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脚下,和迷天七圣盟僵持的时间越久,对六分半堂来说也就越是被动, 雷震雷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他此番离开京城正是为了寻求解决之法。 但雷动天觉得这还是少了点上位者的魄力。 所以他更支持雷损在此时稍有些不择手段的做法, 纵然会在短时间内背负一些骂名又如何,时间会证明这样的选择更有利于这个从江南霹雳堂中独立出来,在京师立足下来的帮派组织。 “有些安排可以提前了。”雷损回答道。 这样的一个好手总不能在权力更替之后,来个什么政见不和, 夺权手段看不过眼之类的理由, 跑到对面的阵营中去, 所以—— 他必须抢先给雷震雷扣个黑锅。 再念及无情已经跟她有一次会面了, 她在京城里并不是无处可去的, 雷损更觉得自己有必要做这件事。 时年没管雷损此时看到那两具尸体会怎么想,更不知道他已经开始有了给她编织一套站准阵营的理由的想法,反正她虽有动用嫁衣神功的内劲,但造成的伤口却同当时击杀六合青龙赵画四的大有不同,怎么都联想不到一起去。 现下她依然是个靠谱而有天赋的大好青年。 她在院子里看着雷损在此地留好的人手,装模作样地将那一箱箱的货往仓库里搬运,镜子却在跟她播报这些箱子只走了个场面,实则立马就已经从后门运走,另有一支队伍的人负责运送剩下的路程。 领头的按照镜子的描述,正是六分半堂的雷恨和雷娇。 “我现在有点后悔自己立的是个嫉恶如仇的正直人设了,”时年一边用六分半堂的弟子给她递过来的湿帕子将脸上的血痕擦拭干净,一边在心里同镜子感慨。“如果我现在是他的心腹,说不定能直接接上下一趟的活,主动性上要更强一些。” 【你已经够厉害了……】镜子深觉这种来到别的时空的功能,再没有比她用得更顺手的了。 悟性天赋一绝,让神针乱绣和上官悠云的控线之法,在她手中玩出了花,而这个时间又恰好让她独特的内功法门,足以过渡应对逐渐提升的对手。 镜子甚至怀疑,倘若再给她一点时间,比如说过完这一整年,再去哪里混上个小半年,她说不准能直接杀回大沙漠去给石观音一顿狠的,以报当时顶着水母阴姬的招牌都没能阻止变成阶下囚之仇。 【再说了雷阵雨和关七之间的打斗,按照他们所说的水准,应该还远不是你可以围观的,若不然,他们也不会放在京郊。】 放在京城里妥妥的在搞破坏,且不说这两人本身是不是有案底了,光是这次的破坏力度,都够他们去吃牢饭,不过若非如此,也不会被雷损给钻到空子。 “你说的对,他们如果死不了,总有机会见识到他们的本事的。” 时年琢磨了下又觉得这话不太对,她在这里能停留的时间只剩下了五个多月,能不能见到养伤完毕的两人还真不好说。 “说到关七,他真是当了个反面典型,同样是京城里大势力的老大,怎么他自己要跟雷震雷手下的护法打一架被暗算,他的手下不说能不能有雷动天的水平了,这么一算好像都快削没了。” 镜子听到她的心声继续说道,“所以说当老大的还是得脑子好使。” 【你是在说你自己还是在说苏梦枕?】 “兼而有之吧,起码不是在说雷损。” 时年放下了手里的湿帕子,正好看到雷损和雷动天从房里走了出来,她也跟着站了起来。 有狄飞惊此前给她列数的迷天七圣盟三圣主和四圣主作为一双杀手犯下的凶案,对击杀了邓苍生和任鬼神,她显然并不需要表现出有多少心理压力。 “你们先回去吧。”雷损挥了挥手。“路上应该没有那么没眼色的人了,回到京里注意迷天七圣盟的动向,尤其是你——” 他看了过来。 时年眼看着他露出了个分外苦恼的表情,“你叫我怎么说你好,死在你手里的尽是迷天七圣盟里排的上号的,要知道圣主未必就是盟里最强的,这些出自三教九流的人可不会管到底是用什么方法的,只要能解决掉你,他们便是盟里的英雄。” “那就一锅端好了,反正是黑/道势力。”时年小声嘀咕了句。 看雷损那分外无语的目光看过来,她又抿了抿唇,装作自己什么都没说过。 她来的时候骑的那匹马被邓、任二人的掌力打没了,蹭的货车抵达的地方,雷动天的坐骑则在他和上官悠云的对招中,被竹子打了个对穿,事实证明坐骑真是个高危职业。 所以现下她只能骑上了新拨给她的那匹马,跟在了雷动天的后面。 但不熟悉的坐骑总归是有个坏处的,他们行出去了三分之一的路程,忽然感觉到脚下的地面开始振动,而后便听到了从远处传来了一阵炸雷一样的闷响。 被这两者所惊,这匹本就跟她不太熟悉的马顿时惊得往前跑去,她废了老大的力气才拉住缰绳迫使它停下。 她往发出声响的方向看去,在夏日傍晚刚刚擦黑的天色中,只能看到似乎是有大片的火光和白光在某处最后沉了下去。 “那里是?” 雷动天脸上没有丝毫的变化,“雷雨季节快到了,京城里的天也要变了而已。” 至于他说的是真的雷雨还是一场与六分半堂权力争夺有关的惊变,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时年还来不及再问,忽然眼角的余光看到一道黑影掠过,她都没看清是什么,雷动天却已经变了脸色,想都不想地腾身而起追了出去。 【他这是什么情况?】 “不知道,那个黑影看着有些像是上官悠云,但以我的目测来看应该不是他,”易容自然包括对身形的观测,时年自认在这方面有什么异常,骗不过她的眼睛,“跟上去看看。” 她将两匹马都系在了一旁的树上,紧跟着朝着那两人的方向追了出去。 但很奇怪的是,明明她的轻功要比前面的两人快上一筹,居然一连追出了好一段路也没看到那两个人的踪影。 在她几乎都打算放弃追踪折返回去的时候,她却忽然看到前面的林间隐约有光透出来,稍走近一些便看到,那里是一座宅邸。 在京郊有这样的宅院也不算太奇怪。 何况这地方距离官道也并没有很远,上京城不算麻烦。 但奇怪的是,这座看起来宁静而朴素的宅邸,在夏风之中,传到她鼻息里的居然有一股子血腥味。 以雷动天的本事,绝不可能是被那个古怪的黑影骗到了此地遭了殃,更何况这气味有种层层堆叠新旧混杂的感觉,或许并非那么简单。 时年自忖以自己的轻功,逃命应当没什么问题,便如一道清风落在了屋顶上。 这宅院很安静,但不是那种无人说话的安静,而是时不时便有几声闷响发出时而又停下的安静。 紧跟着是不像是人也不像是兽类的响动,从灯光最分明的一处房间里传出来。 时年翻到了那一处的房顶上,小心地挪开屋顶的瓦片,从那一线缝隙中看了下去。 她原本以为不过是个放置了什么犬类牲畜的屠宰地,为了防止它们咆哮便堵住了嘴,才有了这样的血腥气,可她看到的,却是她自认为自己打小已经能算是见多识广的,都从未见到的可怕场面。 房间里有一排是罐子,罐子的长度大约只有三尺,却有一个个面貌稚嫩仿佛是孩童的头从罐子里探出来,在头顶上有的还没有头发,愈发像是个婴孩幼童,有的却生长着稀疏的白发。 这些装在罐子里的人很安静,只是偶尔发出罐子内部被敲击的声音。 从她的角度正好看到一个清醒着的小童张开的嘴里并没有舌头,是以才只能发出那样奇怪的动静。 而另一边声响更大的也更清晰地呈现在她面前,有的没有手有的没有脚,有的则是背部被活生生地黏在一起,几乎成了个连体的畸形儿。 在房间的角落里更有一些仿佛是铁笼的东西,却被一层黑布蒙着,时年完全无法想象那到底会是什么样的东西,在更加见不得光的地方。 这些残障畸形的孩子绝不是自然形成的,因为她突然听到坐在角落里看管的两个人突然出了声。 其中一个开口道,“要我说,京城里的达官贵人这么多,肯给钱的也就更多,犯不着让我们总跑着京城周边的城镇,每天还得有大半的时间耽搁在路上。” 另一个便回道,“话不是这么说的,我们逮来的这些小孩大多是太师的政敌,或者政敌的部下家里的孩子,虽说变形成这样了,就算是放在家里人面前也未必认得出来,但凡事还要讲求个意外,万一就认出来了,纵然有雷老爷子在京里白道上只手遮天,也护不住我们。” “赚这点鸡零狗碎的钱,还得担这么大的风险,要不是咱们还领着六分半堂总堂主给的补贴,这差事我早不干了,京城这富贵地方,干点什么不比干这迟早掉脑袋的事情强。”第三个躺在那儿歇息,时年原本还没看出那里有个人,此刻他一开口,便暴露了方位。 她几乎要忍不住将掌下的砖瓦给捏成齑粉。 一只手却忽然按在了她的手背上,阻止了她的动作。 若不是这只手实在眼熟,还透着股病态的冷意,她几乎下意识地就要拔出袖中的飞刀捅过去。 她侧过头来,此时已经黑沉下来的天色,并不影响她看清身边人的脸,更何况还有底下缝里透出来的灯光,将他的侧脸给照亮,也让她看清楚了他此时比划的口型,“且慢动手”。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此地,但时年对他的轻功和内功都有数。 倘若雷动天还在附近,他不会这样明目张胆地出现。 苏梦枕的眼神冷得出奇,当然是因为底下的场面。 时年记得白楼中第五层一桩桩一件件的财务收入,金风细雨楼账目的清晰和干净也正是时年下定决心加入的缘由,他显然不是在给这些人找理由—— 他动了动唇,继续无声说道,“听听他们还说些什么。” 大约隔了好一会儿,那个躺着的才又继续说话,打破了里面间或响起的声音规律。 他念叨着前些日子上京城里小甜水巷溜达了一圈,可惜杏花楼里他没这个消费的本事,又说起了他当时接手的一批新绑到手的孩子,再等上几天就能当他的摇钱罐了。 “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和太师搭上话的还不是雷老爷子,享受的也是他。”另一个人嘟囔着,“你是没看到那给咱们带货的小娘们,可真是人比花娇,若不是她武功着实了得,迟早……” 他干笑了两声,将手伸向了自己的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曾经被教训过,露出了个又恨又怕,还有三分垂涎的表情,“哼,雷娇,这名字取的还真应景,我花了足足小半两银子才打探到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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