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他的湘妃竹阵也是近来才成了气候, 若不是为了牵制雷动天,恐怕还要再晚一些才会出现。 雷动天只是本能地觉得来者的实力绝不弱。 四处传来了隐约的窸窣声响。 时年朝着四面望去, 无端想到了之前苏梦枕所说的“他擅使三百一十七条雷山神蛛游丝,一手能发一百二十三颗沙门七煞珠(*)”这句话。 这或许并不是一个夸张的形容。 在楼内她没跟上官悠云交过手,楼里的兄弟大多遇不上她,上官悠云倒是跟她遇上过,可惜他目标的对手不是她,时年也懒得自找没趣。 而现在因为她在场,这位楼里的上官中神当然得听苏梦枕的吩咐,先不能使出他的数百颗的沙门七煞珠, 但时年看到了周围林木之中穿梭的线。 这些雷山神蛛游丝的丝线比之她悬着飞刀的丝线还要更细一些, 灌注了内劲的细丝将这些结阵的湘妃竹操纵得宛若傀儡一般, 伴随着风声的竹木移动,让这明明是一个人前来的劫道场面,赫然有了数十上百人的错觉。 雷动天下意识地便想出掌。 可他陡然意识到,他这一手五雷天心掌打出去, 且不说是不是会耽误雷损安排的运送事宜, 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一掌的威力, 那是能要命的, 五雷天心遇上这一车车的炸药, 但凡有零星遇上炸开的,最后恐怕便是一地狼藉。 于是时年眼看着这位掌力了得的六分半堂干将,猝尔收回了手,人却腾身而起。 雷动天看着是个大块头,可这一连踩着一辆辆马车转瞬便已经到了车队最前头的动作,却很有轻描淡写的飘逸。 下一刻,他那排浪惊雷的掌力,豪横地连破十余根游丝与特制的“湘妃竹”,径直将这包围圈打出了短暂的裂隙。 “走!” 他这话是对着车队说的,也是对着时年说的。 这湘妃竹破开的快,围拢得也快。 游丝如针,飞竹排起。 明明是纤细漂亮的东西,在此刻却是杀机毕露,若不是知道这是自己人的把戏,时年都有种对着竹影之后飘忽的黑影出手的心思。 或者说不解决这幕后主使,这刚有了个缺口的阵法便能重新围拢过来。 时年毫不犹豫地一鞭子抽向了最前端领头的马匹。 上官悠云给了面子没当场来个横纵数百道,显然是听了苏梦枕的安排,得让六分半堂的车队走过,雷动天看着她说“走”的时候,就差没把对着这位埋伏者的怒气也牵扯到她身上,俨然觉得面前这群都是拖油瓶—— 她还是识趣一点好,让这两位打个痛快。 拖拽着货物的马匹在这一鞭子和周围突然横飞而来的竹刃威胁下,飞快地往前跑。 时年穿过缺口之时,正看见少了牵绊拖累的雷动天,掌心/雷动,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手中隐藏的雷火还是因为掌力便能催生惊雷,总之,那让人望之胆寒的掌力蕴含着雷極惊动之力,与交错如网竹尖成刀的阵仗撞在了一处。 顷刻间破碎成片的竹子在那一带空中地上散开,连带着那两道极快地移动,一个在内围一个在外围的身影,都被竹木碎屑给遮盖住了踪影。 她不打算继续看那边的战况。 苏梦枕不是会拿手底下弟兄性命开玩笑的人。 她已经说了觉得上官悠云不是雷动天的对手,该撤的时候,上官悠云一定会撤。 甚至说不好苏梦枕本人也在此地,只不过他一旦登场,这便不是一个不知身份的人袭击六分半堂的车队,而是金风细雨楼与六分半堂正式开战。 现在显然还没到那个时候,他顶多是观战充当一层保险而已。 “收拢一下队伍,别乱了阵脚。”她轻喝了声,队伍里的六分半堂弟子到底不是吃素的,在方才的快速奔行后,已经重新恢复了镇定。 或者说,他们是相信雷动天的实力。 这位等闲不会出手的,在雷损派系中的佼佼者,很快会解决掉那个看起来实力很惊人,出现得也很莫名其妙的家伙,重新回到领队的位置上来。 但在雷动天回来之前,这支队伍已经遇上了第二重危机。 打从冲出湘妃竹阵的那一刻,时年就已经握紧了袖中的飞刀。 她可没忘记必然会在消息泄露后来掺和上一脚的迷天七圣盟,尤其是在雷动天还被一个突然出现的不知道哪方势力的高手牵制住的时候,她这个周围有人也形同落单的,无疑就是个靶子。 雷动天回来之前金风细雨楼便得完成对炸药的置换,也只能选在此时。 先前她待在六分半堂内让人无从下手,现在她走了出来—— 若论在迷天七圣盟的仇恨值,她估计不比雷动天这种此前没少立功的干将小。 更何况,她比雷动天要好对付多了。 绑票了两位圣主,重伤了一位圣主,击杀了一位,这样罕见的战绩摆在面前,倘若能将她拿下,不管是当场格杀将迷天七圣盟丢掉的脸面找回来,还是去交换回来在盟内根基深厚的颜鹤发,对迷天七圣盟来说,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所以—— 【来了!】 早让镜子帮忙留意周围动向的时年听到了他的提醒。 在他出声后不过两息,她在这三个月中突飞猛进的内功,也已经足够她听到两道劲风朝着她袭来发出的动静。 青衣少女骤然凌空而起。 方才她还在牵着缰绳看顾着队伍,此时她这足尖一点,轻得像是尚未发力,人便已经飘然如飞絮。 这一串动作太过于行云流水了,以至于那两道劲风已出,压根来不及转向,直直地命中了她原本骑乘的骏马。 这可怜的牲畜尚且未来得及跑开,已经血肉飞溅四分五裂了开来。 时年人在空中蹬上了竹梢,尚未看到那出掌的人,便从这两掌中看出了来者是谁。 苍生刺,邓苍生!鬼神劈,任鬼神! 不问苍生问鬼神之中,上次她只见到了前一个,这次倒是两个一起来全乎了。 但来的还不止这两人,以她的耳力自然能够听到远处渐近的脚步声,显然人数不少,估摸着和这支车队中的六分半堂弟子勉强持平。 不需要她说六分半堂的弟子也意识到了强敌来袭。 恐怕雷损也是防止出现这样的情况,这些带出门来的弟子中并没有哪一个是操持火器的,否则对面的人没伤着,先把自己人一锅端了,传出去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但恐怕雷损也不会想到,不过是个简单的送货,先有上官中神初试锋芒的湘妃竹阵,现在更是迷天七圣盟的三圣主和四圣主来了一双。 【那个姓苏的家伙不是说只来一个吗?】镜子开始思考他们直接丢下人跑路的可能性,想想应该还能成,放下了点担忧。 时年没直接回答他,而是用另一种方式做出了解释。 随风而动的细竹上好像全然没有她这个人的重量,面对对方的偷袭,这负手而立的少女,脸上没露出分毫的慌乱,也正是这份沉稳,让在场的六分半堂的弟子也有了信心。 更别提她在此时还笑了出来,自有一派光风霁月的自在。 “怎么?号称水晶狂魔的五圣主被我削了只耳朵,现在窝起来当个鹌鹑了?要请邓苍生和任鬼神出马来抓我这么个初入江湖的后生,人抓不抓得到两说,我看你们不如趁早别叫什么迷天七圣盟。” “哪来的七圣!不过剩下四五个虾兵蟹将和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谁知道是不是因为长得见不得人的老大!” 她声如玉碎,眉目含霜,话一出口便是十足十的嘲讽。 那两个人若能忍得住不动手便奇了。 于是时年在又一次看到那位鞋袜出奇地整齐,月白长衫,头戴脸谱的邓苍生之后,也见到了他的杀手搭档任鬼神。 别人为了掩饰自己的面容,大多不是戴的脸谱便是面罩,再不然就戴一张假脸上来,可这位擅使鬼神劈的四圣主,居然在脸上倒扣着个竹笠,在竹笠上挖了两个洞,便算是留给眼睛的位置了,更古怪的大概还是他的衣着。 他穿着一身蓝布长衫,在领口露出了里面的灰绸中衣,二者相交的位置,一排铜纽扣显得格外醒目,看起来就像是个老先生的打扮。 不过他显然正值盛年,因为在时年这绝对算是挑衅的话音刚落,他已人如疾电,直取枝梢上的少女。 “退开!”比他晚一步的邓苍生跟她交过手,心知她绝不好对付,也便心存了一分警惕在。 他仰头上看去,发现不知道何时在幽竹之间飞悬了十数条银丝,而她并非站在枝头,分明是站在丝线交叠的寸缕之地。 邓苍生的眼皮一跳。 三个月不见,她这原本就远超常人的轻功,更是显得吊诡离奇得厉害。 她又是什么时候放出来的丝线! 末端的飞刀好像出手全无声息一般,直入竹中,而她手中的飞刀正对着任鬼神,以远甚于上一次见到时候的速度疾射而出。 一道道寒光交织,正是为了让对方的出掌只能对着她而来,而不是她脚下银丝所牵之处。 听到邓苍生的提醒,任鬼神本能地只出一掌,人却停了一步。 鬼神劈没能拍断这些飞刀上的丝线,只是从丝线之间穿过,掌劲如刀,切向了目标。 在他的视线中,青衣少女好像浑然不觉这些丝线同样是杀人的锋刀,她足下一转,人已从细丝密缠之间掠过,仗着这一道罗网的拦截,飞刀于交叉中骤然穿出。 刀光纵横! “当心!她的内劲有问题!”邓苍生话音未落,人已经抢攻而来。 时年虽未跟上官悠云对战,却也从他那里学到了一个东西,内劲着丝,尤其是她这种原本就是走的刚韧坚劲一道的内功,确实是有大用处的,此刻飞刀是武器,丝线也是武器。 而她在竹影缠线之间轻云踏雪而过,几乎让人忘记这种危险性,直到—— 飞刀出手! 邓苍生以为上次见到她削了吕破军的那一刀已经算是快极了,却发现他还是小看了这少年天才的成长速度。 但这一刀明显更快! 而这一刀夹带着游丝逼退任鬼神后,更快的一刀目标却不是冲着离她更近的任鬼神,而是对着他而来。 怎么?他长得很像软柿子吗? 邓苍生气的够呛,可那把飞刀直取商曲穴,他不由悚然一惊。 时年曾经找机会问过狄飞惊,迷天七圣盟中剩余几位圣主的弱点,为的是校准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之间的情报差异,而狄飞惊给出的确实是更长期地将迷天七圣盟作为对手的人才会给出的答案。 “其实这几人里看起来是邓苍生的弱点最小,实则相反,他没有饮酒作乐的习惯,也从不让自己松懈,是因为他是个武痴,但对一个武痴来说最悲哀的事情莫过于功法本身有缺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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