李秀宁脸上的神色变了变,这张气度端庄的脸在眼前极有可能是全船人的危险的威慑下,也并未呈现出慌乱,反倒在转瞬的沉思后,又转为了果决,“阁下说的不错,魔门正道对处在生死存亡中的李家而言并无区别。” “如今父亲割舍不下与独孤阀的关系,深受独孤峰蒙蔽,鹰扬派刘武周与梁师都已然与突厥暗中结盟,攻下了楼兰和定襄,下一步便是雁门关和太原,距离我李家陷入突厥与鹰扬铁骑之下也不过数月了,父亲若是再当断不断,还谈什么正魔之别。” “阁下今日来此,以天命为称,若是要助我李家一臂之力,纵然是魔门,我李秀宁也将您奉为座上宾。” 李秀宁不怕跟魔门打交道,只是怕对方的来意并不那么简单。 历来魔门弟子出世都是与慈航静斋相争,魔门找上了李阀,慈航静斋又寻上了哪一方? 如今瓦岗军风头正盛,纵然大当家翟让与密公之间的矛盾已经逐渐显现,却还是无法掩盖李密近来先取张须陀,又有夺取黎阳仓的念头,更是掐着运河黄河交汇之处,如攥咽喉。 即便并非门阀势力,可从地理位置和如今的形式来看都是最优之选。 不过慈航静斋代天择主,选的是瓦岗寨的可能性其实不大。 可其余几方…… 宇文阀人才不少,却仇家遍地,宋阀偏安南方,历来便不宜从南往北打,独孤阀与隋皇室唇亡齿寒,反倒还是他们李阀的胜算大一些,可惜父亲犹豫,武功才略都在四阀中垫底,倒是二哥哥有王者之风,慈航静斋会如何选择,李秀宁实在不敢有把握。 她沉思之中忽然见到面前多了一柄金色的飞刀。 这是时年坐上了金风细雨楼副楼主位置后,黑面蔡家送给她的礼物。 这金色的飞刀形状与蜃楼刀无异,却并未开刃,与其说这是一把武器,不如说这是一件信物。 “李小姐所忧不过是没有一个让阀主下定决心的理由而已。”托举在这只手上的灿金飞刀金光流转,李秀宁仿佛被她的眼神所蛊惑一般将刀握在了手中。 “等明日醒来,你便能收到好消息,不过我想要李小姐一句准话。” “阁下请说。”飞刀的尖端虽未开刃,在扎向手心的时候,依然有一种足以让人清醒的刺痛,让李秀宁确认她此刻并非身处梦中。 “倘若李阀起势,阀主可愿替我魔门传檄天下……” “以证声名?” 李秀宁话一说出口便发觉自己可能是猜错了,对方眼中露出了几分促狭的笑意,横看竖看都不像是要达成这个目的的。 “错了,是替我魔门传檄天下,但求一战。天下能者众多,乱世之中尤甚,我魔门意在两派六道一统,重回巅峰,集齐门中圣典,非武道之极的声名不可。” “但当今大宗师,宁道奇前辈隐居已久,”李秀宁接下了话茬,时年都得夸她一句配合默契,“武尊毕玄为东突厥将军,非有平定四方之意的势力难以将其迫入中土,奕剑大师傅采林更是高句丽的高手,就算是天刀宋缺,如今也只为宋阀存亡出刀,魔门中就算已出大宗师之境的统帅群雄之人,也确实需要一方势力为之传讯。” 她不能确定魔门中到底是谁有了此等与三大宗师叫板的底气,可这位来历看来便非凡的青衣少女已经先声夺人,让李秀宁心中相信了几分。 “可惜我无法替父亲做主,我只能向阁下承诺,若阁下当真能替我们拿到促使父亲下定决心的东西,我……李秀宁愿一力促成此事。” 这便装胡服,像是随时可以拔刀作战的女子俯身郑重其事地一拜,时年拍了拍她的肩膀,等她抬头的时候,面前已经没有了那个奇怪的魔门少女。 从微启的窗扇看出去,湖光水色之中只有夜晚纠缠的一缕水汽透入窗中,窗外是渐起的迷雾,同样见不到那一袭青影的下落。 李秀宁深吸了一口气,将金色飞刀的信物放进了随身的荷包之中。 她也不确定今日与对方做的这个交易是对是错,但为了李阀的前途,她都只能走出这一步。 而此刻,才顶着魔门传人身份忽悠完了李秀宁的时年,已经潜入了东溟夫人的舱房。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才与女儿交谈过对时年来历的猜测,更加之今日宇文阀的人找了上门,宇文成都死在此地,还有寇仲和徐子陵到底是当真受到那位自称是他们师父的人指使,又或是另有别方势力插手,她也同样无从分辨,东溟夫人今夜难以入眠。 她并未发觉时年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她的身后。 直到她轻轻出了个声,东溟夫人才陡然意识到,房内已经多了个人。 她面纱之外露出的那双美目看向了时年。 作为一方势力掌权者,她展露出的气势甚至还不如单婉晶来得直白,却自有一种让人觉得不容辩驳的坚决。 “阁下所来何意?”她开口问道。 “方才有些话当着旁人不便明说,我想夫人能猜到我的来意,阀主让我代为向夫人问安。” 时年依然挺直着脊背,唇角微扬,这个所谓的问安在她这里到底有几分真切的心意,便只能自行判断了。 不过在东溟夫人听到阀主二字的时候,却忽然松了口气。 她宁可与各大门阀势力交易,也绝不想再见魔门中人,尤其是时年的容貌酷似一个她觉得对不起,更觉得此生不见为好的女人。 “宋阀主希望东溟夫人能对外宣称自己的账簿已经丢失了,宇文成都之死,自然会替您料理。”时年镇定地继续开口说道。 东溟夫人本就怀疑她是天刀宋缺门下,尤其是宋缺返回岭南将近二十年,只有传闻他在等着石之轩上门来战,几乎罕有其他消息传出,纵然宋阀的公子小姐中确实没有一个与时年的特征对得上的,可倘若是宋缺亲传弟子,却并非说不通。 现下时年这么开口一说,则是坐实了这个推论。 “账簿丢失对我东溟的颜面并无好处,我为何要对外传出这个消息?” 时年听到东溟夫人的质疑也并未有何反应,甚至还莞尔一笑,“夫人说笑了,既然宇文阀敢来偷盗这份账簿,盯上您的难道真就只有这一方势力吗,这涉及兵器交易的东西,落在谁的手里对其他人来说都是对其他几方的威胁。夫人有东溟派为凭据不假,但手握此等烫手山芋,却显然无自保之力,为何不干脆与我宋阀做一笔交易。” “一笔与天下相关的生意!” 东溟夫人柔和的眼波一沉,她已经意识到时年所来的目的可能比她想的还要不简单。 她阖目思量了片刻后问道:“为何是宋阀?” “就凭宋阀有这个底气!” 在时年话音出口的瞬间,东溟夫人感觉到一股惊人的压迫感袭来,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身旁的东西。 宛如狂风骤雨的森然气浪只回荡在这个船舱之中,几乎压制得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的武功绝不差,更是在阴后跟前长大的,如何会看不出来这面前这个看来未满二十的少女,与阴后祝玉妍相比到底是谁的实力更高一些,她尚未如此,那宋阀阀主宋缺岂不是—— 东溟夫人难免想到宋缺此人乃是比祝玉妍、石之轩等人小一辈的后生,却还是在二十多岁之时便击败了霸刀岳山,成就了自己的凶名。 他长居岭南却坐观中原局势,倘若自身已入大宗师之境,更加上这位臂膀助力,确实如时年所说,宋阀有这个底气与人叫板。 她突然感觉到身上的压力一轻,这喜怒不定的青衣少女已经收起了外放的真气,看起来又回到了初见到她的时候,就像是个仙踪缥缈的方外之人。 “夫人并不需要多做什么事情,只需要将账簿丢失的事情推到宇文成都的头上,再给李阀阀主写一封信,说明缘由便可,宋阀虽有意借夫人的账簿搅乱一滩浑水,让李阀也加入战局,却并不至于如此过分,让夫人去做冒险之事。” 东溟夫人认真地看着时年的眼睛,她似乎是在说真话。 当然对时年来说,真话可能只有最后一句。 “与宋阀合作,我又有什么好处?”她长出了一口气后问道。 “天下混乱,各地拥兵自重,夫人想各方的钱都赚到手,只是小本买卖,买定一方离手,才是一劳永逸的大计不是吗?” 时年从袖中取出了一把与方才递给李秀宁的那把绝无二致的金色飞刀,递到了东溟夫人的面前。 “现在谈什么好处没有意义,夫人看得出我的武功造诣,非等闲之事,绝无可能让我出山来此,宋阀已经表示了自己的诚意,还请夫人给我个准确的答复。” “若夫人愿意与宋阀联手,夫人依然可以给各家提供兵器武装,只是需多偏重一方予我们宋阀而已,此事会由我亲自接头,绝无可能有其他不相干的人知晓。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东溟夫人沉默良久。 她面沉如水,却还是从时年的手中接过了这枚信物。
第200章 (二更) “陵少, 你说咱们那位便宜师父是不是又与东溟夫人说了什么,否则为何会一大早地便给我们准备好了新换洗的衣服,还给准备了盘缠。” 寇仲掂量了一番钱袋里的银子, 想到自己此前和徐子陵为了每人二十五两银子便肯替李二公子来这船上盗取账簿, 他都有些忍不住望天沉思了,感慨自己下次要价可以要高一些。 “或许是吧。”徐子陵回答道。 对寇仲叫时年是叫便宜师父,来跟云玉真这个美人儿师父做个区分,徐子陵倒是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就是这一转头便看到她出现在了两人的背后, 实在是让他险些吓了一跳。 下一刻, 他和寇仲两人便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被人给从甲板上踹到了从飘香号上放下去的小艇上。 时年轻盈地落在了船头,掌势一翻,这小艇便已远胜过昨日追赶宇文成都时候的速度,划开了清晨微山湖上的迷雾,朝着运河方向而去。 徐子陵对地图还有些印象,按照这小舟的走法, 过巨野泽便是一片百里水泽烟波, 就算后面还有人想跟踪, 都几乎是一件做不到的事情,然而等舟行过半, 他又发觉, 她好像并非是要借助巨野泽脱身,而是要往束平郡的方向走。 他不觉惊诧之下开口道:“阁下可知道, 带着我们两人进入城镇是什么结果?” 什么结果?被盯上的结果。 时年昨夜与东溟夫人达成了协定后又与对方聊了聊, 顺势也从她的口中打听到了寇仲和徐子陵的来历, 加上这两位的对话中也暴露了些信息, 已经拼凑出了个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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